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人走到他面前来,是佩斯特,她的嘴开开合合,而洛希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 话说回来,他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为什么雨落下,却没有雨声?为什么在这场突如其来,融雪却冬的雨中,他没有闻到那种令人着迷的淡淡的土腥味? 他想问佩斯特,却发不出声音来,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音。 他的世界一片死寂。 佩斯特看着他,她的眼神中逐渐带上了悲哀。 “不喜欢?”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他脑中响起,在这一片沉寂中宛如一道炸雷,惊得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身子,随后才意识到,这是乌鸦,或者说,欺骗之神的声音。 “我可是很喜欢你给自己选择的道路,”祂笑了,那种笑声像是钻头一般钻着他的太阳穴,“这幕戏演到这里也该幕落了,可怜的科斯莫,他真爱你,花了那么大力气,那么多年,就为了给你一个选择他的机会,但你还是选择了其他人,你才是你们俩中比较想要拯救世界的那一个吧,真不愧是救死扶伤的医生。” 慢慢地,洛希意识到自己看到了什么,在废墟之下,他看到了被水泥砖块压住的尸体,许多尸体,特工的,研究员的,有一具尸体旁边还被撑了一把伞,挡住了雨水,他发现那是萨玛拉。 佩斯特开始在地上写字:“科因拧碎了整栋大楼。” 洛希点点头,示意他看明白了,他不怀疑和希尔融合后的科因能轻松做到这种事,然后他指了指远方的山脉,又指指萨玛拉,佩斯特点了点头,她写:“是的,那是科因,伞也是他打的。” 他可以想象科因在看到萨玛拉的尸体,陷入长久的沉默后,终于选择在雨中给她支起一把伞,萨玛拉终究给了他生命,也终究对他青眼有加,尽管她的爱古怪,扭曲,无法解释,而且永远更爱自己的科研。 “他为什么变成了山脉?”他问。 佩斯特摇头,她写:“他突然就,失控了。” 乌鸦在他脑中咯咯笑:“你不是想让德蒙特输吗,我实现了你的愿望啊,稍微对着这个家伙的脑子搅和一下,他本来就不太稳定,这下直接暴走了,哦,那些黑色浪潮拧碎大楼,掀翻马路的样子真是美丽,可惜你没看见,不过他一路毁坏建筑,到了教堂那里倒是清醒了点,转头离开了卡尔顿,把自己固定了下来,只不过,这下倒也没有意识了,比一座普通的山强不了多少。哦对,我还是按照契约代价又抽走了你的一部分生命,我就这么补充一下,本来该连视觉也一起拿走的,不过那样就不好玩了,不是吗?” 教堂,洛希默默咀嚼着这个词,他知道是因为德雷克还在那里。 “真是一出好悲剧啊,不是吗?科因,倒霉的家伙,作为提线木偶出生,又作为提线木偶而死,最后恢复的那点意识都用来毁灭自己了,”乌鸦阴阳怪气地说,“不过随着时间流逝,说不定他还能恢复,谁知道呢?我也没把他脑子完全搅乱。” 但科因总算远离了这里,远离了这场祭典,这总归是好事,洛希木然地想,不,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有置身其中过。 佩斯特继续写:“德蒙特还在最底层。或许仍然活着。” 洛希眨了眨眼,这个事实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冲击,他平静地接受了,或者说,他已经失去了平静以外的其余任何感知情绪。 这时,佩斯特忽然转头看向侧方,于是他也看过去,那里是一大团被搅碎的血肉,白骨支出,脏器摊了一地,洛希从一边的两只羊角认出了这团血肉的身份。是那只怪物,或者说,曾经是。 随后,那团血肉动了动,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她的金发已经完全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整个人也血淋淋的,她摔在地上,好像无法解发生了什么,随后看到了佩斯特和洛希,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走过来。 是赫塔。 如果他的感知还健全,他会记恨她的背叛吗?洛希也不知道,但他从她反复开合的嘴型那儿认出了她大概在说什么: “我本来是要赢的。” 她一直,近乎失心疯地重复着这么一句,佩斯特抬起手,随后猛然握拳,赫塔直接栽倒在地,痛苦地翻滚起来,她身上开始爆出绿色的脓包和水疱,她抓挠,滚动,发出在洛希看来无声的尖叫,随后一动不动了。 她大睁着的眼睛依然凝视着落雨的天空,凝视着远方。 雨落在她的尸体上,仿佛是大自然最后的,对于死者的温柔抱拥。 佩斯特疲惫地摇摇头,站起身来,也朝洛希伸出手,就在洛希想要握住她的一瞬间,他看到佩斯特眼下多出一个血洞,仿佛一记红色的泪滴,同时暗红色的血雾从她脑后扩散开来。 他愣愣地看着佩斯特倒下,然后转过头去,看到了黑漆漆的枪口,和趴在枪后的少女。 娜娜莉身后拖着一长串血迹,看来她是从废墟里硬生生爬到这里来的,钢筋划穿了她的腹部,她却毫不在乎,拖着外露的内脏爬到了这把枪边上,然后完成了自己的复仇——完成了吗? 尽管她伤得那么重,失血让她露在绷带外面的疮痂都泛白了,可她虚焦的眼中仍然燃烧着复仇的怒火,她已经不再仇恨哪个具体的目标,恨意的烈火早已吞噬了她,她会毫不犹豫地对准她看到的任何一个活物开枪,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在把枪口对准洛希的一瞬间,她的手指从扳机上松开,头颅也无力地垂了下去,永远地睡着了。 她们成了三角形的三个顶点,把洛希困在这个有史以来最稳定的架构中,没错,死亡本就该是如此稳固而不可动摇的存在。 