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尧一顿,抬头看向自己的大外甥女:“你从哪儿听来的?” 关宁眼珠一转:“楼下王姨讲的,我回来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她,她说,你们所里来了个大案子,幺零三林场里有人遇上熊瞎子,现场可吓人了。” 关尧一拍这丫头的脑袋:“你当联合国秘书长了?管真宽,睡觉去。” 关宁一笑,溜着墙边,窜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那扇门合上,累了一天的关尧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仍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正对着厨房的餐桌上还摆着关强和肖丽文的结婚照——一张黑白的、朴素的、没有一点喜悦氛围的结婚照,男方板着一张脸,女方抿着两条唇,看上去一个比一个严肃。 当然,在关尧的印象里,关强和肖丽文并不是这个样子。 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两人,关尧转进厨房,打开窗户,从挂着防盗网的窗台上拿了瓶冻得冰冰凉的汽水。 关强和肖丽文在三十三年前,木业二厂的大火中不幸身亡,当时关尧不过四岁,放在他们家养的堂姐关娜也才过十一,一家人刚吃完一顿喜气洋洋的晚饭,谁知转瞬间,喜事就变成了丧事。 “有个看仓库的工人操作不当,烟头掉进了机器里,二厂着了大火。”当时匆匆回家露了一面的关强这样说道,“你妈还在那边,我和你老叔去找找她。” 说完,关强便拉着自己的弟弟关兴离开了职工大院。 然后,一去不复返。 好在是奶奶还在,姐弟二人不至于无依无靠。 想起姐姐,关尧仰头给自己灌了口冰凉的汽水,忽然觉得人生也就那么回事,到最后,谁知道是会死在木业二厂的大火里,还是会死在磨盘山的荒郊野岭中?亦或是从桥上一跃而下,再也不回头? 关尧按了按太阳穴,把视线放在了那排黑白相框下的一张合照上。 合照上是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大的孩子长得高高壮壮,小的孩子长得瘦瘦小小,俩人挤在一起,表情同样很严肃。 这张照片原本倒扣在桌上,但不知为何,每次关宁回家,都要把它重新摆好。 “也不知道笑一笑。”关尧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低声道。 这时,隔壁响起了音调荒腔走板的歌声,是个女人在深夜里引颈高唱。这动静听得关尧脑仁发疼,他把喝干净的易拉罐扔进垃圾桶,一手将这张合照扣在了桌子上。 进屋前,关尧抬手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关掉厨房大灯。 第二天一早,打着哈欠的关宁苦着脸被关尧塞进了他那辆快要报废的红色小轿车里。天已经冷了,车半天打不着火,关尧上上下下摆弄了两三趟,这才好不容易载着关宁驶出林场职工家属院的大门。 “你们学校咋想着安排去市医实训?”关尧颇为不解,“就咱们这破地儿,能有几个病号给你们练手?咋不留在鹤城干呢?” 关宁睡意朦胧道:“按成绩分的,人家成绩好的,要么留鹤城,要么去林城了。” “哦,所以你回扎木儿。”关尧“啧”了一声。 “扎木儿咋了,我昨个儿中午,在我们科室见到了一个帅哥呢!”关宁突然清醒了,兴致勃勃地叫道。 关尧顿时无语:“天天脑袋里就装点这事儿,你那针能扎好吗?” 关宁故意道:“帅哥使人心情愉悦,要是我那些歪瓜裂枣的同事都能长成老舅你这样,我肯定乐意上班。” 这话说得关尧忍不住一笑,他把车停在了市医门前,撵人道:“快走快走,少在我面前现眼。” 关宁不情不愿地拎起包,嘴里还嘟囔着:“真是烦死了,这破地儿昨天还来了个松兰的专家给我们做指导,人家见我那技术水平,一通好骂,还说让我那带教老师给我的考评打个不及格呢!老舅,你说人松兰的专家来我们这儿干嘛啊?” 关尧一摆手:“行了,别磨蹭了,我们那还供了尊松兰来的大佛呢,你抓紧时间下车,我要迟到了。” 关宁撅着嘴,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这小丫头今年十六,是关尧的姐姐关娜的女儿。那年关尧尚在部队,关娜生完她,从城外宁聂里齐河上一跃而下,等被人找到时,已是一具冰冷的浮尸了。 关尧看着关宁除了眼睛并不怎么肖似其母的面容,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车转过街角,派出所旁的早市已经收摊,几个拉着棚子的菜农看见关尧的红色小轿车,纷纷扬声打招呼道:“关警官,上班儿啊!” 关尧一抬下巴:“今儿的菜,看着挺新鲜。” “还剩一点儿,送你家去?”其中一个老大爷笑道。 关尧一摆手:“我家十天半个月也不开一回火,要不你送我们所里食堂,我让老方给你结账。” “咋能要咱所里的钱?”那老大爷拎起几兜子菜就跟着关尧进了林场派出所,“拿着拿着。” “我拿啥,我让你送食堂去。”关尧一边推拒,一边给管后勤的招手。 