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去呢? 处理疑似叛党的这么敏感的东西,须得要十分可信的人才行。 不然的话,若是被那群人招揽了,不是反受其害吗? 小皇帝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信得过的舍不得,舍得的信不过。 小皇帝挑不出人的同时,下面的大臣也没人愿意去,轮着班生病请假不上朝。 本来京官外任就不舒服,还要跑到那种地方陪文州太守把脑袋别裤腰带上玩。 事情处理得慢了,弄不好还要受圣上猜疑——这哪是人干的活嘛! 忠瑞侯杨戎生不忍看着琼姐儿的儿子刚上来就夹在两难之间,上疏自请道: 陛下,老臣去吧! 实在是他长子景儿还太小,不然就让儿子去了。 知道内幕的小皇帝眨了眨眼,看看自己的舅舅,心道: 把亲手杀了废帝的人送到余孽的窝里去,难道不会被那群人生撕了么? 虽然慈英太子教的人大概率没这么大胆子,但小皇帝也不想让亲舅舅冒这种险。 此事从崇礼元年起,讨论了整整十二个月零一十四天。 众大臣你推我推,终于出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 太子少傅沈厌卿,上元宴御前失仪,贬文州司兵参军,即日驰驿赴任。 第12章 御史台众人对天发誓,他们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个地步。 沈厌卿帮着当今圣上在夺嫡中胜出,受封少傅,之后有多受器重大家有目共睹。 若非本来干的就是骂人的活儿,沈厌卿的做派确实又不招人喜欢,御史们也不想天天揪着他一个人弹。 而且吧,弹劾沈厌卿还有一个好处: 沈大人深得圣宠,地位稳固,因此也不在意别人说什么,笑一下就过去了。 不像有些官员,被讽刺两句就要和人拼命。 因此,大家都把沈少傅当传家宝一样的素材用。 实在写不出东西了,或者最近被报复的有点受不了了,就去看看沈大人最近在干嘛。 一言一行、吃穿用度,有没有可以点一点的地方。 众志成城之下,只半年,竟出了一本《弹叔颐集》。 “叔颐”是沈厌卿的字。 明明全是骂人家的话,御史们居然去了姓氏,称呼的这么亲热。 可见当朝官员之间爱恨交织实在复杂,一旬一旬过去,竟弹出了些真感情。 据说这本集子内藏百篇真实奏折,大多附圣上回批,而且只内部刊印,一本难求。 其内行文或辛辣率直,或温言讽谏,集全体御史之毕生所学,是新御史磨练笔力时的必读之物。 沈厌卿离京时,御史大夫还微服去送他,老泪纵横: “没有了沈大人,以后御史台怎么办呢!” 沈参军咳了两声,隔帘温声回他: “吏治清明,海晏河清,乃是陛下所望,万民之幸啊。” 也不知谁才是御史大夫。 …… 回到上元宴这一晚。 沈少傅戴着金玉冠,一袭红袍随侍在皇帝身侧,贵气得如同神仙中人。 只是入席后偶尔咳嗽,蔫蔫的,有点强打精神的意思。 几个参宴的御史有意关心一下,奈何沈大人坐的太高,他们坐的太远,根本够不着。 旁边内侍似乎低身替他们问了,沈少傅也只是摇摇头。 歌舞换了几轮,菜也吃的差不多,本来席间都有些醺醺然了,忽然上首处传来清脆的瓷器破裂声,伴着一声女子的惊呼。 众人猛地抬头去看,见方才还矜贵坐着的沈少傅此时跪伏在皇帝脚下,颤栗不止; 主位上的小皇帝则半身鲜红色酒液,一身明黄色新衣毁了个彻底,神色怔然。 地上数片碎瓷,方才尖叫的侍女跪在边上,皇帝身边乱作一团。 下面的人不知该放下筷子立正还是装没看见此等惨剧,一气也不敢出。 歌舞全停了,舞姬乐师抱着水袖乐器跪了一地,方才热闹的宴会此时竟落针可闻。 小皇帝很快反应过来,挤出一个微笑: “本来裁了两套新衣,还选不好穿什么,如今老师帮我了……” “快请起来吧,老师,衣服不及人重要的。” 说罢就要离座去亲自扶,周围侍者怕万金之躯踩到碎瓷,慌忙拦住。 沈厌卿长跪不起,仍不住叩头,咳嗽着说出许多不重样的请罪之语。 他额角被地上瓷片割伤,血淌了满脸。 连仇人都忍不住顶着紧张气氛偷偷看几眼,唯恐此生再看不到这位大权臣如此狼狈的模样。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领了意,越过瓷片上前,拉住沈厌卿的胳膊要把人扶起来。 沈厌卿动作一停,竟挥手把对方的手打开了。 许多人呼吸一滞。 听闻沈大人和这位公公素来不和,没想到关系竟差到这个程度。 当着圣上的面也敢闹起来——还是在这种要命的情境下! 不过小皇帝一言未发,似乎没什么想法,也真是坐得住,年纪轻轻就有了先帝的风范…… 作为安芰前任的大太监表情僵住,一时不知道手该放在哪。 沈厌卿也不说话,在地上借力撑了一下,自己起来了。 他身形晃了晃,抿住嘴,回头点那刚才尖叫的宫女: “劳烦,扶我一下。” 跪的急,压在碎瓷片上了。 他红袍下摆上嵌着几片青瓷,血顺着边缘往下滴,像漆树上扎的小碟子。 红衣染血看不大出来,只是颜色深了一块。 那宫人本以为今日必死无疑,不想还有脱身的机会。 