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林城对于这位程老师的全部记忆,也伙同他曾投稿到厂报上一些散碎的诗句,烟消云散了。 窗外的点点灯光闪烁着,如江水般川流不息,聊天打趣的话语声与自行车的声音一次次出现又消失,最终陷入黑寂。 王宇注视着桌上的卷宗和大量的资料,紧紧皱着眉头,文化宫的案子已经出现了四具尸体了,可他对于真相还是一无所知,这些人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如此惨烈的死去,这其中的联系到底是什么? 他用双手按住头,用力地深呼吸。 突然,他的眼光瞄到了面前一份资料上的一行字。 那是一份老报纸,林城钢铁厂宣传部做的的厂报,专门做些文化宣传还有些鼓舞人心的报道什么的,前些年厂里的效益不佳,宣传部是第一批被砍掉的部门之一,加上广播、电视的普及,这种没什么人看的报纸自然就停刊了,甚至也不会有人关心。 之前他好像没见过,应该是师傅放在桌上的。 一九九零年八月,第一期。 而这期版面的头条就是:厂家属区附近一小吃店爆炸,导致近十人受伤。 冥冥中一切都有指示,就像这一刻他感应到这似乎并不寻常。 他一把抓起了那份泛黄的老报纸,一字一字的读起来。 今日上午,厂家属区东侧,因店家操作不当,在做饭过程中面粉接触明火,造成小型爆炸事故,好在路过的我厂保卫科员工王振业及时处理,店内十余位顾客仅受轻伤…… 很平常的报道,一般人看起来就是一场普通的事故,可是王宇却一下子跳了起来。 他想起了之前在资料中某个不起眼的细节,终于找到了这些人的联系了。 他放下报纸,艰难的扭过缠着绷带的头,四下寂寥无声。 “所以你这回神气了?”李建军没什么好气的看着面前的王振业,上下打量着曾经的战友,即使是他刚刚救了自己,强大的自尊心也不允许李建军这个人在这时候嘴里说出一句谢字。 王振业讪讪的放下带来的慰问品,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病房里,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半天,直到王振业终于开了口:“咱们之间,还要说这种话吗?”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了下去,“虽然这些年也没再联系,但是我最知道你的难受,日子总要继续的,你也不能一直这样生活吧。” 坐在床上的李建军一直别着头不看他。 王振业掏出一张名片放在床头,齐齐整整的摆在他带来的黄桃罐头上。 “我也不多说了,你要是想好了可以看看这个地方。” 李建军像发了疯一样用胳膊把名片和桌子上的一切一下子扫到地上,稀里哗啦的摔成碎片。 “滚出去!我最恨别人可怜我!”他变成了一只暴怒的困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身边的空气都变得让人窒息。 王振业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病房。 这么多年了,李建军还是被困在原地。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缠苦命人。 真是命运无常,他沉默着翻动着手里的资料,拿起电话,拨通了林城医院档案室的座机。 “喂,是林哥吗?这么晚还值班呢?那什么,我想麻烦你帮我找个东西……” 王宇飞奔向厂医院后勤,顺利的拿到了他想要的记录:厂医院,一九九零年,八月,那场事故伤者们的就诊记录。 和他猜测的一样,李建军、林芳芳、赵红梅、程庆,他们的名字都在上面,而当时被分到同一间病房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名字:牛群。 王宇心里惴惴不安,感到牛群也与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他心里迅速捋清了案件受害者的共同点:失业或下岗职工、社会关系单纯、曾遭遇过重大打击。 这个牛群……很可能就是凶手。 王宇迅速对这个神秘的人展开调查,可是在内部网站里完全查询不到“牛群”这个人名字以外的经历,面对一个有极大作案嫌疑的嫌疑人,作为警察却一无所知。 难道这个人,有潜入警方内部的本事?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紧接着,他拨通了师傅家的电话。 一番交流后王振业很快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二人很快联系了户籍相关部门,以及鉴定中心,说明情况后联合多方对牛群这个人进行详细的调查,即使他逃到天涯海角,也要查到踪影。 赵越对这种突发的情况已经见怪不怪,更令他感到兴奋的是又能见到王宇了。 他觉得这时候的王警察是最有魅力的,那种专注、沉浸的感觉,总是能一下子命中案件中心的、有力的话语,也次次都能击中他的心脏。 王宇在办公室最前方讲解着,他坐在最后,看起来认真的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录着,实际上偷偷画了一幅王宇的速写。 白杨一样挺直的身板,目光如炬,穿着淡蓝色的警察服。 被叫来加班也值了。 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很快就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牛群本来是正经的职工子弟,父母都下岗后,本应被安排接班进厂工作的事也顺理成章的黄了,他整天无所事事,参加了两次高考,也没考上大学,就成了小混混,没少参与过街头打架斗殴这种恶性事件。 