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留步。”一道清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方晞顿了顿，停步回头，正是谢三月，一样的容貌，只是经由岁月的洗礼，留下了变得软化的庄重刻板。
谢三月目光晦涩的看着一如既往年轻的方晞，咬了咬牙，眼角带着血红，说出了自己多年的困惑，“前辈为何要给我那一道剑意？”
方晞注视着她，这个目光有些迷茫的女人与二十年前拿着琵琶锁的年轻谢三月重合，眸子轻阖，不咸不淡道，“于我而言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笔罢了。”
他当初憎恨谢三月穿了元寒安的琵琶骨，又知晓谢三月是个武痴，所以随手挥了一道剑意给她，成了她无法攻破的心魔。
话落，方晞没给谢三月质问的机会便转了身，就能看到路口处停下脚步正等着他的元寒安。
他笑了笑，脚下的步伐逐渐加快，细白的手指轻轻滑入另一人的五指缝隙，掌心相合。
谢三月愣愣的看着相依偎的两个人，缓缓的低下头，嘴角扯出一丝苦笑，“为什么要给我一道永远也悟不出的剑意，你可知二十年来痴狂入骨是何滋味。”
鬼界之中，鬼王和元姚正批改着文书，突然，鬼王的笔顿了顿，抬眼看向元姚，那一眼中道不清是什么情绪，元姚发觉后随意道：“怎么了？”
久久没有得到回话，元姚挑挑眉笑着依偎过去，看清之后，却渐渐的笑容凝滞下来。
镌刻着往生的名单上，元寒安三字渐渐由金粉描写的字迹出现。
他们不约而同的回头一看，象征着历代鬼王和下任钦定鬼王的刻柱上，血红的元寒安三字正缓缓消失。
“为什么会这样？”元姚愣住了，“他死后不应该转生成鬼界之人吗？”
鬼王压住她惊慌的手，眸底带着一丝深思，“这已经不是我们能管的了。”
元寒安终究没有熬过五十岁，他还停留在那前一天的厨房里。
方晞央着他煮粥，说元寒安做的粥最好喝，其实是不想再过光看又吃不到味道的日子，想着粥的杀伤力应该是最低。
他们找到方晞和元寒安的时候。
方晞就静静的抱着逐渐僵硬的元寒安坐在沙发上，一如既往的年轻，眉眼昳丽。
看见他们来了，也只是抬头淡淡的看了一眼，声音不悲不喜，“你们来了啊。”
元姚红着眼眶，呐呐的喊了句：“小螭。”
忘川很冷，风冷，水冷，可这里是能够看到奈何桥的唯一地方。
桥上来来往往许多黑色的魂灵，有悲有喜，有面无表情，统一的是他们面临新生。
一道高大的影子缓缓自黑暗中走出，显得平凡又突兀。
随着人流，他站到了孟婆面前，孟婆笑容和蔼的指着望乡台，“可有念想？”
高大的影子沉默了几瞬，摇摇头，孟婆的笑容不变，递给他一碗清色的汤，“喝吧，过了这桥，就能投胎了。”
方晞看着元寒安走过孟河桥。
白色的灵魂缓缓飘到他的身侧。
完成了，所有的碎片都集齐了。
一双温柔的臂膀圈住他的身体，“我们回来了。”
方晞嗯了一声，拉住他的手，“我也好想你。”
白色的光影牵着他的手，逐晞的容颜若隐若现，“走吧，我带你出去。”
在他们面前缓缓出现了一道裂缝。
小云朵也没有出现。
双手交握的那刻，方晞颤了一下眸子，却迟迟没有动弹。
“怎么了？”
逐晞轻声道。
方晞看了眼一眼，“如果我出去了，外面的世界是真实的吗？”
逐晞似乎愣了一下，“为什么？”
方晞摇了摇头，跟着他踏入那道空间间隙。
逐晞牵着方晞的手，漫步在宇宙银河之中。
渐渐的，随着方晞走过的地方，脚下的星空和虚无诞生了玫瑰桥。
方晞看着眼前的人影，慢慢的，原本只有白色虚影的逐晞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逐晞忽然道：“这个世界过的很快乐吧。”
方晞嗯了一声，他甚至跟逐晞渡过了完整的一生，平平淡淡，温馨而快乐。
幸福的几乎要让他忘记这只是一个游戏世界，他们就好像普通的爱人一样过完了一声。
逐晞笑了笑，“以后我们也会过上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了。”
“到了。”逐晞忽然站住脚步，眼前是时空隧道的尽头，一处偏僻的地方。
但仍然充斥着人间烟火味。
是真正的现实世界。予一惜一湍一兑。
明明一切都即将了解，方晞却迟迟没有踏出那一步，而是看向逐晞，“你先出去。我看着你出去。”
逐晞漆黑的眸子静静的看着方晞，半晌露出一抹笑，“怎么不听话。”
第107章
方晞挥开他触碰自己头发的手：“我要看着你出去，我才出去。”
逐晞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方晞眼眶泛红的看着他，“你又想骗我是不是？你根本出不去。”
逐晞揽住他的肩膀，对上那双激动赤红的眸子，解释道：“你听我说。”
方晞摇头，不知道多少次了，他每一次失忆进入游戏世界，每当逐晞用着最温柔的语气说你先出去。
他的心都会绞紧一般狠狠刺痛。
骗人，都是骗人。方晞挥开逐晞的手，推着他朝门走去，“你出去啊，你告诉我，你可以出去的。”
逐晞像是一尊石像，半晌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拉着方晞，一同跨了出去，“笨蛋。”
方晞睁大眼睛，看着站在人间的逐晞，“你没骗我？”
逐晞无奈道：“这下相信了吧？吓一吓你而已，笨。”吆吆。
