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林惊昼问。 “很多年了,我记得那个音乐节那天压轴是林惊昼呢。”石星回忆着,“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把设备都淋坏了,林惊昼有点生气,把话筒摔了,最后一首歌没有唱。” 林惊昼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声音很轻:“那天吗?” “对啊,我记得因为这件事好多人骂他呢,说他红起来了就耍大牌。”石星说。 林惊昼记得那天,他演过那么多音乐节,下雨的也不少,但那一天,风大雨大到呼啸,他的眼睛都被雨水糊住。 他站上了台,不可能不演,雨水却像一道屏障,把他的声音罩在里面。 世界变得失真,像是热爱使用手持镜头的导演拍出来的画面,摇晃着,摇晃着,在如刀刃一般落下的白色大雨之中,万物都颠倒。 他不知道那天张裕舒来了,那时候他们已经分开很久,没有联系方式,不会去了解彼此近况。 原来那天,他们的距离,不过台上台下区区几百米。 实际上人生充斥着太多的错过,张裕舒在那里或者不在那里,都没有意义。林惊昼也不需要去明白。 “那天我在沙发区吹唢呐,他说我吹得好难听,我就跟他吵了一架。”石星说。 林惊昼忍不住笑出声:“然后呢?” “吵着吵着我就邀请他去摔跤,他说不高兴去,他不要弄脏衣服,然后塞给我一张印着林惊昼的小卡,说在门口被派发的,送给我,不用客气,反正他也不想要。”石星一摊手,“你看吧,他这个人真的很莫名其妙。” “谁莫名其妙?”张裕舒的声音突然响起,石星被他吓得肩膀一哆嗦。 张裕舒走了过来,面无表情地瞥了林惊昼一眼,像是领导视察那样,把手按在会议桌上,问:“摄制组已经走了?” 林惊昼说:“他们被一个姐姐喊去喝下午茶了。” “是你定的吧,这么客气,好难得。”石星冲张裕舒一扬下巴,“那么大方的张总,顺便给小惊洲提供点设备支持吧。” 张裕舒没回答他,他看向林惊昼,也不开口。 林惊昼站了起来,特别诚恳也特别乖地说了想要借设备做歌的事情。 张裕舒皱眉:“你还懂这些?” 林惊昼随口解释:“以前做练习生的时候学的。” 张裕舒没说话,看表情也不知道他信没信。 石星伸了个懒腰,面向张裕舒说:“节目组说一会儿要去林惊昼的纪念展,拍点素材。” 张裕舒:“和我说这个干嘛?” “你不去看看吗?才开展没多久。”石星耸肩,“离公司也不远。” “小许也可以一起去,对比赛有好处。” 张裕舒看了下表,生硬地说:“去吃饭。” 石星腾得一下站起来,紧接着张裕舒又说:“没你的份。” 石星深呼吸一下,瞪了他一眼,特别无语:“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林惊昼乖乖起身,跟着张裕舒出去,走了两步忍不住开口:“张总,可是现在才四点钟。” 张裕舒淡然地说:“过去还要时间。” 两个人走到地下车库的时候,司机已经坐在车里待命了,林惊昼想了想,还是跟着张裕舒坐在后排。 张裕舒没说话,所以车子没开动,司机握着方向盘,也不问张裕舒要去哪。 林惊昼试探性地问:“要不要去那个展子看一眼啊?” 张裕舒看他一眼,出乎意料的,他答应得很爽快:“安叔,搜一下地址吧。” 石星说得没错,确实离得不远。这个纪念展安排在一个私人的美术馆里,园区里面有很高的树。 北京的秋意渐浓,天变得蓝而高远,白蜡树的树叶开始泛黄,深浅不一的,像水彩画。 临近闭馆时间,林惊昼感觉不会有几个人在,但他还是戴上了鸭舌帽和口罩。 等走进去,他才意识到这个行为有多么明智。 展厅里的人很多,他们好像正好撞上了一波粉丝团建,不过也因为人多,没有人注意他们俩。 这个展厅不大,开篇上来就是一张年表,详细记录了林惊昼的生平往事。 林惊昼的演艺生涯从他的十七岁开始,他最开始是一个走穴歌手。 上个世纪的深圳,夜晚是富丽的。林惊昼看着墙上的老照片,记忆也变得很陈旧,他记得那时候跑场,总在马路上把自行车骑得飞起,罚款直接塞进交警手里,把红灯甩在身后。 如果从小路里转弯出来看到另一辆轮胎冒烟的自行车,一准也是赶场的歌手。 张裕舒安静地看着墙上的相片,那是好几个人站在一起拍的合照,每个人的演出服都奇形怪状。女歌手的眼睛上铺满亮片眼影,明眸皓齿,格外耀眼。 照片上的林惊昼太青涩了,看起来像个陌生人。 原来记忆是那么容易被删除修改的东西,林惊昼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孔,居然忘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夜总会里唱出名堂的,有好几个现在已经成为家喻户晓的歌手。林惊昼想了好久认出了费羽,他记得他俩经常搭伙卖酒。 夜总会卖出酒,歌手是有提成的,于是大家总会找人做搭档。费羽在台上唱歌,林惊昼就坐在下面哄老板开心,他说您瞧她唱得多么美,简直像小叶倩文。他一边夸人一边干啤酒,老板心情好起来,还能再送个大花篮。 不过费羽结婚之后,就搬去了香港,渐渐的也不出来唱歌了。 好像只有在深圳的时候,林惊昼才有过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一些人。 刚刚进门的那一批粉丝走了,展厅里安静了不少,林惊昼匆匆扫过后面的照片,没有做过多的停留。 