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喻越乐看见他转身,心里吓得漏拍,好像整个人瞬间溺亡在那条苦河里,感受不到了呼吸和四肢,以为他要走了。走意味着离开。离开意味着不原谅和不要再回来。 喻越乐一步跨出去拦在他身前。 喻越乐又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把手背过去摸索着把房门反锁了。 刑游很轻皱了皱眉,抬起眼望向喻越乐,眼神很安静。 或许是这个表情刺激了喻越乐,又或许他真的太慌乱了,过了两秒后,喻越乐突然站在刑游面前开始脱衣服。 扣子不要管了,因为手一直发着抖,所以只好显得很狼狈地胡乱扯开,白色的皮肤像打翻的牛奶,胸腔起伏得分明,喻越乐一直喘着气,还在很难过地哭泣着。 脱上衣的时候刑游还一脸平静,看着喻越乐的眼睛,有种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稳定。等开始脱裤子,他就伸出手制止,眉头皱得更深了些,问:“怎么了,越乐?” 这句话在他今晚第一次见到喻越乐、风尘仆仆站在大门口的时候便问过一次,但喻越乐没有回答。 这次喻越乐也没有回答。 你怎么了。你发生什么事了。 刑游的思维第一次这样崩溃,也做不出任何反应,感到痛苦和不解,伸出手去阻挡喻越乐的动作。喻越乐哭着挣开他的手,像一头犟到极致的蛮牛,只是一声不吭地继续脱,直到最后一件贴身衣服也掉在地上。 雪白的肌肤差点晃到刑游的眼。他的视线无处安放,只好盯着喻越乐的眼睛,可是喻越乐哭得太厉害了,眼睛全红了,眼泪居然还一直在掉,不知道今天哭了到底多少次,眼周围有些红肿起来,睫毛也湿成一簇一簇的,不再像那把灵动的扇子了。 喻越乐说出的话不是本意,刑游知道。但他还是会难过。最亲近的人说出这样伤心的话,将他过往最无法释怀的一件事化成利刃一样往他心口上扎,简直鲜血淋漓。 可是、但是。刑游低下头,看见了喻越乐湿透的眼,哭红的鼻头,心里软得不行,什么脾气都没了。 他抬起手很轻地为喻越乐擦眼泪,很快手指也变得湿漉漉。 被刑游一触碰,喻越乐就瞬间拥有了一些勇气,他一把抱住刑游,说:“我们做好不好,跟我做吧?” “对不起,我刚刚说的不是真心话。你不要走。” 喻越乐浑身一干二净,刑游却只感觉他眼泪好烫。 声音发着抖,身体也在抖。喻越乐的头死死埋在刑游的肩膀,很快就把他衣服打湿。喻越乐也不敢抬起头看刑游,手指很用力揪着刑游的衣服,害怕对方要推开自己,甚至慢慢不敢哭得大声,声音逐渐闷下来,让人心碎。 刑游几乎是死死咬着牙,也跟着有些发抖。他想起来自己拍美食视频的时候切肉沫,手法精准快速,把肉剁的很碎。 现在躺在砧板上的是他的心脏,而刽子手是喻越乐的哭泣。 刑游的眼眶一瞬间红了,他低下头,动作轻柔地回抱住喻越乐,然后一把将喻越乐扛起来,快步地走到了床边,又将他放下。喻越乐呆呆地被刑游放躺倒在床上,止住了眼泪,还是一抽一抽地哽咽,因为没穿衣服所以冷得发了一下抖,却没有做任何遮掩或者抵抗,只是抬起头望着刑游,眼神像小狗。 刑游俯下了身,却是伸出手把旁边的被子拿过来,动作很利落地将喻越乐盖住,然后左塞右塞,将他裹成一个寿司卷。 喻越乐的脑袋一片空白,只看见刑游俯下身,亲了亲自己的额头,说:“乐乐,我不走,我爱你。” 第37章 刑游衣服都没有换,脱下那件跨过三个国家的大衣,里面是显得很软乎乎的毛衣。他穿着毛衣上床,动作很轻地抱着一个用软绵被子和喻越乐做成的完美寿司卷。 刑游伸出手掌,一下一下地摸喻越乐的脑袋,头发很柔软,刑游的心也跟着变得柔软,他说:“对不起,我太自以为是了。” “如果体测让你感到痛苦的话,我们就再也不要去尝试了。不要去努力,不要去以为一切可以脱敏——你明明跟我说过从小到大都讨厌体测,我居然还要这样一次一次对你说加油。真是太坏了。”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喻越乐一听便就又想掉眼泪,声音都变得溺水,慢吞吞地对刑游说:“明明是我的错。我对你说那样重的话。其实我不是那样想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说。” 说到后面显得无措,好像自己也觉得有点荒谬,明白说出去的话真的是泼出去的水。而覆水难收。 但再难讲也要讲下去,喻越乐抬起头,全身被裹住因此无法动弹,只能用眼神去很深地亲吻刑游的五官,从眼睛到嘴唇。他说:“对不起,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才不是自大自傲的少爷。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 刑游看了喻越乐的眼睛足足有半分钟,深深地望进去,发觉自己是真的忍不住,便颤抖着低下头去亲他,以一种慢条斯理的姿态去碰喻越乐的嘴唇,一啄一啄的,再纯情不过。 刑游很轻地笑,说:“我知道的,乐乐。我知道你爱我,你不想伤害我,没有关系的。” 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喻越乐的名字,亲昵得像某种缠绵,喻越乐不知道又莫名因为这两个叠字触碰到了哪根神经,还是又流了两行眼泪,明明被亲吻的是嘴唇,却感觉是身体某处痛了很久的伤口也被贴上了创可贴。 