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大川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心中当然有愧,知道自己对不起长子,但在长媳妇面前,他绝不会有半点示弱。 “说到不公平,那我就要实话实说,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有个当官的儿孙,可大郎打渔,二郎经商,三郎做了倒插门,都指望不上,如果阿呆聪明一点,我也能指望他,可他是什么光景,你比我更清楚。老二家的两个孙子也靠不住,估计连县学都考不上,老三家那个姓陆,更不能提。现在我们家只有老四读书有成,最有希望当官,我就指望他当官后光宗耀祖,还能给我养老送终,所以你们就别怪我偏向老四多一点,而且你们对老四好一点,那就是孝顺我了。” “爹爹,我没有说您老人家偏心。”范铁舟夹在妻子和父亲中间,着实左右为难。 “可你家子婆说了,哼!” 范大川虽然嘴硬,但他着实有点怕自己的长媳妇,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留,他转身便悻悻而走,可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把抓起装桂鱼的篓子,这才骂骂咧咧走了。 …… 范仲淹沿着河边返回住处,他心中十分感慨。 明明孙子是大智若愚,是罕见的美玉良才,范大川却视而不见,明明小儿子是个草包,他却当作明珠。 写了一堆狗屁不通的文章,居然还想做他范仲淹的继承人,他范仲淹再被贬黜,也不至于堕落如斯。 这时,范仲淹忽然隐隐听见范宁在喊自己。 一回头,只见范宁从后面飞奔而来,手中拿着一张纸。 范仲淹停住了脚步,心中奇怪,这孩子要给自己看什么? 片刻,范宁气喘吁吁奔来,将手中纸递给范仲淹,“这是孙儿写的一首词,请三阿公指教!” 范仲淹望着他红扑扑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怜爱,他弯腰摸摸范宁的小脑袋。 “好的,我一定会好好读一读!” 范仲淹想了想,又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递给他。 “镇上范氏本堂内有一座藏书楼,凭这枚玉佩可以进去。” 范宁接过玉佩深深行一礼,“谢谢三阿公提携!” 范仲淹笑着抚摸他的头,“你好好努力,等下次我再来时,多写几首诗给我看看。” “孙儿一定会努力!” 停一下,范宁又笑嘻嘻说:“这首词或许能让三阿公的心情好一点。” 说完,他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 范仲淹沿着河边缓缓而行,一边走,一边读着范宁写给他的词: 《忆王孙·太湖送别》 登山临水送将归,悲莫悲兮生别离。不用登临怨落晖,昔人非,唯有年年雁秋飞。 范仲淹眼睛一亮,这是一首十分有意思的集句词,虽然每一句是引用古人的诗句,但集合在一起,却另有一番新意。 能将古人的词句很自然联在一起,这可是极有天赋的人才能做到,这孩子真是罕见的天赋神童啊! 且不说他从哪里读到这些诗句,但这首送别词本身,却表达了他对自己的依依不舍,表达了一种希望自己提携的期待。 多好的一个孩子,自己却因为对他祖父不满而一走了之。 这时,范仲淹想到了范宁那纯净的目光,想到了他红扑扑的笑脸中蕴藏的无穷活力,这一刻他心中跟着变得生机盎然起来。 …… 房间里,张三娘还在埋怨丈夫。 “难得三叔喜欢宁儿,你也不让三叔帮帮忙,延英学堂哪里是那么容易考上的?” 范铁舟修理着锄头,闷声回答妻子的埋怨。 “咱们就靠自己本事去考试,实在考不上就去读镇里的官办学堂,不管走到哪里,我相信儿子都是一颗最亮的明珠。” 张三娘叹口气,“我也希望宁儿好好给咱们争口气,让你爹爹看看,他是怎么把明珠当成了瓦砾!”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咳嗽。 范铁舟连忙从屋里出来,却见是三叔站在院子里。 范铁舟挠挠后脑勺,“三叔还有什么事吗?” 范仲淹微微笑道:“我刚才忘记问了,明天我要去一趟京城,不知宁儿可愿意离家一个月?”