四周如此寂静,他却仿佛听到火车压过铁轨的哐啷声,那辆梦中的火车还是开过来了,无情地碾过所有生命,一切都照安排好的那样发展,他好像又走在火车上,佩斯特,赫塔,娜娜莉,桑切斯,德雷克,他一步步走过,掠过他们的尸体,然后看到科斯莫,他跳下火车,永远地摆脱了命运,而他却选择留在火车——留在这该死的命途里。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淌下,模拟了一下已经无法再从他眼中淌出的泪水。 他走在最底层的走廊里。 他下来了,他怎么下来的?奇怪,他记不清了,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搬开那些倒塌层叠的预制板和水泥砖块,但是总之,他现在走在地下最底层的走廊上了。 这里原本一片漆黑,但就在他思考发电机在哪的时候,天花板上的灯管闪了闪,随后就像应和了他心中的想法一般,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到处都是尸体,他见过那样的死状,被活着压碎,全身骨折,而且不如说那就是一切开始的原因,他在北地的军队服役时被希尔的投影体袭击,几乎全灭,他奇迹般的活下来,被送回后方,却失去了记忆。 但现在这一切显然是科因所为了,他真有这么好心会留德蒙特一命吗? 他停在一间实验室前,他忽然没来由的觉得,德蒙特就在这扇门后面。 他推开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德蒙特果然在那,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他几乎要以为倒在那里的是自己的尸体了。洛希走过去,抓着他的衣服,连拖带拽——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消失了,但是还好,反正他现在应该也不会需要它了——地把他弄到了试验台上,然后伸手去探德蒙特的鼻息,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感知到气息拂过皮肤的感觉。 于是他解开对方的衣服,在胸部的皮肤下,本该是微微颤动的心肌,但是此刻那里只有一片静止。 他又去看对方的脖颈,同样,没有找到任何动脉规律搏动的迹象。 不。 不,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他摸不出对方的身体是否还有温度,但是看上去这具尸体仍然柔软,他连忙去取来门边放着的AED设备,把电极片连到对方的胸脯上。 他必须得活过来。 洛希这么想着,然后启动了设备。 “我以为你会移动开,就像你之前一直对我们做的那样,把我们在各个地方丢来丢去。”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语气平淡无波,仅仅是陈述现实。 “还是说你只是借用了娜娜莉的能力?现在她死了,所以你用不了。” 德蒙特睁开眼睛,无影灯的白光有点刺眼,他几乎要流泪了。 他试着起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于是他将视线下移,注意到几根皮带把自己牢牢束缚在了这张手术台上,而洛希坐在一边,他的脸隐没在阴影里,窥视不清。 他没有回答洛希的问题,他很确信自己之前是死了,而且死了很有一段时间,无论如何不可能被救活过来,该死的科斯莫,偷偷避开所有人把科因跟北地那团巨大的黑泥巴混在了一起,说不定这才是他去北地的目的,就是为了在最后关头凭借那家伙能字面意义上碾压所有人的暴力直接挫败他的一切计划,什么关闭裂缝全都是掩人耳目的说法——所以,他为什么在这睁着眼睛,心脏鲜活地搏动? 没有人能做到起死回生,没有人。 他思索着这一切,然后忽然明白了过来,不由得露出一个有点惨淡的笑容。 科斯莫曾经让佩斯特对他传话,说他永远不可能成为新世纪的神明,现在看来,这句话并不是什么威胁,科斯莫大概也没有威胁人的癖好,他仅仅是对既定的现实进行描述。 新世界的神明坐在一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然可以心想事成。 “说点什么,爸爸。”他开口道。 然后德蒙特不受控地张开了嘴,吐出了正在他脑中徘徊的句子:“我不记得我有把你教得这么迟钝。” “这不怪我,”他说,“乌鸦拿走了我的感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它们在我把你捆在手术台上时又慢慢都回来了,但我感觉自己好像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他说话时,不断用右手摩挲着左边小臂,似乎对失而复得的触觉感到新奇一般。 “祂没有还给你,是你自己重新创造了它们,你难道还没意识到吗?我之前已经死了,你是最后活下来的人,你成为了这场祭典的赢家。” “那种事之后再说吧,乌鸦也没来找我,祂大概觉得我的选择很无趣,爸爸,你知道吗?我在科斯莫和正确的事之间,选择了正确的事,我很想选他,非常,非常想,但是那样的话,我们走到如今,牺牲的那些人算什么呢?你成功后,又会做多少糟糕的事呢?我不能背叛他们,我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洛希近乎梦呓般说到。 德蒙特对此嗤之以鼻,在他看来,违背自己的意愿,去选择拥抱社会规范的人早晚会后悔,他说:“话说完了吗?你想对我说的事就这些?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解,想哭就去抱着你男朋友哭好了——哦我忘了,你没选他,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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