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已至,枯竭的生命却像是隔着一层,他伸出手,绿光从手心穿过,就算合拢手指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生命礼赞是对生命的最高级奖赏。” 他突然想起这句话,表情有些呆滞,好久才勉强笑了一声:“我都忘了,身体的时间被停止了,怎么还能算是活着。” 绿光褪去,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他站在辽阔旷野仰望巨树,心口漏着风。 但失望的情绪没有外泄,他依旧平和冷静。 十个积分验证了一种可能,也算不得亏。 说起来,上一次站在这里,是和帕森斯。 他代表了反叛军找精灵族结盟,帕森斯不知道。但精灵族和人类关系不好,那人担心他在这里吃亏,别别扭扭的找了个借口,一定要随同。 精灵族以朋友之礼接待了他们,但拒绝了他结盟的请求。他们从不干涉别族内部的事,无论这件事是善是恶。 他还见到了精灵族的生命树。 “你选择这条路,是因为我的预言吗?”生命树问他。 “就算没有这个预言,我还是会选择走这一步,还是会落得那个结局。人的命运由人的性格决定,我做出了选择,就该接受最后的结果,不管它是好是坏。” 他笑了笑。 人生这趟长途旅行,不到终点不知道曾经誓言的可笑。年轻人的勇敢就是这样,总觉得自己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孩子怎么样了?”生命树的生命太过漫长,但那些精彩的人还是会如星星坠在记忆的夜空。 这可是两颗极为明亮的星星呢。 “他?” 江济堂早已决心斩断过去,只做江济堂。可如今看到生命树,隔着万千星河和百年时光,思绪浮动,回到当年。 “他呀……”
第6章 闻传奇骑士事迹已久,但真的见面,却还是那一天。 躲避追杀的他骑着瘦马进入荒原里唯一的城市。 红褐色的石头铺成的小路通向一座座饱经风霜的小店,他的马哒哒走在无人的路上,两边紧闭的院落里偶尔探出一束茉莉花,整座城都在风暴袭来的午后酣睡。 在那样一个卷着黄风,落日西下的午后,他们在一间旅社擦肩而过。 他转头去看,那人站在余晖中,花低垂,风轻吟,世间一切都模糊成背景色。 彼时那人以为自己是流浪的吟游诗人,满腹大陆史诗,琴声里藏着许多故事。 传闻中冷酷得像千年寒冰的骑士在他的羊毛毯前驻足三日,第四天送来一杯泡着干橙片的热葡萄酒,邀他共饮。 【你是这里的琴师,还是流浪的吟游诗人?我是帕森斯,你叫什么名字?】 【伊尔曼,自由的吟游诗人。】 一个反叛军首领,一个来追杀反叛军首领的人,尚未窥破命运愚弄的两人在哈图沙原深处的旅馆一见如故。 他们弹琴聊天,也一起下幻兽棋,店主送来的蜜渍核桃和果茶就在边上,一伸手就能拿到。窗台外,天色逐渐昏暗。 “我们很久没见了。” 结束回忆的江济堂笑了声,他真切地意识到,虽然身体还年轻,但他的灵魂已经实实在在老了。曾经的热情冲动,都已被岁月酿制成温汤,不伤人,也不伤己。 “人类法师,这颗种子送给你。” 生命树的树冠抖了抖,落下一枚鸡蛋大的雪白种子。种子一落在江济堂的手心就没入血肉,在他的灵魂上疯狂生长。 江济堂收紧手指,他竟感觉到生命力,那断裂的生命线被什么东西接上了。 这个世界允许存在黄金眼这样的魔法道具,但人类无法使用魔法,他们身上缺少了最关键的‘核心’。 可现在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用出‘魔法’。 “这太珍贵了。”生命树,一款蕴含生命本源,法则化身的神话植物,它的一片树叶都能让施法者们疯狂,何况是能种植出新的生命树的种子? “嘘,一个世界只允许存在一棵生命树,所以我存了很多种子,你别告诉他们。”生命树再次抖动树叶,似乎笑得很灿烂。 “我想你可能知道我风评不太好?”虽然江济堂觉得那都是诽谤污言,但在一个全民禁魔的世界给一个战争发动者挂成长系的超级金手指? 生命树沉思了几秒,又笑了起来:“是的,但我并不在蓝星。” “……” “我该走了,再见人类朋友,祝你好运。” 生命树和旷野消失了,刚得到的限时道具也消失了,这开辟出的空间缝隙承受不住生命树的降临,已经破碎。 江济堂一个人站在房间里。 “谢谢,也祝你好运,我的朋友。” “叮,任务者江济堂破坏试用版秘密自习室,自动扣款三千积分。积分不足,记入欠款。任务者江济堂,欠款一亿零三千,请尽快完成还款。” “……” 也谢谢你,系统,没有扣干净那可怜的五个积分。 老朋友来了又走,怀念的丝滑琴声响起在九点的老城区。 和热闹的东区不一样,西南角的老城区没有夜生活,哪怕是大排档,九点也都关门了。 江济堂楼下的水果店也关门了,他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琴弓擦着琴弦,发出颤音。 琴声幽幽,如泣如诉,仿佛在耳边诉说着远古流传的故事。 闪着光的萤火虫来了,不知名的飞虫也来了,轻轻落在阳台植物上,安静待着。 