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夏海走南闯北,带在身上保命的家伙什儿,风里雨里陪了夏海近二十年。 夏河说刀是夏海的命根子并不是夸张的说法,因为那是月娘——夏海一直在寻找的妻子送予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夏海极为爱惜那把刀,几乎天天拿出来擦拭保养,旁人连碰一下都不行…… 怎么就卖了? 众人都愣住了。 夏枢也懵了,回过神来忙摆手道:“我不要。” 他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拉着夏海就往外拖:“阿爹,咱们快把铺子卖了,你告诉我你把刀卖谁了,我去把刀换回来。” “行了。”夏海神色倒是非常平静,胳膊一用劲,就把夏枢的小身板给拽了回来,随手摁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以后不出去了跑了,那刀放着也没用,不若卖了,给你凑个像样儿的嫁妆。” 他叹道:“士族贵胄后院里拜高踩低的人不会比外边少,咱家里帮衬不了你什么,总不能真叫你空着手嫁去侯府。就这样吧,别提刀的事儿了,这也算它最后的价值吧。” “但是也不必这样砸锅卖铁的凑嫁妆吧?”蒋氏还是不赞同,皱眉道:“咱家穷成这样,侯府的聘礼都一样没留,全数充作小枢的嫁妆。按理说,也够了,何必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再搭上一间铺子?” “你怎么说话呢?”夏河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不过也道:“他二婶话虽糙,但理不糙,” 夏海摇了摇头,坚决道:“我已经决定的事,不会再改了,你们不用再劝。” 旁人都道夏枢嫁入侯府,从此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有夏海知道,一个贫民双儿,嫁入格格不入的世族后院,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娘家给的嫁妆少,可以说是娘家穷,但若是一点都没有,这人在后院里,没有自己的经营,就没有依仗,吃穿住行都得看人眼色,哪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蒋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夏鸿一把拉住。 夏枢出嫁是大事,夏鸿便请了二十天假,回来帮忙准备婚礼。 清隽少年声音清朗,眼睛里都是惊讶:“大伯,你刚刚说以后不出去了?” “对,大哥你不出去了?”经夏鸿提醒,夏河和蒋氏才想起夏海刚刚提的那一嘴,同样惊讶问道:“你不找嫂子了?” “嗯,不出去了。”夏海略过找人的问题,表情淡然,微微笑了一下,道:“小枢嫁了人,家里只剩眉子一个,她年龄大了,性子却软,叫她嫁人我也不放心,就寻思这两年给她招个婿,我在家里看着,不叫她被欺了。而且小枢在侯府有什么需要,蒋家村距离京城近,我这边也好有个照应。” 夏河和蒋氏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鸿却道:“大伯其实不用担心眉子姐姐和小枢哥哥。小枢哥哥被皇上赐婚淮阳侯府,有这桩婚事在,旁人就不敢欺了眉子姐姐去。再者,明年我下场科考,若是考中秀才,就不去学堂了,就近在蒋家村办个私塾,日常照应着眉子姐姐。我会好好读书,将来若是取得功名,也能成为小枢哥哥的依仗,这样他也不会被侯府欺了去。总之,咱家的日子越来越好,大伯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必困于蒋家村。” 小小少年意气风发,心眼里都是自己作为男人,想给全家遮风挡雨的担当。 但是大人的世界复杂的很。 夏枢嫁入侯府,夏海不可能不担心,但他没法向其他人明说自己对淮阳侯府的揣测。 那样会显得他对这场皇帝赐婚不满意。 万一传出去点什么,那可是抗旨的大罪。 夏家根本承担不起。 他只能笑了笑:“那以后就要麻烦鸿儿了。” 夏鸿立时红了脸,但还是拍胸脯保证道:“眉子姐姐和小枢哥哥就是我的亲姐姐和亲哥哥,我会努力去保护他们的。” 夏眉抿唇微笑。 夏枢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乐的哈哈大笑,提着后衣领子,一把将他拎了起来:“那你可要好好吃饭,赶紧长个儿啊,哥哥等着你大发神威保护我呢。” 夏鸿:“……” 夏鸿脸都快红出血了。 夏海见夏鸿快被自家双儿欺负哭了,赶紧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叫他老实点儿:“夏家男人都是十七八岁才开始长个儿,你弟弟才十四岁,个儿长得不高是正常的。” 夏鸿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挣了一下,叫自家不正经的双儿哥哥放开自己,然后悄悄躲远了些。 蒋氏倒是想训夏枢两句,但考虑到夏枢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到底没能开得了口。 一家人又聊了会儿,见时间不早,明天还要早起忙碌,便散了。 “阿爹,你非要给准备嫁妆的话,其实不用花钱买铺子。卖蝈蝈的钱,你留着买田,那把刀给我当嫁妆,不就得了。”夏枢馋阿爹那刀好久了,但日常阿爹根本不让他碰。 现下好了,刀直接没了,连看都看不成了。 父子俩独处的时候,情绪总是放松快活的。 夏海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哪有带着一把刀当嫁妆的?你是去嫁人的,还是砸场子的?” 夏枢吐了吐舌头:“有备无患嘛。” 