“你……”陆宗停声音嘶哑艰涩,手上的动作放松,“你不要以为……” 他话还没有说完,陈泊秋因为他的松手肺管忽然扩张,他仓促地别过脸去呛咳一声,鼻腔里跟着淌下血来,来势汹汹,一下就在他的白大褂上晕出大片血花。 这时候陈泊秋终于推开陆宗停,用纸巾捂住口鼻。 一开始他还站着,后来就扶着洗碗池,慢慢蹲了下去,换了三四张纸巾去止血。 他以为陆宗停已经走了,后来抬起头看到陆宗停蹲在自己面前,朝自己伸出了一只手,他还恍惚了一下,然后才回过神来,用干净的纸巾去擦他那只手上的血迹。 陈泊秋的手很冰凉,有时候手指会微微发抖,但还是细致地把陆宗停的手擦干净,轻轻地说:“再洗洗,就不脏了。” “……”陆宗停尴尬地把手收回来,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温柔些,但实际上还是生硬,“刚刚抱歉,我失态了。” 从那个清洁员提到林止聿开始,他就有些情绪不稳。之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过,他每次想到他和林止聿被拦在海角外的那一幕,就克制不住地要崩溃。 他深深吸了口气:“但是无论如何,哥的事情,我不可能原谅你。” “我知道。”陈泊秋在说话,陆宗停却有种很寂静的感觉。 陆宗停看着他白大褂上已经开始干涸的血花,心下难免不好受,将语气再放缓了些:“怎么突然流鼻血?用分离酚是因为这个?” 陈泊秋短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他的问题,而后才垂眸哑声道:“干燥。” “那有很多替代药物,没必要浪费分离酚。” “好。”陈泊秋点头。 陆宗停清了清嗓子,又问他:“你刚刚想说什么?” “……什么?”陈泊秋神情茫然,瞳孔的焦距看起来更加碎散。 “你刚刚说,你看过伤亡报告,没说完吧?”陆宗停引导道,“你想说什么?” 陈泊秋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摇头喃喃地道:“说完了。” “……说完了?” “嗯。”陈泊秋点头。 其实没有说完,但是应该不用再说了。 他每份伤亡报告都会看,会结合士兵们重伤和死亡的原因,尝试尽自己所能去研发一些特效药和替代品,然后交由凌澜博士发布。这不是他的强项,虽然他一直都有这个习惯,但这么长时间也只研制出五六种药品。 陆宗停说的,战场上失血过多的致死率很高,他是知道的。分离酚是可以预防也可以抢救的止血良药,但是制作耗费高、过程慢,总是供不应求,他一直在尝试研制它的替代品,或者简化多余的工序和用料,做优化升级。 他药箱里的分离酚都是他用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次品研制出来的实验品,实验对象就是他自己,从今天的情况来看,效用还不是特别稳定。 但他之后应该就没有时间继续研究分离酚了,他可能需要把重点都放在疫苗上。 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知道,海角里很多人都希望他死,但是普适疫苗做出来之前,他连死都不配。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怎么想,他要陪着陆宗停。 陆宗停小时候做噩梦,会哭着喊他已经离开很久爸爸妈妈,会在陈泊秋怀里撒娇,让他不要离开他,一直陪着他。 他答应他了,会一直陪着他。 他知道陆宗停不需要他的时候会直接让他走,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也是希望他死的。 他没有时间研制分离酚了。 邢越传来通讯,催促他去开会,陈泊秋答应下来,再对陆宗停说话的时候,声音除了很哑,再无异样:“宗停,我去开会,洗干净了来找你,你等等。” 陆宗停哑然半晌,不知道这人是石头还是木头做的,心肠怎么能这么硬,好像刚才的一切对他一点触动都没有,他只觉得无力,都发不起脾气了。 说的话也奇怪,到底洗干净什么,碗不是都洗好了吗? 陆宗停想了半天,终于跟之前的某个片段联系上了——上个月他们履行完夫妻义务之后,陈泊秋说过,下次有需要就跟他说,他会洗干净些。 他一下子气恼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当我jingchong上脑每个月定时faqing啊??” 陈泊秋刚收拾好自己的药箱,重新背了起来,看着炸毛的陆宗停,茫然而不解。 陆宗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碍于莫名其妙的面子,好像一直没有跟陈泊秋坦白自己今天的来意,于是他板着脸连发珠炮似的说完了。 “……这样,”陈泊秋苍白着脸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然后犹豫地道,“很枯燥……跟着我。” “那凌澜博士又不在,退而求其次呗。” “回去吧,难得休息,”陈泊秋哑声说,“我来写。” 陆宗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那篇五万字心得:“没必要。我确实想看看你一天都在鼓捣什么。” 陈泊秋又点了点头,这才缓步往前走:“你累就休息,我来写。” 陆宗停跟在他后面嘟囔:“你写?话都说不明白还写小作文呢。” 陈泊秋走不快,陆宗停很快就走到他前面,陈泊秋在他身后,时不时就要扶着墙微弯着腰休息,然后再勉强快走几步尽量跟上他。 