自然逸散的光点在小小角落飘荡起舞,人类虽然看不见,但伴着优雅琴声似乎特别好眠。 事情变得更加复杂,他好像拥有了一部分生命树的特性,疗愈,安抚,驱散邪恶,滋养生命。 “索拉?”不好吗?黄金眼发出疑问。 “不是不好,而是……得到的太多了。”得到了就会害怕失去,心生惶恐。 多想无益,江济堂摇摇头,他放下小提琴熄了灯。 九点的西南角已经是休息时间,距离不过十多公里的东区却正是夜生活开始的时间。步行街、夜市、外滩的酒吧一条街……依旧人声鼎沸。 灯光如星光的大都市里,市里最高建筑之一的锦城国际酒店的顶层,一个高大男人站在落地窗前眺望远方。 星光落在他眼里,化作一片翠绿,只是这绿冷得生霜。 “主人,您在看哪?您确定伊尔曼大人在那里?那里看起来像是贫民窟。” 这一片都是高楼大厦,但远处却是一片层高不过六七的低矮房子,漆黑一片,明显属于这个城市的‘低收入者聚集区’,他们要找的人会在那里? “伊密……伊尔曼不在乎这些。” 哪怕只是提到这个名字,胸口曾经受创的地方依旧生出密密麻麻的疼,回忆和现实交织,好似常春藤和树干紧紧交缠。 但他已经喊不出曾代表亲密的小名。 他手指上红眼黑龙造型的戒指发出微光:“这个世界不允许存在魔法,反叛军首领在这里就是个普通人。” 哦吼,他现在是个普通人。 难以想象。 “主人您是怎么找到伊尔曼大人的?”化成戒指的魔剑才想到这个问题。 苏醒两年一直没有动静,却在今天一大早和发了疯一样快速处理完手头所有事,拿上卡就飞到这个国家这座城市。同时让他那月薪三万刀的助手立刻搞定长期居留的事,因为他拿的是144小时的免签。 所以他是怎么确定这里有人的? “灵魂契约。” 男人转过身,银色长发滑过宽阔的肩膀,他有一张极为出色的脸,却带着狼的野性,一双眼锐利且极具攻击性。 “灵魂契约?”魔剑冒出一个巨大问号,“什么时候?” “他杀我的时候。” “……” 魔剑整个儿抽搐了一下,它死死压下会让它回炉重造的吐槽,平静地问:“那您,死也要绑定契约,转世都得绑着,是为了什么呢?” “他还欠我一个回答。” 魔剑露出了假笑:……无论如何,祝您成功。 “嘶——” 已经躺在床上的江济堂打了个寒颤,就像是被哪个恶灵盯上。 “是暗处的敌人又在谋算什么?” 是了,对方的目的肯定是要他死,但他却没死,怎么能不牵肠挂肚呢? 敌人的愤怒,他的快乐。 于是江济堂将此刻的异样感丢到脑后,他侧了个身,享受开着空调盖着被子的快乐,很快睡着了。 等到江济堂进入梦乡,他手背上的黄金眼睁开,一缕星光飘出来,化成星尘微雨落在他的身上。 鬼鬼祟祟的绿芽从他头顶上长出来,将金色微雨劫掠一空,又生出一小片嫩芽,之后鬼鬼祟祟缩回去。 从叶片上感受到主人的潜在意识的黄金眼:…… 金色能量大部分被吸走了,极小一部分落在墙上新挂的画卷里,货郎摇着手中拨浪鼓,明亮的眼睛里盛着对四周孩童的喜爱。 咚咚咚,咚咚咚,拨浪鼓的声音由远至近。 摇橹声,水花拍打青石台声,船夫的号子声,还有远远传来的叫卖声,轻微的布料相擦的窸窸窣窣声…… 江济堂缓缓睁开眼,他站在一座拱形的石桥上,湿润的风吹拂着面庞,带着黄角兰的清香,底下载满瓜果的小船吱呀而过,两边行人往来,叫卖声不绝。 此刻的他已不是原本的模样。他穿着青灰色粗布的短上衣长裤子,袖口裤脚收紧了,裤脚收在皂色长靴里,头上似乎带着布帽子,手里拿着拨浪鼓,脖子上还挂着一块白色汗巾。 而一担两箱的货郎担就压在肩膀上。 货郎?这不是那幅画中货郎的装扮么? 咚咚的拨浪鼓声推开记忆的门——他小时候常听妈妈讲她小时候的事。作为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孤儿,江女士也有很多特别的回忆,其中就有这个时代已不常见的货郎。 她小时候,村里经常来货郎。 如果是喊‘磨剪子’的,卖的多是生活用品,还带磨刀磨剪子的业务。如果是喊‘新鲜瓜果蔬菜’,那么就是卖菜卖水果的。 但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还是插着很多彩色风车,挂着小风铃的担子,那多半是卖点心糖果和各种儿童玩具的。 “哎哟。”桥窄,一个妇人经过时和他的担子撞了一下,“侬个小货郎,不好好敲你的拨浪鼓停在这里作甚?咦,还是个白净小生哩。” 先是嗔,后是疑,语调一转又开始调笑,粉衣翠裙的妇人提着菜篮子笑盈盈地看他,一点不回避。 突然的场景变幻,突然能听懂的江南软语,江济堂觉得自己好像是被拉进某古装剧的懵逼观众,一瞬间居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低着头挑着担子匆匆从桥上下来,身后又是一串笑:“小货郎羞臊哩,才说了一句就火烧云,脸皮子这么薄,怎么好穿街走巷唤娇娘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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