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会儿,刘中过来招呼,说三根树干都立好了。众人各怀心思,往祭坛走的时候,谁也没说话。 神树祭坛和简明庶昨夜见着的一样。 林中一小片圆形空地寸草不生,仿佛开天辟地故意留下似的。正中心是一个四人合抱的梧桐树,树前不远还留着熄灭的篝火灰烬。 神树攀枝错节,枝桠间垂下无数的絮。晃眼看去,像是挂满了绝望拉扯的头发一般。这是榕树用以汲取天地灵气的“气根”。 大榕树左右两溜各有六个皮鼓,合计是十二个。 一道小径正对着神树,三根已经立好的树干就戳在路中间,正对着熄灭的篝火。 简明庶警惕地环顾一周,似乎暂时没有任何异象发生。 素秋强调过砍树立龙门,可能别人砍的也一样有效吧,简明庶这么想着。 “都来拜拜。”于英招呼道。 她自己赶忙打头跪在神树前,口中念念有词地磕了几个响头:“大慈大悲观音菩萨,保佑我们平安出去。” 简明庶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神树,这搞错信仰了吧。 几个人背对着身后戳着的三根树干,依次拜完。刘若男是最后一个,她虔诚地双手合十,拜完最后一拜,大榕树无声地伸出些新的气根。 新降下的气根末端都兜着一根白色法烛,在一众凌乱的榕树枝桠中极为打眼。简明庶迅速地点了点,一共七根。两根已燃烬,只留下一堆蜡泪;剩余的四支白色法烛长短不一,都熄着。 “这、这啥意思?”刘中有些怔怔地看着新伸出来的垂絮,一脸的不知所措。 刘若男有意无意地用指尖绕着自己的辫梢,迟疑地说:“这是……要点着的意思吧。我记得,我抽到的签就是‘点神烛’什么的。” 简明庶迅速在心中整理了一番。现在茧世界中除了挑战者,NPC似乎分成了两拨——一拨是素秋,交待他们完成神树祭礼;另一拨则是刚刚见着的村民,又是不让立龙门又是说半山腰全然无人。 素秋虽然雪夜收留了众人,但一脸肃穆盯着朱大姐剪手指的,也是素秋。刚才遇着的村民虽然看着和善,也古道热肠,但出现的时间、说的话,未免太过巧合了一些。 以往的茧世界结构相对简单,除了主神就是挑战者,为何这个势力错综复杂,连NPC似乎都分了边。 简明庶瞥向一旁打着红纸伞的白无常。这臭小子眨巴着眼,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黄泉引路人完全中立,只管引路,不能向挑战者透漏哪怕一丁点儿的信息。 “明大哥。”刘若男打断了他的沉默,“你说,这蜡烛,该不该点?” 简明庶抬头,这才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都在等着一个答案。
“点。”他简短说。 刘若男信服地点了点头,走向正中心的大榕树。 说来奇怪,她距离榕树还有约莫五六步的距离,离着她最近的一根白色法烛“腾”地燃了起来。小姑娘愣了片刻,往旁边挪了一步,相邻的法烛也依序亮了起来。 简明庶瞬间明白了过来,这法烛燃的,是人的灵气。 就像大榕树借由气根汲天地灵气入体一般,这棵树也在几步之间,汲了刘若男的几缕灵气,燃亮了这四根法烛。 难怪这几根法烛,都生在榕树气根之上。 众人都被眼前的法烛吸引,谁也没有发现背后,用来立龙门的树干悄无声息地改了形状。 原本笔直的树干安静地虬曲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人俑模样。远远地看去,就像是拿着长矛的邪神。 还剩下最后一根法烛怎么也燃不亮,刘若男又朝着这根法烛走了几步,最后一根法烛忽然飞起,朝着她的心口扎去。 刘若男尖叫一声,下意识往下一蹲,刘中离她最近,一巴掌将这根法烛扇到一边。 这根法烛被拍向一侧的冷杉树,那颗碗口粗的树干直接被凿穿了一个洞。