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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日头西落，他们已经在外面白白消耗了一天，闵游清清嗓子，正要开口，一抬眸看到城隍爷神像后的壁画，心梗了。 这座城隍庙正在扩建，新修好的主殿中除了供奉着城隍爷的神像，又在空白墙壁上请人绘了高大威武的天帝。 闵游一看到那天帝，就知这作画的人得到过神启。因为这画像的脸和如今的天帝—玄曜本人一模一样。 世间多能工巧匠，能为神仙造像的工匠都曾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窥见过他们的真颜，此谓神启。造像越逼真越精美，越能凝聚信仰之力为真身使用。 在几近走投无路之际，又撞见仇人威风凛凛的新神像，闵游心里别提多堵了，他催促白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闲逛，还不快走！” “哦。”白冥答应着，脚下却未动，反而仰头仔细端详玄曜的画像。 闵游没好气道：“你看什么看，难不成想贴上去？” 白冥缓缓摇头，“神君，我只觉此人十分面善，气度不凡，他是谁？” 闵游没理他。 白冥又问，“神君，他是谁？” 闵游不耐烦道：“他是谁关你屁事！” “神君，他是谁？” 闵游瞪向玄曜的神像，恶意满满道：“他是我的逆子。” 白冥呆住了，“什么叫逆子？” “三言两语说不清，傻站着干嘛，快给我出去！” “嗯。”白冥嘴上答应了，目光还胶着在玄曜脸上，“神君，我觉得……” “你觉得什么你觉得！”闵游不耐烦地打断他，“给我出去！” 白冥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走到城隍庙门口，遇到有道士在免费发放玄曜的纸质神像，他竟又要了一张。 闵游十分无语，“你是迷上他什么了？你这么喜欢他就别跟着我了，滚去做他的信徒吧！” 白冥认他数落，也不反驳，只将玄曜的神像看了又看，才小心翼翼叠好收进衣袖中。 “神君，我们现在去哪里？” 事已至此，闵游也顾不得要脸了，长叹一声，“你去买一张文殊菩萨像，回村里吧，我有办法。” “好。”
第7章 借水（三） 两人回到村庙中时已是深夜，闵游从替身中抽回神魂，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说话，“把门关上，从里面锁死。” 白冥依言办了。 闵游冲白冥勾了下手指，那张文殊菩萨像便从他衣袖里飞了出来，展开竖立在半空中。 闵游又吩咐道：“点燃三炷香。” 线香点燃后，闵游双手合十，高声道：“闵游在此奉请文殊菩萨龙五爷相，为表诚心，特献好戏一场！” 话音刚落，屋内的光影都汇聚到了西面墙壁上。 闵游以墙壁为戏台，以影造像，以光为景，为龙五爷唱了一出热闹的好戏。 好戏一开场，质量低劣的线香燃烧时呛人的香气就消失了，转而变成了一股馥郁的檀香味。 戏唱到一半，文殊菩萨像自动点燃化成了灰烬，庙中同时出现了一位身材壮硕的大汉，头戴金冠，红脸黑髯，紫袍玉带。他盘腿坐在泥地上，看得兴致勃勃，时不时拍着大腿连声叫好。 一场戏落幕，大汉意犹未尽，赞不绝口，“好啊，真是一出精妙绝伦的好戏！本王许久没看过这么好的戏了！” 闵游的神力本就所剩无几，耗费许多为这位龙五爷置办了一场大戏，着实把他累得够呛，一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龙五爷起身，“这场戏本王十分满意，说吧，你有什么要求的？” 好一会儿，闵游才道：“借你五台山上清凉石一用。” 龙五爷挑眉，“哦？” “你来时也看到了，这个村被邪火入侵，久旱成灾……”闵游忍下心中屈辱，“三日内我若不引水入村，那帮暴民就要拆了我的庙，毁我神像……五台山的清凉石能平衡四季，祛除邪火，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原来如此啊，”龙五爷目光炯炯，“怪不得你肯舍下脸请我过来。没问题，小事一桩，用不着一整块清凉石，待我投一块碎石进去就能解了你的困厄。走！” 龙五爷是个风风火火的脾气，说干就干。他立刻返回他长居的五台山，从镇山的清凉石上敲下一小角，来到白水村头，将这块碎石投入了火中。 清凉石与这邪火相撞，“呼——”地一下蒸腾起滚滚蒸汽，顷刻间，天昏地暗，阴云聚集，大雨“哗——”地就下了起来。 听到雨声，整个白水村都沸腾了。 “下雨了，下雨了！” “有水了有水了，水来了！” “黑天了，火没有了！老天爷爷显灵了，神老爷显灵了！” 闵游不出庙，只听着外头的动静，就知道事情解决了，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龙五爷在白水村看了会儿热闹，得意地背着手回来了，“如何，本王厉害吧！” 闵游鼓掌赞叹，“厉害厉害，清凉石果真威力无穷，百闻不如一见。” “那是。”龙五爷十分得意，“这可是天地至宝，只有本王能驾驭它。”他看向闵游，眸中闪动着八卦的光芒，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闵游暗道不好。 龙五爷已凑上前来，兴致勃勃打听，“我听说你和玄曜以前是一对儿？你对他还始乱终弃？他上位成天帝后为报当年之仇这才把你贬下来了？” 这就是闵游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招这位龙五爷来的原因，龙五爷是佛界文殊菩萨在神界的化身，性情却和原身大相径庭，不但大大咧咧爱凑热闹，更喜欢四处窥探他人隐私，说长道短。 