正在两人你拉我扯的时候,一道声音从楼上传来:“法医那边有初步检测报告了。” 关尧脚步一滞,抬头看去,只见郁春明正倚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这人前一夜似乎没怎么睡,眼下浅浅泛青,看上去比熬了一个通宵的法医还要憔悴。 关尧问道:“吃早饭了吗?” 郁春明照例仿佛没听见似的不予回答。 关尧自讨了个没趣儿,越过他走进办公室,问那正趴在桌边啃包子的孟长青道:“法医的报告咋样?” 孟长青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一声女人的哀嚎便骤然响起:“不可能,这咋可能是他!” 关尧回头一看,是苏小霞。 前一天,他上午刚出完龙岗村的警,中午就撞上了磨盘山的遍地碎尸,此时脑中还没反应过来,这苏小霞到底是在哭什么。 孟长青凑到近前,小声说道:“昨天舒副所领着户籍口上的同事排查失踪人员,排查到他们家了。师父,现在大家都怀疑,磨盘山上的受害人就是刘斌。” “刘斌?”关尧重复了一遍。 “刚刚郁警官已经把龙岗村村口的监控调出来了,刘斌是在五天前离开的家,看他出门走的方向,应该就是往磨盘山去。”孟长青又说。 关尧放下包,远远地看着苏小霞坐在那抹泪,一声也没吭。 “不一定是刘斌。”这时,方才一直没说话的郁春明开口了,“还要等DNA检测结果,今早六点多地局才把设备送来,出结果还要再等一会儿。结果没出来前,我们也无法准确判断受害人到底是谁。” 这话并不能止住苏小霞的哭声。 关尧抹了把脸:“你现在说这些,人家也听不进去。” 郁春明看向关尧:“我是说给你听的。” 关尧一怔。 孟长青在旁边解释道:“因为案发地点在磨盘山,属于咱林场所的辖区,所以地局的韩队长提议,就把专案组设在这儿,还抽调了师父你和郁警官协同调查呢。” 说完,这小年轻满眼羡慕:“我也想跟着师父进专案组见见世面,可惜人家韩队长不要我。” 关尧忍不住腹诽,一个看上去不过是野兽咬死人的案子,怎么忽然如此大动干戈,连专案组都成立了? 郁春明仿佛看出了关尧的心思,他说道:“昨夜法医检测的时候,在那截断手的指甲缝内发现了大量的上皮组织,同时,断手的手背、掌心都有不同程度的抓挠损伤,这些损伤不是野兽造成的,很大概率是人为。” “人为?”关尧额头一跳。 “除此之外,法医还发现,断手为右手,且骨节粗大、指骨修长,内侧虎口处,以及拇指、食指和中指的指腹处都有明显的厚茧,受害人应该是个从事体力劳动的男子,也或许是个常年需要开车的司机。虽然精确的死亡时间目前难以估计,但按照腐化程度来看,应该不超过七十二小时。”说到这,郁春明看向苏小霞,“可刘斌呢,当年在木业二厂不过是个管钥匙的文员,后来回了乡下,他每天除了蹲在仓买里数钱记账之外,家中的重活累活都是妻子苏小霞来干。数钱是没法在虎口和指腹上数出茧子的,既如此,那他是断手主人的可能性就不是很大。” 关尧皱着眉看他:“你咋对刘斌这么了解?” 郁春明面无表情地回答:“刚刚苏小霞来派出所,是我负责问讯的。” “哦,”关尧一点头,“所以我进来时,她才会哭得那么厉害。” 郁春明没有否认,孟长青赶紧缩了缩脑袋。 但关尧这回却没多说什么,兴许是碍于所里还有太多外人在场,他只是站起身拍了拍郁春明的肩膀:“你抽空多练练这个……语言的艺术。” “审讯需要语言的艺术吗?”郁春明不是个会低头的人。 关尧笑了一声:“瞧郁警官这话说得,人家是你要审的嫌疑犯吗?她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你在这儿拿审犯人的法子审人家。苏小霞是丢了丈夫的群众,来所里配合调查,你知道啥是配合调查吗?” 郁春明没说话。 对于一个只经办过刑事案件的刑警来说,如何问讯配合调查的群众并不陌生,只不过,郁春明很少亲身去做。 他干的最多的事,就是坐在审讯室内,看着双手已被拷上审讯椅的嫌疑人,然后严声厉色、极尽所能地从他们嘴中撬出真相。 至于配合调查拿到的取证内容,那都是基层派出所民警做好,然后再将现成的笔录送到他手上。郁春明从不去操心他们是怎么找来亦或是怎么问出这些的,因为在过去,他确实很少与无辜又善良的人民群众打交道。 “别哭了,喝点东西。”关尧顺手拿走了孟长青还没来得及拆封的豆浆,“刚我问了,你家老头儿不一定就是受害人,放宽心。” 苏小霞想强忍着眼泪,可仍不住地抽抽搭搭。 关尧接着问:“你儿子呢?送邻居家了?” 苏小霞点了点头。 “那小子一天见不着你都得鬼哭狼嚎,你别搁这儿坐着了,回家吧。”关尧说道。 郁春明站在一旁,本想开口阻拦,但不知为何,又把嘴闭上了。 苏小霞含着泪问道:“老关,那死在山里头的,真不能是双喜他爹?” “不能是。”关尧安慰道,“放心。” 苏小霞站起身,对围在自己身侧的一众人道了谢,见舒文又要送她出门,这才擦干净眼泪。 可谁知这时,实验室内有人疾步走了出来。 “确定了,不是刘斌。”地局刑侦支队一大队队长,如今的专案组副组长韩忱举着手上的报告单说道。 苏小霞眼光一亮,就要长舒一口气。 但谁料,韩忱还有下一句话:“不过,受害人指甲缝中的上皮组织和刘斌的DNA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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