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尽读书疲乏,出来远远一望,却仍觉是个妙龄少女正在摆弄花草,心想这小子仇敌满天下,不练武功也就算了,偏喜欢这些女孩子的玩意,不知对头哪天上门又拿什么应敌。 晚上宁承轻照旧来焚书,一年中,书阁里的书烧了三四百本,却是沧海一粟,丝毫不见减少。萧尽看到两百余本时,凡与刀法有关的都已看尽,余下武功自己虽未必会练,但万一将来遇敌能知己知彼也是好事,于是一径都拿来看了,每每读到那些内功心法,想起自己内力因毒始终难复,便挑着些有理的加以研习。自从来到谷中,宁承轻每日采了草药拌在饭菜茶水中,萧尽身上毒发间隙越来越长,渐渐忘了这回事,一心只修身养性,以期内力能再复旧观。 日落后,他回茅屋吃饭,见大屋中的木台上摆着盆花草,那盆栽甚是古怪,盆中栽满苔藤,湿滑间撒着许多葵花花瓣,苔藤上一株百合倚盆而出,高高在上,更显那葵花怨愤无奈。萧尽虽不懂赏花,但也觉这插盆有违常理十分古怪,心知去问宁承轻必定自取其辱,于是悄悄问了段云山,打听谷中只有他们三人还有一条黄狗,又是谁给了他家少主气受,插出这样的怪盆泄愤。 段云山道:“宁夫人平生最爱花卉,少主自幼受她耳濡目染,也精擅此道。”萧尽道:“以花插瓶我见过,却从未见这样古怪的插法。”他想起密室门前那盆枯木,和眼前这盆栽有异曲同工之意,想来也是其母宁夫人朱氏所作。 段云山道:“你不懂五行八卦之法,自然看不出夫人与少主盆景瓶供中的意趣奥妙。” 萧尽追问是什么意趣,段云山却兀自走开了。 隔日,萧尽在书阁中翻找讲解五行八卦的书,看了一会儿不知其解,又怕到晚上宁承轻来将书烧了,于是另找一本不相干的杂书放在手边。再过几日,茅屋里那盆景中的百合渐渐枯萎,葵花花瓣也被清风吹散,只剩一片苔藤,被宁承轻丢在后院角落里。 萧尽既看不懂五行八卦、奇门遁甲,便转而去找些百花谱、百草经来看,渐渐于花意略通一二,但其中意蕴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够领会。 那日日落,宁承轻来到书阁,伸手问萧尽要当日读的书。萧尽早有准备,将一本《职官志》递给他。宁承轻接在手里看了一眼,笑道:“你要做官去吗?”萧尽本不想他乱烧书本,因此只挑了对自己最无用的书给他,可未曾想他聪明机敏,怎会看不出敷衍。 宁承轻道:“咱们说好的,你看什么书,一天看不完我也要烧了。”萧尽只好与他耍赖道:“此间藏书都是你父辈祖上辛辛苦苦积攒收藏,胡乱烧了难道不可惜吗?”宁承轻道:“书放在这里无人看才叫暴殄天物,才叫可惜至极,你看了记在心里谁又能烧去。” 萧尽道:“那也说不定还有别人会来看看。”宁承轻冷笑道:“我正是防着还有别人要来看,烧了谁也看不着。我宁家的东西当年就一把火烧了,百余口人的尸骨烧得混分不清一片焦炭,谁又说过一声可惜。快拿来,别教我费心费力。” 萧尽虽不想给,但心知若不给他,他定然回头就丢个五本十本书进那火盆,这小子行事难以预料,不知还有多少怪招,因此只得乖乖将藏在身下的书交出来。 宁承轻见是一本百花医经,便瞧他一眼问:“你看这书干什么?” 萧尽不好意思说是想揣摩他那盆苔藤盆景的意境,只道随手翻翻,见花草好看罢了。他本想宁承轻听他这番敷衍定然又有很多怪话要说,谁知宁承轻只是沉默不语,将书扔进火盆烧了了事。 