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这场展览,真的付出了非常多的时间和心血。所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惊喜?”助理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吗?” “有。我做了一些小礼物,希望可以通过观展游客的手,送给他,送的时候,最后能请他们对祝知希说一些看完展的感想,夸一夸他。他是很喜欢被夸奖的人。” 助理欣然答应了他的请求。于是凌晨时分,天际线微微泛白时,傅让夷就带着做好的所有蝴蝶,悄无声息离开家,去往博物馆,又抓紧时间回来,好在祝知希还没醒来,睡得很香,对此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傅让夷回来后,坐在床边,安静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他抚摸着祝知希的脸颊,自言自语似的,用很轻的声音讷讷说:“你不是试香纸。你是我的海绵球。” 吸饱了阳光、水汽、全世界所有好闻香气的小球。 你真的会变成蝴蝶吗? 可是树长得真的很慢很慢,要到第几世才能让你停在树梢呢? 可以反悔吗?虽然你画的丝柏真的很可爱,但我不想做树了。 不想再原地等待好多好多年,才能见到你了。 “我等了你十五分钟哦。”还没走近,祝知希就摆出一副假装生气的表情,手里拿着他做的纸蝴蝶。 傅让夷挂断电话,在他面前站定,从口袋里拿出最后一只纸蝴蝶,递过去:“我很喜欢这次的展览,很有人情味,也很有创意。抛开所有的身份,单纯以一个观众的立场,我也要说,祝知希,你做得真的很棒。” 祝知希眼睛一下就红了:“干嘛这么正式……” 他接过最后一只蝴蝶,晃了几下。展馆内的光影投射下来,落到木签上,又淌过透明鱼线,最后在折痕留下阴影,一切影影绰绰,如梦似幻,都被他攥在手心。 “谢谢你。”他伸出手臂,拥抱了傅让夷。 作为策展人,祝知希忙碌地穿梭于博物馆的人群中,忙着解答游客的问题,解决临时出现的小疏漏,不一会儿,又开始拍摄新的vlog素材,忙得团团转。 傅让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望着他的一举一动。工作状态的祝知希很不一样,轻快得像一片羽毛,跟着风飘来飘去,浑身仿佛散发着微光,银器泛起的柔柔的光辉。他看上去那么快乐,那么幸福,充满了活力和自信。 可是傅让夷却感受到一种抽丝般的痛。这是一种强烈的预感。透明的鱼线岌岌可危。蝴蝶要飞走了。 尽管如此,每一次祝知希回头,他都强迫自己微笑,不让他担心。 午间,在等待祝知希休息吃饭的时候,傅让夷收到了两通电话,一则是来自梁苡恩。他原本是要打给祝知希,但祝知希的手机在他这里。 “婆婆手术很成功,状态很不错,各项指数也都比较稳定,医生说只要今天晚上能平稳度过,就基本算脱离危险了,明天说不定能醒过来,晚一点可能是后天。” 傅让夷很沉默地听完,说了“好”。 第二则电话是贺雪尧打来的。他听上去状态兴奋,和平时很不一样,因此刚开口,傅让夷就猜到了后面他要说的一切。 无非是,鉴定结果出来了,你的确是他的亲生孩子,他想和你见一面。 事实证明,的确大差不差。 傅让夷的内心没有一丝一毫波澜,像块等待被送入壁橱的圆木。因此他麻木地说:“见面的事,能不能晚几天?” “晚几天?”贺雪尧很明显不明白他为什么拖延,“具体几天?我好对那边复命。” 几天? 傅让夷打开手机的倒计时。这是他得知倒计时固定,又找祝知希套了准确时间,自己悄悄设置的。偶尔看一看,仿佛现在的他也有了一个倒计时。 [2天19小时17分12秒] 不,从遇到祝知希开始,这个倒计时就悄然种下了。 “起码三天。”傅让夷说完,又改口,“不。再久一点吧,我突然想到,三天后可能也要处理很多事,没时间也没有心情去赴约。”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钟,最后说:“行,我来沟通。” 傅让夷说了谢谢,又坦诚道:“我不是想要治病和认亲,才同意这次鉴定的。” “因为祝知希?”贺雪尧这样问,语气却很确切。 “对,我只是想让他放心,所以,关于治病的事,你……能不能晚上就回他一通电话?告诉他刚刚你说的那些好消息,然后说,对方已经同意为我的治疗捐献腺液,并且会请最顶尖的专家会诊,康复基本没有问题。” 贺雪尧听完,莫名叹了口气,又笑笑,说:“好。” 尽管在这件事上,贺雪尧更多的是为他自己,但他的确是个很守信的人。电话在下班时就打了过来,祝知希是在回家的路上接到的。他开心异常,对着电话说了许多个谢谢,中奖了似的,抓住他的手,晃了好几下。 傅让夷盯着他的手,听见他叫“雪尧哥”,却没有任何醋意萌生。 这个时候应该笑了。应该对祝知希说“是啊,太好了”,或者“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治疗的”。但最后,傅让夷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扭头看窗外的风景。 天灰蒙蒙的,总感觉又要下雪了。 这个冬天好漫长。 回到家里,祝知希声称自己有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将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我不能进去陪你吗?”