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装箱内的桌面太低,施乐看不到他在找什么,不过很快便知道了。 那人右手食指和拇指捏着根烟递到嘴里叼上,紧接着摸索出打火机就着嘴点燃,灰蒙蒙的浊气升腾而起,既压抑又沉闷。 在太阳光的猛烈照射下,能清晰看到烟雾中夹杂着细小的颗粒,不自然的杂质暴露香烟的粗糙和劣质。 施乐听到他咳嗽了几声,然后爆出一句脏话:“这他妈谁买的烂烟,呛死老子了。” 旁边的人嚷着:“爱抽不抽。”还没完,“想抽好烟啊?出去傍个富婆,那都不叫好烟了,叫什么,雪茄,对,雪茄!到时候拿回来,让哥几个也沾沾光。” “哈哈哈哈哈哈你别说,看他这脸这身材,保不住还真行。” 被当乐子的人不恼,从手中抽了张牌一扔,“行,等着吧。” 集装箱外几个做饭的女人听不下去了,冲他们喊:“一天到晚没德行,我看是你们想傍富婆吧。” “去去去,老爷们说话有你们什么事。” 女人举起菜刀:“我看你是又欠收拾了。” 周围笑作一团。 施乐在这样杂乱但自然的氛围中清醒过来,他应该是看错了,屋里那个男人或许只是长得像陈秉言。 陈秉言怎么可能从落魄至此,简直是天方夜谭,比他买彩票中一千万的几率还小千万倍。 脚底那双无形的手顿时消散,施乐的身体恢复自由,他揉揉眉心,腹诽自己的离谱,大概是昨天久违地想起陈秉言,今天又遇到长得像他的人,下意识联想到一起,做出如此荒谬猜测。 正要离开,姗姗来迟的林叙恰好出现在身后:“乐,怎么转到这儿了,看什么呢?感觉你心不在焉,有心事?” 心事是叫人辗转反侧睡不着觉,为其食不下咽,纠结要不要去做,能不能去做,会不会成功。 陈秉言离他太远,远得已不能被称之为心事。 施乐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绕着主楼走过来的,正要离开。” 两人拎着勘查数据的工具包转身离开。 没有人注意到,牌桌左侧的那个男人把抽到一半的烟摁在桌子上碾灭,朝着他们逐渐消失的身影若有似无地看了一眼。 他的牌的确很烂,身后观牌的人似是没想到,拍着他的肩膀说:“可以啊,这都能赢。” 午饭时,施乐和林叙在附近找了家连锁面馆,路过工人宿舍时,他没忍住又看过去,却不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下午,工人们全部上工,在大楼内各自忙活着。 施乐和林叙提前完成工作,他们还得回事务所,把数据输入电脑,后续做设计图时会更加方便。 拎着工具包走到大楼门口时,身后传来一道粗犷的声音:“陈兵,再推几袋砂过来,这边墙体不平,重新补一下。” 施乐是被这个名字吸引住的,他扭头,果然看到上午牌桌旁的那个男人应了一声,扛着砂石袋放到推车上,动作麻利,比打牌还要熟练。 也姓陈?哪个bing? 这回没了集装箱的遮挡,离得近了,脸也看得更加清楚。 他又是一怔。何止是长得像,说是一模一样也不为过。 非要找出点区别,那就是他更成熟些,皮肤更黑些,个子更高些,头发间满是灰尘碎屑,浑身脏兮兮的。 不过五年前见到陈秉言时,他看着才18岁左右的模样,五年过去也二十好几,长个头变成熟都正常。 那个荒谬的猜测再次浮上心头,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施乐只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但并不是真的畏惧与人社交,他实在想知道确切的答案,还未权衡好,身体已先于意识,朝着被叫作陈兵的人走过去。 “你好,打扰一下。”他混沌的大脑听到嘴巴问出这句话,顿时清醒,想收回却为时已晚。 男人扶推车时微微弯曲的腰直起,身材舒展开来,比施乐高出十几公分的个头有些唬人,锋利的眉眼使他看过来的眼神非常冷厉,脸上还挂着大大小小不少泥点。 “有事?”态度也不大好,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一听就是不服管教的那种刺头。 施乐没来由的发怵,但有另一股莫名的情绪盖过不适,明知唐突,却还是迎着他不善的目光问:“你姓陈?哪个bing?这是你的本名吗?” “发神经?”陈兵不再看他,弯下腰继续去推车,一边动还一边骂骂咧咧:“脑子有病都能出来当设计师了。” 他把砂石推过去,那边的工人问:“咋回事,这么慢。” 施乐听到陈兵说:“神经,问我叫什么是不是本名,这不找茬么,不是我的难不成是他的?” 他的语气十分不耐,还能听出满到溢出来的怒气。 那名工人劝他:“别气了,不用和他一般见识,让让知识分子,谁让咱们没文化呢,活该被瞧不起……” 声音越来越小,施乐站在原地瞬间红温,他的本意不是这样,只好赶紧转身离开。 不过这一遭也让他确认,陈兵不是陈秉言,是他认错人了。 回到事务所又是一阵忙碌,刚好把白天的胡思乱想和尴尬心情压下去。 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这会儿加班情况还好点,上班第一年,施乐就没在午夜十二点前下过班。 好在勤勤恳恳五年下来,他不算一无所获,从实习生升成部门组长,买了一套小房子,够自己住了,每个月还完房贷,还能拿出一部分钱资助贫困地区的孩子上学。 