转过一个弯,背景一下子变红,正式程度让林惊昼以为自己来到了党建大厅。 他眨了眨眼睛,第二部分居然真在给他歌功颂德。 “五所希望小学,三个特殊儿童爱心机构,三十二场公益演出。” 林惊昼看着实在尴尬,他活着的时候对这些事一直很低调,结果死后被人翻出来,字还写得那么大,数字加粗强调,像是一张大号奖状。 他扭头就走,第三部分都没有细看。 结语也写得相当窝心,说他虽然脾气古怪,但心中有大爱,放荡不羁的外表下是一颗无比柔软的心。 林惊昼看了一半实在读不下去,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抖落一地。 在展览的最后,有工作人员在派发小册子,林惊昼接了一本来看,一翻开就是一个二维码。 下面的文字在邀请大家向林惊昼学习,一起做公益。 林惊昼满脸问号,正要向工作人员开口询问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拿走了他手里的小册子。 张裕舒一脸严肃地看着,然后掏出了手机。 林惊昼赶忙阻止他:“喂,你不会要给这个来历不明的二维码送钱吧?” 张裕舒在手机上点了几下,表情不太好看。 张裕舒把手机放到耳边,在电话接通前,他看了林惊昼一眼,说:“我要找这个美术馆的负责人,问问到底是谁做的这个傻叉展览来圈钱?”
第11章 林惊昼伸手遮了一下脸,遮住自己上翘的嘴角。 工作人员的表情有点尴尬,他还在那里给张裕舒解释:“这位先生,您可能有些误会,我们这是一个公益项目,得到的所有捐助都会用于公益事业的。” 张裕舒已经跟助理通完了电话,他把手机放下,很冷漠地说:“难道林惊昼立下遗嘱让你们帮他做这个吗?” “打着他的旗号,割他粉丝的韭菜,你们还真是不怕鬼敲门。”张裕舒个子高,语气一变严厉,压迫感极强。 工作人员汗都要下来了,只好推托道:“这事您可以和我们领导沟通。” 林惊昼伸手拉他,想要缓和气氛:“我们要不先去吃饭吧。” 张裕舒不为所动,盯着工作人员说:“让他现在就来见我。” 工作人员被他看得浑身发毛,身体不自觉就动了起来,他说您稍等,我去联系。 过了不久,有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他还没开口呢,张裕舒就说:“我要见的是你们馆长。” 男人皱起眉,心里想着哪来的这么傲慢的神经病,但他又不敢喊保安。 这个神经病虽然没有在手腕上戴一套房,但那从容不迫的模样,给人的感觉非富即贵。 “这位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可以跟我说,我是负责人。” 张裕舒看起来失去了耐心:“这里就没有一个能听懂人话的吗?” 林惊昼都要笑出声了,他忍了忍,当起了和事佬:“这位先生,我们张总想见一下馆长,不知道您能不能帮忙安排一下。” 负责人看了林惊昼一眼,微微眯起眼睛,问:“你是哪位?” “哦我是张总的秘书,我姓许。”林惊昼做作地咳嗽了两下,“不好意思,我有点感冒所以戴了口罩。我们公司叫蜚声唱片,是林惊昼的老东家,张总和林老师的感情很深,所以情绪有点激动。” 负责人看起来接受了这个解释,林惊昼继续说:“张总关心的是授权问题,这里人来人往不方便说话,我们要不找个地方慢慢聊?” 负责人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他“嗯”了一声,说:“你们跟我来吧。” 负责人带着他们从员工通道走,张裕舒和林惊昼并排走在他后面。 “你跟他说那么多干嘛?”张裕舒依旧拉着一张脸,整个人散发着心情很差这四个字。 “总不能一直站在那里,我怕被人认出来,以为我在傍金主呢。”林惊昼无奈地说。 张裕舒“哦”了一声:“想多了,你没那么红。” 林惊昼特想踢他一脚。 负责人带他们进了一个办公室,张裕舒挑了个中间位置坐下来,林惊昼尽职当起了秘书,给大家倒水。 负责人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走到旁边去接,讲话的时候频频回头,看了张裕舒好几次。 挂了电话,他走过来,有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张总,我们馆长马上就过来。” 这个美术馆的馆长叫马永钊,四十多岁了,打扮得很时髦,老远就能闻到他的香水味。 林惊昼现在人设是秘书,站在一旁默默降低存在感,但鼻子实在不舒服,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引得马永钊挖了他一眼。 张裕舒抬起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说:“马馆长,你的香水堪比生化武器。” 马永钊尴尬地笑笑,喝了口水,然后他开始跟张裕舒解释这个展览的问题。 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张裕舒没什么耐心听,他直截了当地说:“我知道你只是提供了场地,那么策展那边的人呢?这个基金会凭什么挂林惊昼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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