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阮韶会同意,没想他反而摇头一笑。 “大庸才是他的故土,皇陵里埋葬着他的祖先兄长,他应该和他们在一起。他应该回家。” 棺椁离京那日,太子代皇帝随同礼部官员相送。 出发前,大庸的官员走到阮韶面前,恭敬地问:“王爷可要再看一眼?” 阮韶望着黑漆金纹的华丽棺椁,摇了摇头。 侍卫护送着灵车缓缓驶出城去。阮韶站在城墙上的寒风中,默默凝望。 太子问:“皇叔没见中山王最后一眼,不遗憾吗?” “他还和我在一起。”阮韶轻声说道,手按着胸前一处。 那里有一个锦囊,里面是绞缠在一起的两束头发。
第27章 刘琸回国安葬后,阮韶就越发低调了,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宁王府里,看书习字,侍弄花草,活得像个老年人。 阮臻召阮韶进宫,他也不拒绝,去陪他下棋饮酒,两人如老友一般相处。 许书宁也时常请阮韶过府玩,他也次次应邀,主宾尽兴方归。 大越的春天来得早,立春一到,春雨绵绵,天就渐渐暖了起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阮臻国事繁忙,阮韶进宫见驾,大多时候反而都陪他在书房里批阅奏折。 许书宁婚后一直没有孩子,今年春天却突然有了喜讯。阮韶也不便打搅她安胎。 阮臻偶尔召宁王府的马总管问话,打听宁王平日作息。 马总管说宁王一切如常,就是孤单寂寞了点,精神还好。 阮韶还迷上了玉雕,这些日子来,雕了不少小玩意儿。 端午的时候,许书宁进宫来给太后请安。阮臻和她聊到阮韶,不安道:“我总觉得他平静得太不平常了。” 许书宁沉吟片刻,道:“心如死灰,说的就是他此刻的状态吧。生无可恋,但总不能辜负刘琸以命相救之情,于是又得好好活着。可活着又没有乐趣,只为等死,于是就这么一天天地挨着。” “怎么会没有乐趣?”阮臻道,“他有孩子,有家人朋友,还有我……” “陛下,”许书宁叹气,“他这人有多死心眼,你该是最清楚的。” 阮臻苦笑,“那我们该怎么办?” “让他自己好好地,清静地过吧。”许书宁道,“也许有一天,他自己会想开。” 六月中的时候,阮韶的妹夫做寿。 此时京城里已经很热了,阮韶便借此机会打算回清江老家消暑,顺便把阮祺带回去拜见一下久别的亲生父母。 阮臻赐了他不少东西,叮嘱道:“到了那边,常给我写信,天气一凉了就回来,我还等你与我一同喝着桂花酿赏月呢。” 阮韶浅笑道:“陛下后宫三千佳丽,何愁没有陪你一同赏月之人。” “可是她们都不是你。”阮臻柔声道。 阮韶苦笑。他也有想一同赏月之人,只是那人已不再了。 回到了清江,阮祺如鱼得水,在父母膝下承欢,又带着弟弟妹妹们到处玩耍。 阮祺还结识了隔壁庄子上的小少爷,两小无猜地玩得开心,倒是叫大人在一旁看着羡慕。 荷塘里的荷花次第盛开,慕名而来的游人又渐渐挤满了江面,不分昼夜地喧嚣作乐。 偶有文人墨客的小船在荷塘深处迷了路,还总得劳烦当地渔民送他们出来。 妹妹和妹夫要打理庄子,孩子们彼此为伴. 阮韶孤单一人,便也弄了一艘乌篷小船,白日里撑出去,在荷花荡里游玩,打发时间,傍晚的时候才回来。 阮韶独自一人在船上,穿得和寻常渔夫没有两样,捧本书看着,困了就在船舱里打个盹,饿了就自己弄点吃的。 日头不是很烈的时候,他便在甲板上垂钓,晚上拎着一串儿鱼回去,给晚饭加菜。 