冷杉树沿着贯穿洞口“咔嚓”折断,侧倒在林中。 法烛调了下方向,接着又往小姑娘的天灵盖扎去。刘若男吓得抱住脑袋蜷缩在地上,全身都在发抖。 法烛速度极快,有如出膛的子弹。简明庶还有几步才能够得着这飞来飞去的法烛,眼见着这根没点着的法烛就要在小姑娘头上扎个洞。 一根燃着绿火的光箭和这法烛对撞,法烛瞬间被绿火燃着,翻了一圈掉在了地面上。 简明庶一眼认出了这个鬼玩意儿—— “明叔叔,你的毛笔成精了!” 白无常眼尖,眼见着绿火将“法烛”化身烧成灰烬,露出了它的原本面目:缀着紫绶的白玉笔身,灰白毫毛,笔杆末端两个鎏金刻字“青阳”。 “青阳”,正是判灵笔首任主人东周淮安王简青阳的字。简青阳成为平都仙门开山师祖后,直接沿用表字,取了青阳子的道号。 这判灵笔忽然搞什么鬼? 简明庶来不及细想。他轻轻抬手,判灵笔就乖顺地响应主人的号召,升到空中。他刚要伸手接着自己遗失的法器,一道绿火光箭擦着他的指尖,警告般地戳在简明庶旁边的地上。 简明庶立即看向光箭来处,射箭之人仍拉开满弓,舔着绿火的箭尖威胁般地正对着简明庶。 射箭之人全身被巨大的黑斗篷裹住,整个斗篷像宣纸上洇开的沉墨一般。明明林中一丝风都没有,这斗篷的轮廓像微风吹开的鬼雾,就像要化在冬日里寒冷的空气中。 兜帽遮了他的上半脸,黑色口罩遮了他的下半脸。兜帽阴影之下,只留着左眼的灰冷的眸子,透过燃着绿火的箭瞄准简明庶。 “是你!”简明庶说。 他没出声,也全然没露脸,不知为何简明庶就是有种预感——这是昨夜天降流火之后,破火而出的人。 上次,也是他出现之后,判灵笔就丢失了。 众人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反应,黑口罩男人的弓弦一松,绿火光箭朝着简明庶门面飞来。 速度过快,他全然来不及闪躲,长箭紧贴着他的脸侧擦过,绿色火舌掠过他颊边的皮肤。和预想中的炽热火焰不一样,这火经过之时,有如寒风割过。 “明叔叔小心!”情急之下,白无常出言提醒道。 作为黄泉引路人,他决计不可给予任何提示暗示的。这一句“小心”,就够他整整几日的忘川血牢坐。 简明庶听着提醒,立即后退了一大步,一杆木矛斜着插在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一个木头人俑僵硬地从他身后扑出,捏住木矛,费力地想拉出来。而距离自己三步之远的地方,立着一个类似的桐人俑,他的额心仍扎着绿火箭,维持着高举木矛的姿势,一动不动。 刚那一箭,原来是射它。 简明庶一眼瞥到,刚才刘中立龙门的地方。三根树干早已不见踪影,只留着地上扎根过的痕迹。 人俑将木矛奋力拔出,立即追着简明庶刺砍。除了地上被箭钉住那只,还有一只朝着刘中扑去,场上顿时乱做一团,刘若男坐在地上,开始绝望地哭了起来。 简明庶灵巧地和追逐他的人俑兜了个圈子,一把抓住悄悄升空的判灵笔。 白玉笔杆在他手中熟稔地转了一圈,简明庶迅速在空中作符打向人俑脸面。 符咒打中人俑,只像给他挠了挠痒痒一般,并未起效。人俑木头刻的眼珠子极其困难地转了转,呆滞地盯住简明庶,抬手就扬起了手中的木矛。 这判灵笔,怎么忽然没了效用。 简明庶来不及细想,向后一闪,恰巧撞上寒冰般的东西。 正是黑口罩男人。 他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简明庶,不由分说一把拧了简明庶握着判灵笔的右手。 简明庶立即攥紧判灵笔,这人却将他往面前一带,两人原地转了个圈,顺势换了位置。 紧接着,简明庶就见着一杆长木矛刺透这人的黑披风,朝着自己扎来。 是刚才追着简明庶的那个木俑! 这木矛约两米多长,刺穿黑口罩男之后,还在朝着简明庶扎。 ——这木头人上辈子穿羊肉串的么?!