他静静地想,原来陆宗停没有到faqing期。他每次faqing期都会比较失控,说一些胡话。 原来他希望他死,不是胡话。 — 陆宗停一进会议厅就看到了全海角自己第三讨厌的人——雷普的儿子,天涯塔的副总司雷明。长了一脸狐媚相,表情却连笑起来都是阴森森的,还总是跟条蛇似的摇晃脑袋拱肩膀,他动过无数次把他脑袋拧下来的念头。 他知道雷明分管十字灯塔事务,但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一来就撞上他。其他人发言他眼皮都不带抬的,陈泊秋发言他就用他那双狐狸眼睛不停地瞟。 “一直以来,我们的工作重心都在动物感染上,今后也要关注植物感染……”陈泊秋话音未落,底下就开始冷嘲热讽起来,包括十字灯塔的院长谷云峰。 “陈博士,你的意思是植物感染也有可能像动物那样,变成异形吃人?”谷云峰质问他,“你的报告暂时无力支撑你这个观点,全是数据推测,没有实证。” 雷明站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到讲台上观摩陈泊秋的报告。 “数据可以用于推测,”陈泊秋哑声道:“但我,确实研究力度不足,希望……” “灯塔不会花费有限的资源来填你这种没有意义的无底洞。”谷云峰冷冷地道。 “荒谬,难道猪笼草还能不吃蚊子改吃人啊?” “陈博士种花种魔怔了?让凌澜博士给你点正经活干干吧。” “大家稍安勿躁嘛,”雷明忽然笑意盈盈地出声,“陈博士向来思虑周全,这次提出植物感染的话题,也是想要未雨绸缪,把所有可能的感染风险降低,我倒觉得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毕竟生物进化日新月异,21世纪的人们也从来都没有想过,未来的某一天,他们一巴掌就能拍死的蚊子可以变成一口吞下十几个人的怪物。植物也是生物,是有必要重视起来的。” 雷明走到陈泊秋身后,轻轻揽住陈泊秋的肩膀:“你说呢,陈博士?” 陈泊秋没动弹,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木然的样子。 后排的陆宗停冷冰冰地眯起眼睛。 “资金方面,天涯塔可以给予支持,”雷明拍拍陈泊秋的肩膀,“人员方面,还需要谷院长费心了。” 谷云峰给副总司面子,看着陈泊秋的眼神却愈发不屑:“这件事情也不急迫,之后我再和雷副讨论。陈博士还是说说凌澜博士那边疫苗的研究进度吧。” 雷明笑着放开陈泊秋,却依旧闲庭信步地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嗯。”陈泊秋这才有了反应,却是连翻动报告书的动作都有些吃力,翻到之后扶了扶眼镜,才开始做汇报。 他声音越来越哑,底下的人开始掏耳朵捂耳朵,谷云峰也开始不耐烦:“行了,我们看报告吧,别念了。” 陈泊秋停下来,往讲台下走,他步伐明显不稳,走了两步就忽然踩空,从上面跌下来。 雷明刚从椅子上起身,陆宗停就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接住陈泊秋揽进自己怀里,他新换的白大褂,后背整个湿透了,灰白的脸上也全是冷汗,人已经昏厥过去,苍白的脖颈无力地后仰着,被上面的脖环牵扯出青筋和血丝,牙关却不知道为什么咬得死紧。 “陈泊秋,醒醒,陈泊秋!”陆宗停完全无视旁边一圈围观的人,焦急地叫了陈泊秋好几声,他没有一点反应,甚至没有呼吸声,只有睫毛轻轻颤抖着,牙也紧咬着不松一分。 陆宗停低咒着用拇指用力按他的下唇,陈泊秋无意识地闷哼一声,那里终于松动,却是瞬间就汨汨地涌出血来,人也好像清醒了一点,开始怕冷似的颤栗着,艰难地喘咳起来。 陈泊秋的肺病应该是先天不足,一直没有治愈,却也没什么要紧,陆宗停只知道他呛血的时候要咳出来不能忍着,咳出来他被瘀血堵住的肺管才能疏通,才能呼吸。 陆宗停松了口气,托着他的后脑,将人往自己怀里揽,哑声低沉地道:“好了,回家了,不开这几把艹蛋的破会。” 他依旧无视会议室里的人,将怀里的人打横抱起,大步离开。
第8章 梦魇 陈泊秋肺里疼极了。 65年前在空洞城被树干捅出来的血洞,至今都没有完全愈合,空气和血流穿过都疼得他呼吸困难,有濒死一般的窒息感。哪怕他从小就习惯于在半窒息的情况下呼吸,也依然会有觉得艰难的时候。 65年前他就应该死了。变种军里像他这样身手矫健的人并不在少数,他唯一的优势也就是洛斯特S580,但哥哥比他做得更好。 在空洞城拿走哥哥的S980去制服山洞外的听龙之后,他知道自己彻底没有用了。S980的后坐力相比起S580,是指数倍的增长,是那种血肉骨骼都分崩离析的震颤。 他想问问哥哥,用S980的时候疼不疼。 疼的话,可不可以不要再用了。 他哥哥也是普普通通的肉体凡躯,并不是神话里刀枪不入的不败战神。 但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动弹不得意识模糊,变成了战友的累赘,但是哥哥坚持要带他回家。 “少将,放弃吧,他伤得太重了,活不了的。” “死亡通知只有十字灯塔能下,泊秋他还有呼吸,”林止聿将他背在自己身上,用自己的军大衣将他紧紧裹着,生怕他摔下去或者着了凉,“你们先走,不用管我们,我负责带他回家。” “如果还有剩余的听龙,你们都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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