方晞抹掉眼睛的眼泪，狠狠的看了一眼，忽然抱着人冲向墙壁。
逐晞猝不及防的撞上墙壁，闷哼一声，笑吟吟的看着方晞凑上来。
咬着他的唇瓣，毫无章法的亲吻，空气中好像弥漫起了血腥气味儿，唇齿交融间腥甜的味道交融着。
逐晞像是对待一个调皮小孩的家长，包容方晞不着章法的亲吻。
伸出手揉了揉方晞的脑袋。
又抚去方晞眼角的泪珠儿，低低的叹了口气，“这么粘人哦。”
方晞紧紧的闭着眼睛，不理他，反正就是发了狠的撕咬，仿佛要宣泄掉所有的难过。
随后揪住逐晞的衣角，低声道：“别骗我了，会死的。”
逐晞嗯了一声，笑眯眯的揽着人回到了现实世界。
就连睡觉，方晞都扯着逐晞的衣角。
房间里一片混乱，膻腥味儿还弥漫着。
整个过程中，方晞都像是失落的舟，紧紧的攀附着逐晞。
逐晞看着他，只是轻轻抽出了手指，方晞便会猛的惊醒，定定的看着他，十分确定眼前的人还在时，才会放心的合上眸子。
逐晞敛了敛眸子，轻轻吻了一下方晞的额头。
对不起。
方晞都忘记了，人间的逐晞是没有身体的。
等他明白的时候，从梦中惊醒的时候，逐晞已经消失不见了。
方晞怔在原地，颤抖着举起手，又骗他。
他忽然察觉到与幸福世界的联系消失了。
无论他如何自杀，再也也没有一个系统会出现。
电视上越来越多的新闻报道一些人莫名其妙的疯了。
或是大吼大叫的奔跑在街上，或是猛然从楼上跳下去。
方晞麻木的穿过他们，他知道这些都是幸福世界里的人。
都出来了，甚至还看到了熟悉的脸庞。
唯独没有他最想看到的人。
方晞如同行尸走肉的行走着。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记忆开始模糊了。
第一次发现这个事实，是他一次忽然忘记了逐晞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半天才艰难的分解出一个晞字。
有个人对他说，“逐晞啊，就是一直追逐晞晞，我想一直守护晞晞。”
明明他才是复制品，却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宠爱。
方晞死死的握住拳头，“你扔下我还不够，竟然还要模糊我的记忆吗？逐晞，非要做到如此决绝吗？”
接着是身体失去修复的能力，不小心撞上车后，意外的发现自己的伤口没有再愈合。
他的能力会随着遗忘而消失，当神被遗忘，或者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就会慢慢成为凡人。
方晞开始浑浑噩噩，可是他不敢自杀，他怕逐晞还会回来。
万一还会回来呢。
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丝希望，逐晞果然把他拿捏的很好。
方晞合上眸子，轻轻叹了口气，毕竟他们本是一体，他想什么，对方都了如指掌。
方晞站起身，艰难的去洗了把脸，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他撑住池壁。
如果这是你想看到的，那我就做。
昏暗的空间里，白色的影子被黑暗的物质纠缠着。
从外面看，黑色的物质铺天盖地，仿佛把白色的影子拉入其中，实际上，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黑色物质在疯狂扭动，想要离开这里。
但被白色的影子死死的吸附逐。
逐晞缓缓睁开眸子，眼前倒映着方晞的影子。
他看着方晞从颓废到淡漠，直到开始收拾自己，缓缓露出一丝笑，就这样很满足了。
方晞是主神半体，虽然会死，但是也会无限的轮回，这些黑暗物质，其实就是伪装成主系统的真身。
他和这些东西相互牵制，无法分割。
也将会和他们永无止境的囚禁在这里。
但是只要看着方晞的一举一动，就好像心也和他在一起，逐晞眸子颤了颤。
虽然我无法来到你的身边，但吹过你耳边的风是我的叮嘱，落下的花是我诉说的爱意。
春夏秋冬。
“鬼要你的春夏秋冬。”
逐晞蓦然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一道白影腾空而来。
方晞脸色冷漠的看了他一眼。
逐晞愣了一下：“你怎么进来的。”
方晞呵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你忘记了那个神经病世界了吗？你的分身可是把我的记忆体困在里面轮回了无数个世界啊。”
逐晞眨了下眼睛，好像是什么世界的王子来着，分裂了无数个精神体天天自娱自乐。
甚至最后还把他媳妇的记忆给偷偷复刻了下来。
怪不得晞晞一出现，他就察觉到一丝异样。
原来并非正常人，而是机械。
他又看向现实世界里的方晞，“那你想怎么做？”
一旦松开，那么这些黑色物质又会重新操控幸福世界。
他虽然集齐了碎片，但这些黑色物质控制了幸福世界数十年，也把他的力量完全蚕食了。
方晞淡淡道：“用我的身体。”
逐晞看向他。
方晞挑了挑眉，“但是你要做好准备，你的寿命会从永生变成有限。”
逐晞愣了一下，“那你呢？”荏壭
方晞勾了勾唇，身后拥上一个温柔高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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