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总!小心!” 木杆是空心的,固定得不牢,被一个一米八八的成年男子一拽,霎时脱节。柏继臣身形一歪,扶住柳白桃和杜成明,这俩人没站稳,撞得柳青山朝前倒去。 他们多米诺似的往前倒,压着徐稚统统坐到人类狗窝上,随展台一起滑出去。 四周曝亮,他们双目晕眩,好不容易缓过神,一抬头,对上谢可颂黑沉沉的眼睛。 完了,这下完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作势爬起,可是重心太低,刚抬起屁股,又摔了回去。 “给大家介绍一下,”他们听到谢可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是我的后辈,我的同事,以及我的上级,yth的总经理柏总。” 来这套,什么破事谢可颂没见过。 如果上班注定鸡飞狗跳,谢可颂也会把混乱当做某种恒久的秩序来看待。 “他们都非常喜欢这款产品,说触感好像沮丧的主人被小狗抱在怀里。所以,他们想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来告诉大家……” 谢可颂伸手将七倒八歪的朋友们拉起来,对着凑到面前的移动摄影机,相当松弛地笑,临时改掉营销标语。 “放松点,躺着也没关系。” 说完,观众欢声大噪。谢可颂站好最后一班岗,心中一空。 他站在台上,什么听不分明,只能看到闪光灯忽闪,像黑夜中的星空和烟火,被施了呼神守卫的魔法,耳旁似乎传来遥远的钟声,每个绚烂又短暂的瞬间里都出现了展游的脸。 ——小谢!小谢! 心口的缺失被补全。 哦……对了,他该去见展游了。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谢可颂结束演讲,把话筒交给徐稚,“我去机场接展总。” 春暖花开时分,天空从未如此湛蓝。 樱花花瓣从车窗狭小的缝隙中钻进来,飘到谢可颂的腿上。他如同一个被春光融化的雪人,木木地捻起花瓣,打开车窗。 呼啦,花瓣顺着气流向后飘去,暖风一股脑儿灌进来,将谢可颂的头发和衣衫吹得散乱。 鼓膜嗡嗡,他闭了闭眼睛,随后小心翼翼地、缓缓地睁眼。 写字楼是千篇一律的灰蓝,地铁站充斥着一种蛀牙般的暗黄。从那里走出来,路边花团鲜妍,梧桐树苍翠健壮,路人脸上装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 谢可颂看到一座日光下的花园。 ——小谢,你喜欢什么花? ——我不喜欢花,你不要买。它派不上用场。 花好漂亮。为什么总是注意不到。 他的心像悬在花瓣边缘的露珠那样充盈起来。 汽车排着长队驶入机场,车门关合发出一记闷响,谢可颂的身影被花店的玻璃门覆盖。 没过多久,谢可颂捧着一大束嫩粉淡蓝的花走了出来。 机场是规整的几何结构,广播正有条不紊地播报航班信息。谢可颂驻足片刻,仰着脸从翻动的信息条里寻找展游的班机。 啊,找到了,正在等行李。他默念。 谢可颂尝试给展游打电话,占线,于是挂断,慢慢走到接机口。 抱着花的家属有很多,大红大绿接机牌,谢可颂被衬托得格外不显眼。 此时,前方忽然响起一阵骚动,伴随着行李箱滚动的声音,出关口涌出一波人。 谢可颂还没做好心理准备,身体像一块被皮筋抽紧的布料,睁大眼睛,筛选所有跟展游身形相似的人。 几分钟后,人群四散,谢可颂沸腾的后背冷却下来。 没有展游。 在温暖的拥抱欢聚声中,谢可颂重新开始呼吸,可没等他缓过来,第二波旅客再次蜂拥而至。 人影道道从谢可颂的眼瞳中滚过,最后落个空白。 依然没有展游。 手掌传来淡淡的疼痛,谢可颂后知后觉地低头,才发现刚才捏得太紧,手机边框在掌心磕出几到道红痕。 只是两三个月没见,明明每周都要打视频电话的,露骨的含蓄的,什么话都对彼此说过,为什么,为什么现在还会如此紧张呢。 好像有点后悔答应展游来接他了。谢可颂转移注意力似的想。 等待的过程太过折磨,谢可颂经受不住,抱着花束背过身去,找一个稍远的地方等待展游。 “小谢!” 谢可颂脚步骤停。 是幻觉吗,是听错了吗。他的头脑和身体脱位错节,迟迟无法转身。 “谢可颂!回头!” 日思夜想的声音朝他撞过来,谢可颂一个趔趄,勉强站定,带着一种彷徨失措的表情,回过身去。 正午的太阳将机场染成无垢的世界。 往来游客行色匆匆,展游是众多虚影中唯一鲜明的存在,正高高举起手臂,朝着他笑。 行李箱不要了,笔记本电脑也好碍事,展游把东西往墙边随手一推,像一颗从天而降流星,带着全部的光与热,朝谢可颂奔跑过来。 展游两眼亮得发烫,烧得谢可颂有些害怕。他本能地想躲起来的,身体却朝对方迎过去,张开双臂。 谁也不是谁的下属,谁也不是上司,谁也不靠着谁的价值活着。 只是在一个普通的中午,展游朝他跑过来,如同太阳洞穿云层,将大地照得光芒万丈,谢可颂的心也跟着通透明亮。他终于从那个人的天马行空中窥见一种朴素的可能性—— 一种和展游携手生活的可能性。 八岁,十八岁,八十岁。 不管过了多久,展游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毫无保留地朝他跑过来。