闵游从大水神被贬成乡村游神，本身的经历已经够戏剧性了，更别提他身上那些桃色往事，早就被天上地下不知编排成什么样了。依龙五爷的性情，过来后不刨根问底就奇了怪了。 闵游早已打定主意，无论龙五爷问什么，他都闭口不言。 龙五爷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指责闵游，“你这水神，也太不够意思了，本王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给本王说说怎么了？你和玄曜有没有过夫妻之实？他如今在天上闭关了，过得比菩萨都清心寡欲，都传他其实还是个雏，真的假的？” 闵游真是服了他了，“戏也看了，事也办了，我们钱货两讫了，你快走吧！” 龙五爷还不肯走，又纠缠了好一会儿，见闵游就是只字不谈他和玄曜的事，只好不甘心地走了。离开之前，又让闵游把刚才的戏本子给了他，说要回去请人再唱给他听。 闵游被龙五爷问得一个头两个大，烦都烦死了，等他走后，阴沉着脸坐着，一言不发。 白冥一直没说话，就在旁边看着，此时突然开口，“神君，玄曜就是现在的天帝，你和他以前认识，你们做过夫妻是吗？” “轰——”一声，闵游心中的火山彻底喷发了，“你这个……” 狠狠骂一顿白冥也好，使劲揍他一顿也行，闵游就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眼色的小子出气。突然，他看到村民浩浩荡荡涌了过来，好像个个手里还拿着家伙！ 闵游：不是吧，已经有水了还不放过吗？ 闵游看了眼白冥，现在让这小子逃跑还来得及吗？ 没想到，领头冲进来的村长白三进门就跪下了，疯狂磕头，“神老爷威力无穷，神老爷显灵了！之前村中小辈多有冒犯，神老爷莫怪啊！” 后面跟着的人乌泱泱跪倒一片，闵游一看，磕头磕得最起劲的正是之前闹腾着要拆庙的小伙子们。 至于那个刺头白二狗，则鬼鬼祟祟跟在最后，左看右看。大概是看全村人都跪了，他也犹犹豫豫跟着跪了下来。 闵游先前还以为他们拿的是拆庙的工具，仔细一看，原来都是各样贡品。 在村民或感激或敬畏的祈祷声中，闵游感觉到体内的神力猛涨了一波。 闵游一喜，忙闭目内视查探自己的神力本源。 他本是无根之水，天生天养，原身就是这天地间的第一滴水。等到他化出人身拟态，原身就凝为这具身体的神力本源，呈泉眼状居于体内。 自从他被玄曜夺了神位抽了神筋，元气大伤，体内泉眼已几近干涸，他能动用的神力也微乎其微。可这会儿，泉眼处竟汩汩冒出了一小股水流。 随着水流遍全身，闵游体会到了一种陌生的力量。这种力量和他以往调用的神力都不同，切切实实来自于白水村民心中。 闵游在庙中端坐着，看着欣喜若狂的村民们，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去探查村头邪火的人跑来，大喊着，“神老爷真的显灵了，大伙儿快去看呀，火烧的地方出现了一口泉水！” 村民们立刻又蜂拥着去看泉水了。 闵游松了口气，“龙五爷好样的！”他瞥到在一旁傻站着的白冥，也不再气了，“别杵着了，在外面跑了一天了，随便找个地方躺下休息吧。” 困难已经解决，他的性命不会再受到威胁，闵游也彻底安心了，他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白水村热闹到凌晨才逐渐安静下来。黑夜重新降临，气温恢复正常，旱情解除还多了一口清甜甘洌的泉水，整个白水村都弥漫着喜滋滋的气息。 所有人都休息的时候，唯独白冥还醒着。 他从衣袖中掏出了那张天帝玄曜的画像，看了很久很久。 画像中的玄曜，身披辉煌金甲，手执神剑，丰神俊朗，威风凛凛。 终于，白冥将画像摆在了供桌上，点燃了三炷香，冲画像磕了三个头。 在磕头的过程中，白冥模糊的面容愈发清晰可见。等到最后一个头磕下去，再抬起头来，白冥的容貌已与画像中的玄曜一般无二。
第8章 白冥的脸。 翌日，闵游美滋滋地醒来，一时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心情这么好。目光突地落到背对着他站着的男人身上，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 那个人，身材高大挺拔，长身玉立，只一个背影便让闵游认出了他。玄曜…… 闵游心中恨意滔天，咬牙问道：“混账玄曜，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男人回转身，目光清澈，表情坦荡，“神君，你醒了。” 闵游仿佛迎面挨了一棍子，懵了。他以为这个男人是玄曜，结果是白冥，但为什么白冥现在长得和玄曜一模一样！ 闵游一时气得发抖，恶狠狠盯着白冥那张脸，“你干了什么，谁……谁准你，谁给你的脸？” 白冥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又指指斜倚着闵游立在供桌上的天帝像，“神君，我昨晚向天帝敬香请赐，他真的赐予我了绝世容颜。村里都说神君喜欢美人，如今我便是天下最俊的美男子。” “你，你这个……”闵游气得语无伦次，“王八羔子，好的不学非变成他的样子给老子添堵，我……”他弯腰捡起那张天帝像，将它撕了个稀巴烂劈头盖脸砸向白冥，“滚，给我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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