夏海脸一板,训斥他:“既然嫁人了,就安安分分过日子。” “但是……”说着,他语气又是一转:“你也别总待在屋里不出,当然,以你的性子,也不可能待在屋里不出去,我的意思是,你出去了,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多留心,若是感觉什么不对劲的,就告诉阿爹,要提早应对。” 夏枢知道阿爹的顾虑,点了点头:“我晓得的。” 想了想,夏枢问道:“阿爹,那刀你卖予谁了?” 夏海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呢,哭笑不得:“淮安当铺,他家给的价钱还算合理。你也别想了,阿爹既然卖了它买了铺子,就不会再拿铺子换回它。” 同时提醒他:“虽然只有一间铺子,位置一般,但租出去,一年也能得些租金。嫁妆收入都是你的,平时可以攒着。有银子在,有什么意外,也能应对些时日。” 夏海一个大男人,对掌管家中经济不甚了解,绞尽脑汁能交代的也只有这些。 夏枢眨了眨眼,把眼中的湿意眨掉,重重地点了点头:“阿爹,我晓得了。” 夏海见他眼眶通红,心里也是一阵酸楚。 养育夏枢十六年,他极为喜欢这个双儿,眼看着他要嫁人,之后一年到头不一定能见一次面,心里哪能好受? 一想到自己养大的双儿变成别家的,再也不能跟他随意的撒娇耍赖,让他教授武艺,他就心里空荡荡的。 但他到底是个内敛性子,很快就压下了难受的情绪,摸摸夏枢脑袋:“去和你阿姐道个别吧,我听到小哭包的哭声了。” 夏枢鼻子酸涩,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闻言直接破涕而笑。 他抿了下唇,忍了一下到底还是一把扑进阿爹的怀里,把眼泪蹭到他胸膛上,然后不等阿爹回应,便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冲进屋里,去找他阿姐了。 很快,屋里就响起了夏眉不再压抑的哭泣声。 夏海仰起脑袋,将眼泪憋回眼眶,看着天上的繁星,微微叹了口气。 月娘,你若在的话,怕是也会舍不得这个孩子的。
第10章 永康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淮阳侯府。 一场由当今圣上亲自赐婚,双方家世地位极为不对等的婚礼,正在满京城看笑话的目光中进行着。 此时的夏枢尚不知这场婚事的“万众瞩目”。 他穿着大红喜服,按照嬷嬷们的要求,直挺挺地坐在撒满喜果的床上,表面上一动不动,身姿端庄,实际上一只手在宽大衣袖的遮挡下,摸了床上的桂圆花生,悄悄剥了之后,塞进盖头底下的嘴巴里,一顿狂吃。 没办法,这场婚礼早上兵荒马乱,就上花轿的时候,二婶私下塞给他了个馒头,叫他垫垫肚子,之后就再也没能吃上东西。 他饿的头昏眼花,桌子上的东西离的远,没法吃,床上的喜果就在他屁股下面,他可不就逮着一顿狂吃嘛。 不过夏枢也没忘时不时注意外边的动静。 自从把他送进来之后,丫鬟婆子们就把门掩上,出去了。 一群人聚在门口,叽叽咕咕着什么。 夏枢侧耳听了听,不过是嘲笑他出身差,虽然嫁入侯府,也不过是妄想野鸡变凤凰。 夏枢全不在意,毕竟从小到大这种话他没少听,早就习惯了。 见她们正聊的起劲,夏枢就放了心,继续逮着喜果猛吃。 这一吃就是半个时辰。 天黑下来的时候,夏枢咕咕叫的肚子总算好受了些。 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僵硬的肩背,然后开始紧张地等待他那素未谋面的夫君。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一炷香之后,门就被打开了。 一波凌乱的脚步声过后,一双穿着锦靴的脚饶过屏风,出现在了夏枢的视野下。 随后眼前一亮,对方揭了盖头。 夏枢心脏狂跳,紧张地握紧了双手,但却在抬起头,看到对方的模样时,愣住了。 “是你?”夏枢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开心地拉住对方的袖子道:“我还怕是不认识的,是你真的太好了啦。” 其实他和对方就说过一两句话,一点儿也不熟,甚至当时见了人,还有些怕怕的,故意躲远了去。 但这种场合见到认识的人,还有幸得过对方好心,搭乘过对方的马车,夏枢内心自是感觉不一样。 他瞬间原地复活。 褚源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合卺酒。”他侧头吩咐丫鬟。 他先前穿着一身白衣的时候,气质冰冷,凛然慑人,夏枢见了他只想躲的远远的。 如今换了一身大红婚服,冰冷散去,气场回暖,如云端之花,雍容高华。 夏枢见了,自是要喜欢的多,不自觉的就有些亲近,一手拉着他宽大的衣袖不放,一手接过丫鬟端来的酒杯,按照嬷嬷教导的,臂弯穿过对方的臂弯,一口闷了那杯合卺酒。 酒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的辛辣,反而醇香甜美,只是一杯下去,夏枢的脸就有些红了。 他晃了晃有些晕乎的脑袋,嘿嘿笑道:“真好喝。” 褚源扫了他一眼,轻轻嗤笑:“酒量真差。” 突然“咔嚓”一声从地上传来,惊的夏枢晕晕乎乎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地上的是什么?”褚源抬起脚,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少爷,是花生壳和桂圆壳。”名叫红棉的丫鬟瞄了一眼,赶紧上前:“奴婢这就把它收拾了。” 夏枢瞬间不好意思起来,踢了踢地上的壳子,忙道:“我来吧,先前有些饿了,就吃了些床上的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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