谢可颂如此坚信。 “这是送给你的花……呃!” 身体一轻,花瓣轻飘飘落下,谢可颂被展游一把抱起来,双脚腾空。他像在飞,被托得很高所以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以及世界正中,展游发亮的眼睛。 “欢迎回来。”谢可颂低头说。 展游掂了一下谢可颂,抱得更紧:“我回来了。” 谢可颂问:“不放我下来吗?” “不放,除非你说要跟我在一起。”展游恶劣地笑,表情转而极为认真,“说……要成为跟我共度余生的那个人。” 展游说完,目光游移一寸,是小心且不自信的模样。谢可颂笑了笑,缱绻地用指尖描摹对方的眉骨,而后又用拇指来回抚摸展游的颧骨。 他吃了很多苦头,按道理应该要难为展游一下的。 “你很喜欢我吗?”谢可颂问。 展游愣了一下,如实道:“我爱你。” “这样爱着我吗?” “很爱很爱你。” “就算我刚刚差点把发布会搞砸,分不清1967年和1958年的茅台,不认识马蒂斯,也不熟悉蒙德里安。听你说汽车改装时会走神,从来不坐过山车,对学跳伞、赛车和直升机半点不感兴趣……” 谢可颂满目揶揄的笑意,佝下身体,额头贴额头,用很亲昵的姿态把话讲完:“就算这样,你也很爱很爱我吗?” 展游连眼睛都不眨地回答:“我爱……唔!” 他的话被谢可颂用吻打断。 好久好久没有接吻,几乎快要忘记对方的味道。 身体仿佛生锈了,吱呀吱呀地横冲直撞,穷极一切榨取对方口腔里的最后一丝空气。而后暖开了,舌尖不徐不疾交缠、舔舐、追逐,如同春池中两条相互嬉戏的游鱼。 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身体被名为满足的情绪泡得发软。谢可颂微微喘着,退开一些距离,与展游对视。 他听见展游眷恋地叫他的名字。 “可是你会做捏捏乐玩具,怪物猎人打得比我还好,而且没关系其实我也分不出茅台的区别。最后,要是你不喜欢过山车,”展游不正经地举出另一个相当刺激的项目,“我们可以做——” 谢可颂双手捂住展游的嘴巴,满脸通红:“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展游眨了一下眼睛,将谢可颂送回地面,意思是投诚。 谢可颂便松开捂住展游的嘴。 “你是在害羞吗?”展游打量着问。 谢可颂撇开脸。 “为什么?”玩味的笑愈发浓重,展游纠缠不休,“之前打电话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敢说吗,听得我都有点害羞了。” 乱讲,展游什么时候害臊过。谢可颂不语,走到墙边,合上电脑,拖着展游的行李箱朝外走。 展游紧紧相随,左一个“领导”,又一个“告诉我嘛”,搞得谢可颂烦不胜烦。 “……小谢,你是不是其实对我很心动?” “是的。” 行李箱重新立正,谢可颂正视展游,一板一眼地说:“是的,我对你很心动。不管打过多少次电话,见过多少面,看到你还是会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就像你第一次跟我表白时那样。” 展游这回真的咬到舌头了。 谢可颂讲情话也跟到点下班似的,说完就跑。他把花束放在行李箱上,自顾自地拖着,走出一段距离。 “那答案呢?”展游在谢可颂背后问,“你愿不愿意跟我……” “如果我不愿意刚刚就不会亲你了。” 谢可颂看了眼手表,沉着计时:“你的航班提早到了半小时,减去刚刚我们磨磨蹭蹭的十分钟……如果你还想接吻的话,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 谢可颂不习惯说喜欢,更觉得爱是一种能够灼伤舌头的火团。他的回答永远无比迂回,却坠着沉甸甸的真心。 展游眼眶饱胀发热,几步跨过去,将谢可颂抱了个满怀。 鼻尖相互磨蹭,细微的痒。呼吸落在谢可颂绯红一片的脸颊上,展游吻住谢可颂的唇。 一束阳光从他们偶尔分开的侧脸中穿过,在唇齿间闪耀。他们旁若无人地厮磨着,绵绵而热烈。 窗外,一架飞机升至空中,另一架飞机正平稳地返航,川流不息,正如展游经历过的几百几千次的旅程那样。 他的世界是一张巨大的飞行棋地图,绕了一圈又一圈,始终骰不到可以停下的点数。 幸好弄丢的终会失而复得。 展游的飞行棋终于有了可以落脚的地方。 * 他们吻满了整整二十分钟,回到车上。 谢可颂把一沓A4纸放到展游腿上,让他提前准备。 “PPT我帮你调整……啾。” 展游侧头亲谢可颂的嘴唇。 谢可颂忍,继续说:“调整过了,这是整理出来的PPT大纲,你看……啾。” 展游又亲了一下,还对谢可颂眨眼。 谢可颂再忍,以大局为重:“你自己看着调……”他偏头躲开展游凑过来的脑袋,凶他:“坐好!不许乱动!” 展游相当老实。 展游上台演讲只需要五分钟的时间过一遍稿子。 车上还是爱黏着谢可颂、扮猪吃老虎的幼稚鬼,一下车,威风凛凛,沉稳地接收从四面八方来的焦虑,告诉他们一切都进展顺利,用不着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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