傅让夷问。 祝知希露出撒娇的眼神:“就一会儿。” “好吧。”傅让夷同意了,帮他关上了门。 他离开走廊,站在客厅发呆,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这几天过得一团糟,曾经井井有条的生活秩序也都被打乱,竟然连洗烘机里的衣服都忘了取。 于是,趁祝知希忙碌自己的事,傅让夷用一只手抱出衣服。他发现一件异常糟糕的事。某一件的口袋里夹了纸巾,所有的衣服都粘上了白色的碎屑。 他找了找,果不其然,源头是祝知希的风衣外套。 这种事发生过不止一次,每次他三令五申,依旧效果不佳,祝知希解决不了这种问题,总是靠撒娇解决他本人。每次他也都咬一口脖子当做教训,事后告诫自己,下次洗衣服之前,一定要摸干净祝知希每件衣服的每一个口袋。 又失误了。 这一次,傅让夷还是坐在沙发上,和往常一样,细致地揪掉那些白花花的碎屑,拽着衣服一抖,细小的纤维漫天飞舞。 思绪莫名飘远,毫无缘由的,他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电影,了解到了一种职业,叫遗物整理师。 当时的傅让夷想,他这样的工作,与之也有相似之处吧。 他是人类文明的遗物整理师,挖掘的是遗物,研究的是遗物,复原的是遗物。在死亡留下的残片中复原一个又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故事,找寻人、物、历史的起源,复原失落的文明。 他盯着指尖的白色碎屑。忽然意识到一件极为恐怖的事。 这些絮状的星星点点,再也不可能被复原成祝知希口袋里的一张纸巾。无论他多努力,多认真。 傅让夷无端有些崩溃。为什么?不知道。检索一遍也找不到无法稳定运行的那个错误节点。 他第一次在易感期之外,感受到这种强烈的失控,不断地靠近,越来越近,像一辆呼啸着驶来的火车,他是迎面站在轨道中央的人。 点的晚餐送到时,祝知希也出来了。他吃得很香,说了很多很多话。 “周馆长说这次展览的火爆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第二天的预约也基本上都满了。而且听说文旅局的人也来了,这可能是一个信号,有可能会拨款,到时候博物馆说不定就不用闭馆了!” 傅让夷对他笑,然后说:“要是这样就太好了。” “还有哦,婆婆也醒了,幸好说服了她做了手术,这么大的年纪还能扛过一次大手术,太厉害了。” 傅让夷点头。他发现自己有些手抖,于是放下握着勺子的手,垂下来。 “是不是不方便吃饭?”祝知希偏过头看他,“就说了我喂你嘛。” 傅让夷又笑了一下:“我吃饱了。” [2天16小时57分01秒] 祝知希坐在沙发上,很认真地给企鹅织毛衣。 “这样对吗?”他两只手捏着针,凑到傅让夷面前,“你帮我看看,我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呢,好像这两行线绞在一起了。” 傅让夷认真看了看,最后还是让他拆掉了这一排。为了避免再出错,他提出要求:“你坐在这儿,方便我看。”他说的“这儿”是指自己怀里。 “哦。”祝知希乖乖坐进去,“我没有压到你的手吧?” “没有。”傅让夷半环抱着他,扶着他绕线的手,确认每一针都不出错。 “我们好像在打游戏啊。”祝知希仰起脸冲他笑,“两只手扶着就更像了,是不是?”他说完,用鼻尖蹭了蹭傅让夷的侧脸。 “专心一点。”傅让夷说。 “知道了,这么严格……”祝知希嘀咕了几句,重新低下头去。他的后颈很白,最近一次的咬痕也变得很浅。明明让他专心,傅让夷自己却分了心,低下头,鼻梁抵在他后颈。 他闻了闻,亲了一下,没有咬。其实他知道,每一次祝知希都很疼。 如果没有倒计时,这简直就是最寻常、最温馨的一个夜晚。他们熬了夜,拆了补,补了拆,最终还是勉强完成了这件毛衣。祝知希填好了申请表,给这件红色的毛衣拍了证件照,上传到项目网站上,接下来只需要寄出就好。 “困了,傅老师我们睡觉吧。” 他明明这么说了,却在半夜悄悄起了床,轻手轻脚地坐到了书桌边,拿出笔和纸,安静地写写画画。他以为傅让夷没有醒,但傅让夷从始至终就没有睡着过。 这一晚他沉默地听着写字的沙沙声,掺杂着数不清多少次吸鼻子的声响,看了无数遍手机里的倒计时,终于,天快亮时,他转过脸,发现祝知希困得撑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傅让夷很轻地起床。他虽然很想知道祝知希在忙什么,可这样直接看,似乎又有些侵犯他的隐私,因此他最后只是从帐篷里拿出那张兔毛毛毯,披到了祝知希肩上。 祝知希睡迷糊了,嘴里黏黏糊糊念着什么。傅让夷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发现他说的是:“……冻草莓……” 记忆一下子被拉到了婚后的第一次易感期,他吃过的,被冻得硬邦邦的草莓。 于是他离开了房间,走到厨房,拉开冰箱冷藏室的门,所幸找到了半盒草莓。 “冰的吃那么多,不好。” 嘴上这么说,可傅让夷还是把草莓洗干净,用厨房纸擦干,放进保鲜盒,最后转身打开冷冻室,把草莓放进急冻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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