第三章 枫桥夜泊 次日天还没有亮,范仲淹的客船便停在小村码头上,母亲张三娘给范宁换了一身过年才穿的新衣,千叮咛万嘱咐。 范铁舟一直沉默不语。 他心中虽然也不舍,但儿子已经八岁,能跟本堂三阿公去京城开眼界,他当然是千肯万肯,这种机会不是一般人能遇得到。 范宁给父母躬身行一礼,便上船了,范仲淹走出来笑道:“放心吧!最多一个半月,我就会把宁儿平安送回来。” “那就拜托三叔了!” 范仲淹点点头,他向船夫一摆手,客船启动,晃晃悠悠向晨雾中驶去。 张三娘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牛乳般的晨雾之中,她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范铁舟低声道:“这件事咱们不能对任何人说,对宁儿没好处,若有人问起来,就说宁儿到亲戚家去了。” 张三娘点点头,“那你爹爹那边也不说吗?” 范铁舟脸上露出一丝苦笑,父亲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暴跳如雷,还是不说的好。 想到父亲对自己的轻视,他不由低低叹口气,“宁儿,一定要给爹爹争气啊!” …… 客船在清澈的小河中缓缓穿行。 范宁坐在船窗边,随身带着一只小布包,里面是两件洗换衣服和两百文钱,也是他唯一行李。
范宁很喜欢清晨坐船的感觉,这种静谧的时光使他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前世的点点滴滴,又如流水般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他的前世是个孤儿,在孤儿院就是以记忆超群而出名,八岁那年他被选中,进了一座特殊的学校,一群与他一样有着超群记忆力的孩子在知识海洋中遨游。 整整十年,他也不知记下了多少东西,可就在一个月前的试验中发生了意外…… 范宁又想起了一个月前的试验,要在他大脑中植入一块神经元纳米记忆芯片,如果成功,他大脑里储存的知识量将开创一个新的时代。 结果他成了先驱,同时也成了先烈。 范宁心有余悸地摸了摸后脑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范呆呆的脑袋,那块芯片怎么可能还存在? 范仲淹就坐在他对面,他又忍不住看了一遍昨天那首《忆王孙》。 这首词写得很好,居然把宋玉、屈原、杜牧和李峤的诗融为一体,这可是大量阅读才能办得到,这个乡下小顽童从哪里读来的书? 范仲淹想不通,范宁也含糊其词,只是在说在镇上书铺里胡乱翻阅而记住的一些诗句。 逛逛书铺就有这样的成就,范仲淹只能用神奇二字来形容了。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孩子,范仲淹心中感慨万千,自己昨天差点就错过这个罕见的神童了。 这时,茶童小福将一壶热茶送进来,范仲淹倒了杯热茶,微笑着把茶杯推到范宁面前,将范宁从前世的思忆中拉了回来。 “谢谢三阿公!” 范宁装出一副乖巧地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啊!’顿时烫得他跳了起来,一股滚烫的热水含在口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令他狼狈万分。 好容易才将茶水咽下去,只觉得舌头都被烫麻了。 他回头狠狠瞪了茶童小福一眼,一定是这个臭小子在故意让自己出丑。 小福捂口偷笑,向他扮个鬼脸溜了出去。 范仲淹见范宁喝茶狼狈,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喝茶得慢慢来,讲究细品慢咽,你刚才太急了!” “我在家里都是用大瓢舀着喝的。”范宁嘟囔一句。 “你那不是喝茶,是牛饮!” 范仲淹笑了笑,端起茶碗细细吹了吹,小心吮了一口茶,这才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带你进京?” 范宁调皮一笑,“或许三阿公觉得路上无聊,带上我可以再听听天蓬元帅的故事。” 范仲淹眨眨眼笑问道:“那听故事要不要付钱?” 范宁脸一红,原来祖父还没忘记那一茬啊! 他想了想,便狡黠地笑道:“一般情况下我都是要收钱的,我就担心只收一文钱,三阿公拿不出手。” 范仲淹指着他笑骂道:“你这个臭小子,居然是个小财迷?之前没看出来啊!” 发现了这位堂祖父并不是古板之人,范宁的小狐狸尾巴也渐渐露出来了,他不再假装乖巧,索性恢复了本色。 范宁枕着双手躺在船板上,望着窗外的白云悠悠道:“三阿公听过一句话吗?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这句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一本杂书里,书名我忘了。” 范仲淹沉吟一下道:“喜欢钱其实也不是坏事,我年幼家贫,连粥都吃不起,那时我也和你一样,希望自己长大后能有很多钱,后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才渐渐明白一个道理。” “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吗?”范宁笑嘻嘻问道。 范仲淹被噎住了,半晌才指着他笑道:“你这个小滑头,简直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现在后悔把你带出来了,你赶紧给我下船!” 范宁故作惊恐地抱紧桌腿,“三阿公,我给你讲故事,免费的,一文钱都不要,还不行吗?” 范仲淹被范宁调皮的模样逗乐了,忍不住哈哈大笑,他忽然发现自己更喜欢现在的范宁。 …… 坐船出行的好处就是轻松舒适,没有车马劳顿,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慢,到长洲县时天已经黑了,客船靠岸系泊过夜。 船舱里的灯已经点亮,他们一行只有三人,除了范仲淹和范宁祖孙二人外,还有就是茶童小福。 小福和范宁同岁,是个孤儿,跟随范仲淹已经有两年,和范仲淹情同祖孙。 船舱内,范宁和小福坐在灯下临摹字帖,范仲淹却坐在一边看两人写字。 说起来惭愧,范宁的字确实写得很糟糕,像变形的鸡爪一样,而小福的楷书却比他工整漂亮百倍。 不过也正因为范宁的字写得太糟糕,范仲淹才决定带他去京城。 他知道凭范宁的字是无论如何考不上延英学堂,他要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指点一下他写字。 当然,他也可以给刘院主写封信,只是那样一来,一定会有另一个优秀的孩子被挤掉,那不公平,也不符合他范仲淹做事的原则。 范仲淹坐在一旁看范宁写字,见他写的竖就像腿在打摆子,瑟瑟发抖,写得横就像人在练肌肉,上面凹凸不平,令人目不忍睹。 范仲淹终于忍不住屈起手指关节敲了敲范宁的脑袋,“我真搞不懂你,既然能写出那么优秀的词,怎么字却写得这样烂?” 其实范宁也同样恼火万分,这根本就不是他的字,而是范呆呆的字,一笔烂字就像撕不掉的狗皮膏药,顽固地传了自己。 “我练!我苦练还不行吗?”范宁发狠似的一笔一笔向纸上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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