两人出了书阁,迎面见到金角拖着一只小野鹿过来邀功。萧尽喜爱吃肉,见它小小一只狗儿如此勇猛,竟然猎到比自己大许多的野鹿来,不禁十分欢喜,蹲下身去抚摸嘉奖。金角在他手下打了会儿滚,摇着尾巴往远处吠叫。萧尽与宁承轻不解其意,抬眼眺望见山林之中有个白影,似乎也是只小狗。 金角叫了两声,那白狗却不过来,金角急得自己跑去叫它,过一会儿那白狗才缓缓走近。萧尽一瞧,这狗子脸长耳尖,身体瘦削,尾巴蓬松,怎么看都像是只小狼,不免深感诧异,心想咱们三人在这里住了一年有余,从未见过山林中有豺狼猛兽,哪里来的狼崽,既有小狼,未可知还有没有母狼和狼群,倒是不能掉以轻心。 金角却浑然不觉凶险,围着那只小白狼又叫又跳,欢欣不已,不住摇尾巴。萧尽道:“你这傻狗,也不知道自己找了个什么朋友回来。”宁承轻却道:“你说它傻,那倒未必,朋友对它好坏它自然知道,哪里像你不识好歹,狗也不如。” 萧尽明明在说狗,他却偏要扯到自己头上,可一时想不出什么话反唇相讥,只气道:“你骂我!”宁承轻笑笑:“我骂你了,你也骂还我就是,只怕你的脑子想不出什么像样的话。”萧尽道:“你这小秃毛狗,没事就惹三惹四。”宁承轻道:“我如今有头发,你骂得也不太对,不如再想一个。” 萧尽见他笑容中颇有讥诮之意,但又因长得俊俏,蓄了发后更增容色,一时间回忆起当日他假扮少妇与自己夫妻相称的事来,那时他扮作小娘子一口一个官人,千依百顺,何等可爱,想到后来不知怎么脱口而出道:“好了,你如今不是小秃毛狗,是我媳妇儿,再叫声相公来听罢。” 宁承轻听了,忽的敛去笑容,理也不理转身往茅屋而去。 萧尽一句话将他气走,心知是自己言语轻薄得罪了他,有些后悔,大约他长得秀气,从小到大常因容貌遭人轻视之故,可又想当日他自出主意扮作女子,并无半点忸怩,想来想去总是自相矛盾,想不出个所以然。 再说小黄狗金角找到朋友,一时一刻也不肯与白狼分开。那白狼崽子与黄狗大不相同,双眼细长,精光闪闪犹如琥珀,一身皮毛纯白似雪并无杂色,也算兽畜中难得一见的漂亮。 萧尽见它并不咬人,虽有些不情愿却肯听金角的狗话,好吃好睡,于是擅自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它“银角”,与它的狗兄弟同吃同住。 山谷中原本并没什么狗窝狗圈,一狼一狗自由自在,不分白天夜晚到林子里抓鸟追鹿,搅得鸡飞狗跳,倒给萧尽三人桌上添了不少肉菜佳肴。 萧尽自从宁承轻烧了那本百花医经后便灭了钻研花草的兴致,仍旧回头翻阅些各门各派的武功心法。他看得越多,记性越好,只因世上功法虽各有所长,但于根基处却往往多有相似雷同,学得一门其余可触类旁通。 这日他翻了几本均不合意,正觉无趣,忽然一本薄册自顶上书架滑落,被他眼疾手快抄在手中,这册子书页薄如蝉翼,几近透明,拿在手中脆弱不堪,仿佛轻轻翻动便要化作齑粉散去,书皮上写着“玉清心经”四字。 萧尽小心翼翼将书翻开,起首是个故事,讲一位得道高僧,其母求孕,梦见童子乘舟投奔,醒来便有身孕。此人出生后,见世间丧乱无像,未几沉沦,一心离俗,却因身负神技遭人忌惮,告他妖言惑众投入牢狱。狱中他身遭酷刑却毫发无伤,断水绝食七日不见衰弱,众人这才知道他有大神通,其后出家为僧,种种神迹洋洋洒洒写了几页。 萧尽只当闲书,草草翻到最后,却见一页写着“此法精妙,识者能行”几字,其下是四行小字,写到“万气归元,神守如初,不饮不食,身色如故”。 