第8章 黑风衣 眼见木矛尖就要扎住简明庶,黑口罩男人将他一推,顺手带走了简明庶手中的判灵笔。判灵笔一反在简明庶手中的乖顺,疯狂与他角力。 扎他木矛的人俑站在身后,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将长矛继续往下戳着。转眼间,黑口罩男人腹背受敌,左右掣肘。 此人情绪都隐没在沉墨般的兜帽中,全然不顾贯穿自己的木矛,丝毫看不出他疼或是不疼。他一声没吭,陡然发力,一股冷绿流火从他周身爆开,将四周的冷杉林掀得簌簌作响,落了简明庶一头的雪。 这是真“发火”。还发的是绿火。 简明庶无奈地想着,由着黑口罩男人独自和木俑搏斗也不是个事儿——毕竟刺穿他的木矛,原本是要扎透简明庶的。 他刚从口袋中摸出石敢当,刘中的声音在身侧嚷嚷起来:“简先生,借您的石头一用!” 不用看也知道,他那边也是棘手的不行。 简明庶顺手将石敢当丢过去,正巧砸中正要扑向刘中的木俑。 “你带上所有人先跑回木屋,再拿石敢当支住门口。”简明庶朝他交代。 丢了石敢当,简明庶立即摸了神荼桃符,一掌向着口罩男人心口拍去。木矛触着神荼符,木矛瞬间烧做灰烬。 神荼符顺着抛出的力道轻轻砸中了黑口罩男人,他像是遇着瘟神一般,迅速将桃符拍到地上。 刚刚被木矛刺透,黑口罩男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反而小小桃符轻轻沾身,居然惹得他隐隐地摸了摸心口。 这枚百年传承的老桃符如枯枝落叶般掉在地上,片刻被绿色冷火烧了个干净。 “我的百年老桃符!”烧在桃符身,疼在明庶心。 这对桃符他用了快有一百多年了,结果一个折在族长手上,一个折在这个黑口罩男人手上。 趁着桃符造成的小小骚乱,判灵笔瞬间挣脱了口罩男人的束缚,一溜烟朝着村子那头飞去了。 黑口罩男人瞥了简明庶一眼,有那么一瞬间,简明庶还以为他像是在盯着自己看一般。这个古怪又复杂的眼神没持续多久,那人斗篷一扬,朝着判灵笔的方向追去了。 这人对判灵笔,真是上心。简明庶在心中纠结了一下,在判灵笔和这群挑战者之间选了挑战者,毕竟血痕只剩下三道、时间还有六天,他的胜算不大。 身后仍是乱作一团,刚才纠缠黑口罩男人的人俑碰了钉子,转而往刘若男那边去了,小姑娘惊叫着就朝着简明庶跑过来。 不远处,刘中拿着石敢当将桐人俑的头拍了个稀巴烂。这人俑依旧不依不饶,追着刘中劈刺。刘中看起来全无套路,只靠着一股子蛮劲儿和人俑周旋,他抄着石敢当一顿混拍,勉强支撑了这么久。 刘若男慌慌张张地跑到简明庶身后。简明庶一脚将她带来这只桐人俑踹得退了几米远,他朝刘中喊:“你带大家走,别玩命,活着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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