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怀寿见他这油滑得意的模样,心中预感不好,冷声道:“皇上那时去永安殿做什么?” “皇上亲赐了大殿下一枚鹂鸟钉。” “你说什么?鹂……鹂鸟!?”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要不是有人及时过来搀扶,康怀寿这把老骨头就得从这台阶摔下去,险些再吐出口老血:“荒唐,简直是荒唐!皇上这是昏了头,他怎敢……怎敢如此行事!” “敢不敢的,”司徒钊站在台阶高处往下看他,笑着道:“谢瑾他,皆已沦为弄臣。” …… 很快,陵阳殿前就聚集了一帮文臣,多是司谏院与文澜阁的年轻官员,要么愤慨激昂,要么以头抢地,把那帮殿前司护卫都快挤得没地儿下脚。 起初他们也只是高声嚷嚷“请皇上收回旨意”“谢瑾无罪”之辞。 可哪知裴珩平日暴戾恣睢,今日却铁了心的避而不见,过了大半天也没派个人出来传话止息。 这帮人便在众怒之下生出胆子,从嘴里骂出来的话也愈发难以入耳: “奸人蛊惑,忠良受辱!长此以往,国运危矣啊皇上——” “皇上为公不修德政,为私又折辱手足兄弟,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我大雍君王无智无德!” “……” 姚贵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低声犹豫问:“皇上,要不还是让人出去劝一劝?再这样闹下去,怕是不好收场。” 殿内生起了紫金炭炉,裴珩盘腿坐着烤肉,嗤道:“康怀寿那老头都被气病了,除非朕收回鹂鸟钉,顺便再封谢瑾一个摄政王当当,否则这帮北臣哪听得进什么劝。何况这出戏是相父亲点的,朕总得遂了他的意,草草收场等于白搭。” 折辱谢瑾,激怒北臣——正是司徒钊和南党所想看到的局面。 裴珩是受人摆布,无法主动破局。 而外头这帮人聚在一起,就如同火药桶,一点就炸。所以任由他们在外头掀翻天,最好的办法就是一个“避”字。 裴珩沉声问了句:“康怀寿如何了?” 姚贵答:“回皇上的话,御医说康太师是一时气急攻心才倒下了,应没什么大碍,休养一段时日便能好。” 裴珩似是暗松了口气,顿了顿,又问:“谢瑾呢?” 姚贵怔了下,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只好说:“这两日,奴才倒是没听说永安殿有什么动静。” 裴珩挑眉意外,可心想也是。 谢瑾这人平日装着端着惯了,哪有胆量真将自己和他的龌龊背德事捅出来,只敢打碎牙往肚里咽。 可不知为何,一想起那日失控,他倒也没觉得多少恶心反感,还总是不免回味起谢瑾那幅隐忍清冷,又止不住泛上一阵阵红潮的脸…… 炉子内“滋啦滋啦”的声响不断,明火从底下蹿了上来,姚贵唤了好几声“皇上”,裴珩才回过神。 “皇上可当心烫到手,这肉再烤得焦了,还是让奴才们来吧。” 裴珩后知后觉拇指被烫得发疼,他隐而不发,故作无恙说:“也罢。” 他正要起身打算去歇会儿,就听得殿外的骂声忽然停了,取而代之是一阵惊呼,紧接着是推搡和争执声,场面像是有些控制不住。 “外头发生何事了?”裴珩拧眉不安问。 有太监慌忙来报:“皇、皇上!方才有位大人一激动,不知怎的一头就撞到了殿前的狮子上,当时人多,殿前司也没能拦住,那人见、见血了……”
第6章 说情 裴珩险些两眼一黑,暗骂了句“蠢货”,只得硬着头皮往殿外走。 真是一群瘟神,避都避不及! 见了血光,起了冲突,再反咬一口是殿前司蓄意动的手,裴珩算是白窝囊在殿内挨大半天骂了! “是皇上……!!” “参见皇上——” 裴珩站在陵阳殿匾额下,就看到那名受伤的年轻官员脸色痛苦坐在那石狮旁休息,脑袋被撞破了一个窟窿,半张脸都被血染得鲜红,极其虚弱。 其他文官皆瞋目扼腕,与殿前司护卫宛如剑拔弩张之势。 “皇上,您可要为秦大人主持公道!文者虽死谏,但也轮不到殿前司出手伤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齐光忍气低声:“皇上,这人分明是他自己——” “朕知道。”裴珩打断他的话。 裴珩一看见那人,就弄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记错的话,受伤的官员叫作秦焦,是文澜阁的六品执笔。裴珩会记得这种小人物,只是因为他曾在相府见过这个人。 这人是司徒钊的门客。 司徒钊以防事情闹得不够大,早早安插了人混入北党之中,好在必要关头整出点麻烦。 群情激奋之下,稍一点风吹草动就能引发混乱,何况是这样的苦肉计? 这歹毒的心思还真是…… 裴珩腹诽,但面上还算克制:“传御医了吗?” “回皇上,已让人去传了。” “救不活就算了,这人死不足惜。”裴珩不屑闷哼,就欲往回走。 可好不容易见到了裴珩,这帮人哪肯就此罢休:“皇上,秦焦一人之命不足挂齿,吾等之命亦如鸿毛!可大殿下在朝野威望素著,是大雍栋梁,将来泽被万民,为君者胸怀天下,怎可因私心将他困入弄月阁!还望皇上收回成命——” “望皇上收回成命!” “……” 他们说着,拼了命以头抢地。 