简单吃过饭,冲过澡,施乐在十一点准时躺到床上。他处理完微信的工作消息,便把手机放在床头,闭上眼睛等待睡意降临。 一片黑暗中,施乐看到了第一次见到陈秉言的场景。 也是七月份,是个下着大雨的傍晚,那天施乐回学校拿毕业证,晚上还得赶着去兼职的地方打工。 他没带伞,本该找个地方先避避雨,但兼职那边上班时间卡得紧,不好迟到,请假更是不可能。 施乐对周边环境十分清楚,想着出校门口有条近路,跑得快点十来分钟就能赶过去,也不至于被淋得太惨。 不曾想,冷不丁从小路跑出去,却差点被车撞。 刺目的车灯映出细密的雨幕,将他的慌乱和狼狈也照得一览无余。 他不认识车标,但看到流畅的车形和具有质感的车漆,以及路上罕见的黄色车牌时,心中已有大概,车主非富即贵。 驾驶位下来位撑着黑伞的中年男人,面相很和蔼,穿着很考究,西装面料纹理精致,看着既柔软又挺括,很符合他对车主身份的认知。 那人撑着伞走近他,为他隔绝连天的雨滴,柔声问道:“你好,有没有撞到你?需不需要去医院看看?” 其实车身距离他还有一段距离,谈不上撞没撞到,车主只是出于教养,礼貌一问。 施乐很惶恐,他没见过这样和善的有钱人,他最初甚至担心过,会不会被车主骂一顿,然后随便找个由头让他赔点钱。 有钱人自有一套生存逻辑和法则,他们说你蹭了车,那你就是蹭了,讲道理想反抗也无济于事。 施乐摇摇头,小心翼翼地说:“没事,耽误您时间了,不好意思。” 那人另一只手递出把收拢齐整的伞,又说:“我家少爷给的,他还让我告诉你,赶路要紧,身体也重要,拿着吧。” 这时,车后座的门突然从里面被推开,一双白得晃眼的球鞋踩在混杂着污泥流淌的雨水中,急促的雨幕中能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高大挺拔。 眼前的车主反应极快,跑过去给那道身影撑伞。 黑色的大伞将他们拢在里面,挡住了他们的脸。没一会儿,那道身影就返回车里,施乐觉得自己没有看错,那人坐回去之前,朝着这里看了一眼。 关好车门后,车主又来到施乐面前,这回递出一件薄薄的外套,他说:“雨太大,我家少爷担心你着凉,拿着吧。” 说完也没给施乐拒绝的机会,把衣服塞到他怀里,简单道别后便驱车离开。 施乐握着那件带着体温的外套,有股淡淡的香味。 第一次见面,他甚至没来得及问一句你家少爷叫什么名字,只知道那个人很温和,很善良,家世好,教养好。 而不是…… 施乐在黑暗中睁开眼,而不是白天见过的那个,对他的问讯极度不耐烦,凶神恶煞样的刺头。
第3章 他对他有过一把伞、一件外套的帮助,一句善意的提醒,他却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叫什么名字。 挂着黄牌的轿车慢慢驶离,施乐转身继续走向相反的方向。 往后的年岁里,每每想到这次见面,施乐都觉得如雾里看花,如水中望月。 看不真切,既近却远。 这样的陈秉言的确不会成为施乐的心事。 第二天一早,点好的冰美式外卖和施乐同时到达事务所。 昆扬的主体大楼即将完工,他们作为后续设计团队,也得赶紧出一版方案给甲方过目,还得留出甲方不满意,需要改第二版第三版的时间。 一整天忙忙碌碌,脑袋被各种数据和平面图占满,根本没时间想其它不重要的事情。 施乐按揉着脖子抬起头时,窗外已是华灯初上。他看一眼时间,晚上八点半。 推开椅子起身,走到窗边俯视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叩叩叩—— “乐乐,回吗?一道去吃个饭吧。”林叙刚忙完手头的工作,看到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过来叫他一起走。 施乐从窗边回头,窗外的各色霓虹照亮他倦怠的面容,“好,等我收拾一下。” 林叙靠着门和他唠嗑:“你今天又没吃午饭吧?瘦得脸上都没几两肉了,比你刚进公司的时候还瘦。” 这话有点夸张,施乐只是看起来瘦削,但绝不是弱不禁风,他自认为就算来个两百斤的壮汉,都不一定有他能扛事。 心理强大也是一种强大。 “不过——”林叙朝后看了看,关了门走进来,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老何最近的一些决策太盲目了?” 何照生是这家事务所的老板,五十来岁,对员工一直很好,可最近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增添新部门开设分公司,又大量承接新项目。 “一口吃不成胖子,”林叙又说,“他就不怕项目进度混乱,我们兜不住吗?” 施乐收拾好东西,路过他时轻拍他的肩膀:“走吧。还没到那一步,兴许老何有自己的考量在里面。” 林叙嘁了一声,等出了公司才说:“我可是清楚,你背着房贷,还在资助小朋友上学,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万一他这里搞砸了……” “慢慢来吧。” 施乐说完半天没人应,他才发现林叙没跟上来,正站在原地找着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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