刑游笔直地看向喻越乐,语气很温柔,居然对喻越乐微笑起来,让喻越乐想到电视剧里和蔼的医生,可能是心理医生,也可能是即将做手术的。 喻越乐没有很聪明地可以分清楚。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的伤口是在身体还是心理。 “我们来聊聊天,好吗?”刑医生语气温和地问喻越乐,语速很慢,刚刚好能让大脑还是空白的喻越乐听得很清楚,也有足够时间反应,“我每次都不知道你哭的那么难过到底是为什么,你总是不肯向我坦白所有。” 第一次见喻越乐的时候他就在哭。但他看起来好像很勇敢坚强,平时又那么快乐,好像真的是在异国他乡吃到好吃的中餐就能幸福到痛哭流涕。刑游却想,这是幸福的泪水吗,还是一种因为冷得太久突然要被人拉去烤火时下意识掉的眼泪呢? 喻越乐每次哭起来又那么难过。导致刑游总要去挂怀。原来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念念不忘,原来他那么久之前就在耿耿于怀。刑游一边说一边想,这才如梦初醒。 “真的是吃到好吃的就哭了吗?生病不想喝粥那么正常,为什么也感到自责所以哭了,考试不及格会哭,看到我转身以为我要走又哭。可我不是要离开你,所以不要害怕。” 刑游的指尖碰到喻越乐的眼泪,动作很温柔地擦走,擦完眼泪又把手心虚虚地抚着喻越乐的脸,又接着说:“我看见你哭我很伤心,更伤心的是我不知道你痛在哪里,导致那么多事情都会不小心碰到你的伤口,让你难受。我不知道自己这个爱人是否做的不够好,不然为什么你总害怕我担心而选择不告诉我?” 刑游的眼泪居然也溢出了眼眶,声音发着抖,他说:“乐乐,我很笨,请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你总掉眼泪呢?” 喻越乐沉默了一会,在朦胧里看着刑游,整个世界都摇摇欲坠,可是刑游的眼泪也跟着同方向流下到了枕头,他们的泪汇成河流,一起流淌在身下的软床,而软床枕着两个脆弱的人类。 喻越乐看着刑游的眼泪,莫名其妙地感到两个人的血液应该也都在这一刻静静地迅速往发痛的心脏奔涌着。 因此喻越乐想了一分钟,最后把脑袋在刑游胸上蹭一蹭。很坚定地说,好。 有种最最鼓起勇气的模样。 其实没什么好聊的。开场白喻越乐还是习惯性地否定自己,讲完这句又有点脸红,咬了咬牙,还是讲下去。 喻越乐一直都不跟刑游聊自己的过去,因为觉得乏善可陈。 跟任何一个普通人成长轨迹几乎都要一模一样,全中国能找出最少也有上万个。被逼着去上各种兴趣班,被跟一群别人家的孩子比较,然后为了中考和高考拼命。 喻越乐想,他们的家庭其实完全没有办法说不幸福,因为父母不家暴不虐待没离婚,甚至家里经济还说得过去,不必每天为吃穿忧愁得太过分。 但如影随形的压力和指责却像一场永远停不下的雨,将喻越乐淋得湿漉漉,从此便没有找到方法把自己烘干。 小学寒暑假全被兴趣班填满,路上遇见所谓的少年天才会被父母拉过去学习,讲都是一样那么小的年纪,怎么人家这样好。可那个时候喻越乐还只是一个上学忘记戴红领巾觉得天塌下来的小孩。 初中的时候喻越乐开始有点意识到自己要担当起什么,他开始学习“男人”这个词语,原来不是一个很幼稚的角色。于是喻越乐也不再叛逆,不去多想关于自己是否喜欢或开心,只是很安静地听父母的话去争第一名,去成为“最好”。 但很可惜的是,喻越乐并不是很聪明的人,他不是天才。他不能永远做第一名,甚至更经常地是第十名、第五十名,幸好没有跌出过五十名,可因为不是第一,所以永远要跟小时候得到过的第一名进行对比。 在这份对比里喻越乐变得胆怯。原来他退步了吗,原来他不是天才吗,原来他做不到让父母满意吗......喻越乐分不清了。 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不小心打碎一个碗都如临大敌,因为下一秒令人窒息的指责便会如期而至。 于是喻越乐就开始杯弓蛇影,不断恐惧着这种小事。哪怕真的只是小事。可那个时候他认为是天大的事情。不小心犯错第一件事是隐瞒,初中有一次打球摔伤,第一时间居然不是去校医室而是惊恐地担心要怎么向父母坦白才不会挨骂。 高中是最难熬的时候。日复一日的鼓励、学习、自我怀疑、比较、迷茫...... “我甚至站上过天台,还写过遗书,是不是很蠢?”喻越乐很轻地笑了,“有段时间抬起头就是高考倒计时,低下头就是试卷,我真的以为自己撑不过去了。” 喻越乐在最后那一年经常睡不着,半梦半醒都是自己在考试,神经脆弱到一种让人不可置信的地步,似乎真的能听到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时木头嘎吱作响。深夜猛地从梦里醒过来的时候他一个人在黑暗里大喘气,有种死了又活过来的感觉。 其实出国之前喻越乐哭泣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更多时候是痛到麻木,不知道自己在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痛。 “我想了很久,这个世界上比我痛苦的人那么多。我妈妈爸爸还会关心我的学习,跟我聊天,周末回到家给我做饭吃,甚至没病痛也没贫苦——我到底有什么资格说我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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