他们从几起恶性事件的记录,结合当时采集的指纹等锁定了一个新的名字:高方林。 牛群在一九九零年八月末,申请更改了姓名。 再查这个姓名,已经在当年冬天重病去世。 这个结果很明显,当年那起案件唯一有可能的嫌疑人也不在人世了,线索又断了。 虽然这并不恰当,但是在场许多人都隐隐有种失落的感觉。 “就此结案吧,这案子也费了这么多精力,现在都查到这份上了,结案吧。”一直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说道,王宇认出他是去年刚升职的林城警察局副局长。 整个办公室的人都默许了他的提议,除了—— 王宇冲上前去,斩钉截铁的说:“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多巧合,这其中一定还有隐情。” 刘局长粗暴地打断了他:“行了,你们这些日子消耗的人力物力就不提了,这种残忍的凶杀案,人民的恐慌情绪怎么处理?你倒是说说。” 王宇被吼的愣住了,他没想过自己的坚持会被如此质问。 “听清楚了,明天把结案报告写好交上来。”刘副局长抛下最后的这句话就摔下手里的杯子,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瞬间安静的一根头发掉地上都能听清楚,大家都面面相觑。 这时,一直沉默的赵越打破了寂静。 “人民需要真相。” 第16章 北方鹰隼 烈日当空,炙烤着大地上每一寸的土地。 路边树荫下的老大爷也并不习惯这样的炎热,他们一改平日的淡然,有些焦灼的摇着蒲扇,想借此获得一丝清凉。 “天太热了,十几年前可不是这样的。” “谁说不是,现在老天爷脾气怪的很!” 随着时代的浪潮猛烈的席卷而来,林城也以夸张的速度产生着变化,一样样新鲜事物的出现替代了人们习以为常的老事物,这一点,从合金厂面前那条宽宽的大马路的变化中就可以瞥见端倪。 以前这条路上早早晚晚全是搭伴着上下班的工人,逐渐夹杂着几台自行车,又开始出现了十分时髦的摩托车,后来就是各种擦得亮晶晶的小汽车,可能有一天连汽车也变得不再珍贵,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此时人们尚且没法想象,只能微笑着迎接。 一切呼啸而来。 九十年代是日新月异的时代。 一方面,铺天盖地的机遇像砸在地上的金蛋,胆大心细时运好的人,迅速的抓住了,财富、名利、荣誉、地位纷至沓来。 可另一方面,也有些人赶不上快节奏的变化,而被甩在时代的背面。 李建军就是这样的人,即使他自己从没有这么认为过。 五十年代,在他出生的年代,那个按部就班的时代,他一直是佼佼者。小学、初中他都是会被老师发自内心夸奖聪明的那类小孩,从刚刚建立起的厂区的子弟学校一路顺利的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学生时代的他一直走在一条最稳妥的康庄大道上。 虽然生长在物质匮乏的世界,少年的心性总是锋芒毕露的,他爱吃、爱美、爱生命、爱自由。 他与林城这个小小的世界格格不入,他总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会去到一个更广大的世界,那才是自己真正存在的地方。 一九□□年。 那是他生命中特别的一天。 他最爱的胡康哥哥从部队休假回家了。 胡康十八岁应征入伍,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就获得了好几面金闪闪的奖状。作为家属区院子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一直是半大孩子们无条件崇拜的对象。 在小孩们的眼中,胡康哥哥总是很爱和院子里的小孩们一起玩假装打仗的游戏,还会用自己的津贴给他们买水果硬糖吃,所有孩子都特别喜欢他。 李建军从很小的时候就尤为崇拜胡康哥哥,在他心里,世界上最有成就的人非他莫属。 那天一听说胡康哥哥回来探亲了,他就兴奋的跑去迎接。 他从家里拿了一把花生、一把瓜子,把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瓜子一路跑一路掉。 胡康看到他远远的跑过来,冲着他用力的挥手:“跑慢点!”。 “小伙子,长这么高了!上次回来的时候你还没苕帚高。” “我妈说我长得快。胡康哥哥,给我讲部队里的故事吧。” “好好好。” 十几岁的时候他最向往的是成为空军飞行员,其次是坦克兵。 高大的胡康哥哥总是穿着墨绿色的汗衫,不厌其烦的给他一遍一遍地讲述军营的生活、发生的事情,也会耐心的解答他提出的问题。不知不觉间埋下一颗红色的种子。 这一天,在故事的尾声,他得到了一份特别的礼物,胡康哥哥送给他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他接过那本黑红封皮的书,紧紧的抱住。 蝉鸣有些聒噪,漫天飞舞的蜻蜓像一架架小型直升机,翅膀泛起七彩的光芒。 胡康看着天空,不知道是和他说,还是和自己说:“你记住,男人一生最有意义的事就是成为军人,成为一颗出了膛就永不回头的子弹,勇敢的扫清一切敌人。” “等我长大了,也要和哥哥一样,做光荣的军人!” “还有,一辈子一定要做成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知道吗。” 胡康哥哥的声音就这样印在了他的心里,军营里的热血、汗水深深吸引着他,李建军就是在无数个这样的时刻中盼望着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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