他心想莫非世上真有绝食七日也不死的神法,一时好奇又往下翻。薄册只剩两页,一页是医书般画着经脉图谱,细细标明各处穴位,再有一页寥寥几行字写道:“章门自掩,三焦沐风,气海一归,宁逢关元,有气定于太乙,无浊自在天枢”。 这章门、三焦、气海、关元乃至太乙、天枢均是丹田四周重要穴位,萧尽一看便知是门内功心法。这些日子虽然他常服草药,身上毒发渐缓,但内力始终不见恢复,有时练功片刻就丹田虚空,为此烦扰不已。宁承轻心情好时,萧尽也旁敲侧击与他探讨此事,宁承轻问他:“你在赤刀门时,是否从小至大一直服用一种药材,或是有人许你服食此药有助内力修习,你服了之后果真内力大进,事半功倍,若不服用则进展奇微,乃至沉滞不前。” 萧尽想过后答道:“小时候体弱,刚起头练内功时有,后来练成了便没有了。” 宁承轻道:“你又怎知没有,小时候就傻,怕不是你的好姐姐好父亲哄你吃了,长大怕你疑心,随意将药下在饭菜里,以你这样的脑子未必能察觉。你吃惯了药,一时戒却便有诸多弊端,想来这是赤刀门主拿捏操控门下杀手的手段。” 萧尽从来对养父十分敬重,若非左天应向他伸以援手,十多年前他早已死得尸骨无存了。宁承轻说是他养父下毒叫门人不敢背叛,萧尽听了十分不快,因而再也不问他。谁知他避而不问,反倒成了宁承轻挑拨的由头,隔三差五要来替他诊脉,说非查出他从小服的什么药、几时停药不可,还要他回忆平日饮食经哪些人手。萧尽怕了他,宁可天天躲在书阁不出来。 此刻,他见这本心经上点出的几处穴位皆是自己平日运气滞碍之处,不由自主就去琢磨如何自掩章门,怎样宁逢关元、气定太乙,想着想着索性按自己领会的要诀运行内力,等睁眼时不知几时,宁承轻点了灯来在他身旁看书,像是知道他练功修习不能打断。
第十六章 绝壁深谷雪茫茫 萧尽从早到晚只顾修行心决,至此深夜丝毫不觉饥饿。 宁承轻见他睁眼,问他要过手中薄册瞧了一眼道:“哪里找到的这本。”萧尽道:“这上面写的心法与我十分有益,练了之后竟然不渴不饿,精神奕奕,内力似乎也有稍许恢复。” 宁承轻道:“书上写的高僧法号智旷,出家前当过道士,修习长生之术,常坐不卧、气力休强。写这心法的人苦心琢磨,原是为求长生不死罢了,不过这修心养气的法门倒也没错,反正你不肯认是左天应害你,不如忘记过去种种,重修一门内功好了。”说罢仍是毫不留情将书扔进火盆,好在萧尽已将那几句诀窍背熟,穴位图谱也牢记在心,因此并不阻拦。 二人一起走出书阁,萧尽瞧见金角在与狼崽嬉戏,一狗一狼翻翻滚滚,咬来咬去十分亲热。银角独自在人前时常常孤高倨傲,唯有和金角玩耍时露出一派幼崽嬉闹的天性使然,倒有几分有趣可爱。他向金角呼唤,黄狗听到立刻翻起身,摇着尾巴跑来,银角却站着不动,过一会儿趴下假作睡觉。 萧尽心想,这狼崽子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倒和宁承轻不相上下,想想不觉笑出声来。宁承轻听他无故发笑,一眼看破他心中所想,说道:“要我说,金角和你更像,一样傻里傻气,一路被人追杀到这还能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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