她抹了把眼泪,慌慌张张跑过来,尽了全身力气才把摇摇欲坠的沈大人撑住。 沈厌卿低眉垂眼,朝小皇帝道: “臣自知罪无可赦,但今日上元佳节,不好扰陛下及诸位同僚兴致——臣先退下去待罪了。” 说罢倚靠着宫人下阶,踉踉跄跄路过他各位同僚,一直走出了大殿。 众人看着地毯上一串串的血点,再没一个人吃得下去饭了。 小皇帝目送自己老师离去,没了表情,挥手示意歌舞继续,转回后殿沐浴换衣。 优伶们哆哆嗦嗦站起,踩着这位年轻少傅的血舞起来,歌声僵得像是有刀剑架在颈上一般,听的群臣如芒在背。 陛下心烦意乱,下面的臣子当晚陪游灯会都像坐牢。 某位小御史回去抱着同僚大哭: “我一年上了二百余封折子才能跟着台端去趟宫宴,都让这天杀的沈厌卿毁了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但事情都到这了,怎么办呢,弹吧。 新年伊始,去岁的成就清零,各部都要冲业绩的。 御史们奋发图强,逸兴遄飞,各显神通。 左一个弹沈厌卿泼陛下一身蒲桃酒有损圣体的,右一个弹沈厌卿对御前大太监无礼就是对陛下无礼的。 还有胆子大的,敢说的,上奏称: 沈厌卿在陛下面前带走御前失仪的宫人,令陛下未及降罪,夺权移势乃是有不臣之心! 反正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写就完了。 因着御史台常年言辞天花乱坠的毛病,无论他们说多过分的话,递进去里面的人也都压到十分之一的严重性来体会其精神,伤害并不会多大。 再者,这次也不是他们乱编,参宴的有眼睛的都看见是怎么回事了。 听说宫中浣衣局总管现在还在边哭边刷洗那西域来的名贵地毯。 折子递进去几天,不见一点回信。 他们还以为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一问别人说同期上的都早批回来了,这才觉得事情有点大了。 出了正月,这件事还被按在宫里头,一点消息都没有。 御史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边慌张一边写新文。 京里风声越来越大,说什么的都有,最多的是说沈厌卿当众下了圣上面子,触怒天颜,这次真要倒台了。 御史大夫熬不下去了,拎着二斤自家腌的酱菜、一斤咸鱼干,偷偷给杨府递了帖子去拜见忠瑞侯,想着国舅爷兴许能知道些宫里的情况。 杨侯爷见了这位台端,不说话,只叹气,剪了侯夫人养的几枝牡丹回礼,塞进对方手里时把声音压到了最低: “停一停吧,陛下心情不好。” 御史大夫闻言大惊,跑回御史台给仍在奋笔疾书的属下们一人一巴掌: “都别写了!” “——我是不是说了,不准从集子里抄旧词儿!” “还有,之前都谁递了!我说要按照‘讽喻’篇的风格写,你们交上去了什么啊!!!” 御史们抱着各自的《弹叔颐集》,一个个面如菜色地住了笔。 被点的那几个大声叫屈: “都听台端的了!” “刚过完年,哪怕是为了给自己积德,谁会下死嘴啊!” 总之御史台全体连夜把沈厌卿相关存稿都烧了,破天荒地消停了下来。 但弹劾沈厌卿的奏折依然雪片一样飞到御前。 ——本来能劾人的也不只御史台这几个人,沈厌卿树敌又众多,都打算着趁此机会致他于死地,什么难听挑什么说。 一时间连早市挑担的菜农都知道: 沈太子少傅厌卿上元夜谋反未遂被陛下内侍巧计退去,现在躲在府里不敢妄动,一出门便要被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作皇室宗庙的祭品。 严惩沈厌卿的呼声越来越高,以往站在沈厌卿这边的人也都偷偷换了队伍,有点墙倒众人推的意思。 参加了上元夜宴的官员们本以为只坐那一晚上牢,不想之后日日早朝陛下都面如冰霜,再没把他们放出来过。 陛下勤恳,不肯耽误朝中大事,该问什么问什么。 但朝堂上的氛围就是像午门刑场,连最善言辞的礼部侍郎回禀时都要一句话磕巴三次。 忠瑞侯豁出老脸意图调节气氛,干笑着指责御史大夫给他送年货时送咸鱼干别有用心,是讽刺他尸位素餐,窃食君禄,如同梁上咸鱼一般; 御史大夫也陪着笑,连连称罪说国舅爷乃朝廷中流砥柱,自己怎么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心思。 他身后几个御史都缩着头装鹌鹑。 一整殿的大臣,没一个敢出声。 陛下则只是低头看了看胸前串珠,说时辰到了,下朝。 午间那道圣旨从宫里传了出来,朝野震动。 正蹲在家里教儿子弓术的忠瑞侯,扔下当年虚岁十三的杨驻景,拔腿就往御史台跑,扯着御史大夫袖子大叫怎么回事。 但见御史台一片凄凉惨淡,从高到低都丢了魂似的,还有人抱着本书坐在墙角默默流泪。 御史大夫嘴边两个火泡,见了他先咣当跪下了,又想起这么行礼不对,爬起来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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