这是想用这么多人的命,把裴珩往死里逼。 裴珩在原地默了有半晌。 他额上青筋隐隐跳动,缓慢回过身,冷血跋扈道:“行啊,那朕不如把谢瑾卖到芸街的烟柳巷中,千人骑、万人压,好好‘泽披万民’——” 话音未落,不想“啪”的一记耳光便不留情面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袁太后不知何时到的陵阳殿附近。 她没了往日的端重温柔,高髻上的金银珠钗乱撞,分明是听到了方才裴珩的话,难捱心头愤怒才冲过来动的手。 “哀家、哀家怎么生了你这个混账东西!” 袁太后平素一心礼佛,宽和向善,连对待下人都有不曾有过半句重话,这一掌像是耗尽了她毕生的戾气。 也把在场的人都给打懵了。 姚贵见状,最快反应过来,赶紧让人将正门合上,又屏退一干伺候的人到偏殿去。 裴珩的指腹轻擦过唇角,扯嘴冷笑:“这话,母后心里憋了得有十年吧?” “你……”袁太后眼角泛出无奈痛心的泪花来。 裴珩缓慢直起身子来:“是啊,母后怎么偏偏生了我这么一个命硬的混账东西,当年我怎么就没直接死在宫外?” 没等袁太后反应过来,裴珩就面不改色地朝自己另一边脸又是一巴掌,干脆狠厉。 “胡闹!皇帝这是要做什么……”袁太后玉容失色,着实被他这番举动吓了一道。 “母后早说啊,朕虽装不了像谢瑾那么孝顺,但哪舍得您亲自动手?” 他喉间冷哼,说完便往殿内走。 她见他面颊上的红印,又想起那些年他在宫外受的苦,一时愤怒和心痛交集,深吸口气才平静下来,上前道:“你不知阿瑾为你、为朝廷局势着想,对所有人都有意瞒着鹂鸟钉一事,若不是今日康太师病急,陵阳殿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来,哀家都不知你如此犯浑……” “那是谢瑾他没种!”裴珩轻声鄙夷:“信不信还有更浑的。” “……你说什么?” 裴珩转眼就像个没事人,自顾自地坐下,取过盘上烤肉,就着一杯酒吃了起来:“想来母后也没什么胃口了,若无旁的事,您还是早些回去,照料您那疼惜人识大体的大儿子罢。” 袁太后轻声哽咽:“阿瑾已无爵位和官职傍身,你父皇的那封遗诏也不过是保他一条性命罢了,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放过?” 裴珩觉得可笑,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修长的手指肆意摆弄空杯盏:“谢瑾不过是病了一遭,母后怕不是忘了朕这位皇兄有多大能耐。他能在如今的乱世收拢天下人心,父皇临终前都只召了他一人,那帮北臣巴不得拥他为帝,边境各大营多少是他的亲信,连江湖七盟都与他关系匪浅!朕能留他一条命,已足够大度,还要谈哪门子‘放过’?” “就算你心中忌惮他……也不必将事情做得如此难堪,那弄月阁是什么地方?以完好之身,行苟且之事,名声比下等阉人还不如,你要他日后还如何抬头做人?!” 袁太后也知道他是什么心性,多说无益,叹了口长气:“阿珩,收手吧,总不能让朝堂这么多人为你们兄弟间的旧怨再闹下去。收回鹂鸟钉,往后别再提阿瑾入弄月阁之事了,好吗?” 话不投机,殿内的气氛僵住了。 下一刻,只听见“啪”的一声,酒盏被用力摔进了炭盆中,火星与碎片霎时一齐飞溅出来,落在裴珩的龙袍下。 他的脸色暗得不见边界,讽刺道:“朕以为母后是生性柔弱,怕风怯雨,所以不干涉朝政,也从不左右父皇的任何决定。原来必要时刻,母后也是会为自己儿子说情啊?” “阿珩……” 裴珩手背被瓷片划出了一道血痕,他眼底的猩红要更为灼人。 他咄咄逼问:“那为何当年父皇一句‘玩物丧志’,谢瑾就当庭一剑杀死朕养了十年的狗,你不替朕说情?” “谢瑾要加封他的生母谢氏为诰命,也就是那个折磨虐待了朕十五年的毒妇!你也不说情。” “还有五年前魁山一役,本该支援朕的援军被谢瑾半路拦截调走,他为了军功压朕一头,就将朕和朕的七百将士置于死地不管不顾,你可有在父皇面前替朕说过半句情?!” 炭盆里的火又猛然蹿了上来。 袁太后望着那火势,一阵心惊肉跳,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裴珩咬牙:“朕十五岁前所受的苦,加上之后的桩桩件件,他谢瑾欠朕的,又岂是当几日弄臣就能还清的?!” …… 寒风萧瑟,云遮明月,建康皇宫上方的夜色寂寥得不见一只孤雁。 彼时,一匹快马却破开这重重宫门,划破这片沉闷压抑,直奔天子殿宇。 “报——!边关急报——” 探马信使从马背上仓皇滚下,一路畅通至陵阳殿,无人敢拦。 大雍王朝虽偏安于建康城中,可与北朔交战近三十年,国耻未雪,人人心中无不绷着一根弦,脖子上架着一把夺命刀,不知什么时候,战事就会再度爆发。 陵阳殿前的这帮官员跪了五六个时辰,跪到天黑,听到那阵马蹄声,此刻也都恍然清醒了过来,后知后觉给信使让出了道。 “皇上,边关八百里急报!鲁将军说情势危急,还望朝廷速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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