二外甥吃着鱼,问:“舅舅,您可捉过胭脂鱼?” 阮韶剔刺的手顿了一下,道:“当然捉过。我小时候可是捉鱼好手,不信问你娘。” 孩子又问:“那您现在还会捉吗?” 阮韶思绪有片刻的恍惚,半晌才道:“会……但是不会去捉了。” 孩子听不懂这会又不会的话,还想问。妹夫看出大舅子情绪不对,喝止住了孩子。 孩子委屈地撇着嘴。阮韶温柔浅笑,把剔了鱼刺的肉夹到他碗里,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又到月中,头顶圆月皎洁如银盘。 阮韶葡萄架下纳凉,妹夫带着孩子们在水塘边捉着飞舞的萤火虫,妹妹坐在屋檐下的灯旁,正和仆妇们话着家常。 空气里有一种静谧隽永的甜香,直教他在恍惚间回到了童年。 母亲也是这般坐在葡萄架下,看着他带着妹妹追逐着萤火虫奔跑。那时候的他是那么快乐,并且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老。 那时候他也未想过自己将来居然会爱上一个男人,和他生死相许,最后,他死在自己怀中,结束了一切,也关闭了他通往幸福的大门。 他想起自己当初和刘琸跌落山涧后,他对着昏迷中的刘琸说,只愿从未认识过他。 可之后的每一天,他其实都在心里感激他们相遇,感激他们曾痛苦地折磨纠缠,才能换来那如此美妙的相知相爱的一年时光。 人生是一条长河。刘琸就站在河对岸,和他遥遥相望,他过不去,刘琸也过不来。 他们这样望着、望着,他也就老了,刘琸却还容颜依旧。自己苍老的躯体站在他的面前,一定会很自卑吧,生怕他认不出自己来。 刘琸带着自己的爱而死,他也带着刘琸的爱而继续活着。 尽管是苟延残喘,一日日地挨,就像苦苦等待着黎明。可他也要这么坚持下去,坚持到力所能及的最后一刻。 朦胧之中,那双有力的手臂又拥住了自己,将他抱进坚实温暖的怀中。他满足地微笑,只愿从此不用再醒来。 次日是个明媚的艳阳天,阮韶如往常一样,带着鱼竿和常备用具出了门,撑着船驶进荷花荡中。 轻舟熟路地穿过一丛丛荷花,顺着弯弯曲曲的小道,他又来到了那块熟悉的地方。 荷叶依旧碧绿,荷花依然娇艳,包围住的这方池水也清幽透彻,隐约可见红尾的胭脂鱼在水底一晃而过。 “我回来了,阿琸。”阮韶低声呢喃,带着笑,手又摸着怀里的那个锦囊。 风从耳边吹过,似乎是刘琸在回应着他。 看书、垂钓,再小憩一番,醒来日头已偏西。 阮韶懒洋洋地躺在船舱里,望着天空中淡淡的红云,轻声道:“阿琸,没有你在,每时每刻,都太难熬了……” 水波静静荡漾。阮韶自嘲一笑,坐起身来。 他走到船头,脱去了外衣鞋袜,只穿里衣,然后将网兜咬在嘴里,扑通一声就跳入水中。 荷叶疯长,在水下盘根错节。胭脂小鱼就在这茎茎蔓蔓之间游来游去,仿若一个个幽灵。 阮韶轻轻拨开荷叶的根茎,朝鱼群靠近。手执着网兜,猛地出击网去,迅速一收,数只来不及逃跑的鱼儿就被他困在网里,再也无法逃脱。 他抓着网兜转身,脚突然被一股力量束缚住,无法挣脱。 那是荷花的根茎,或者是水鬼的手,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只是他自己的幻象。 阮韶心里并不惊慌,尝试着挣扎了一下,然后把手探向怀里,去摸那把从不离身的鱼肠小剑。 阿韶……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呼唤。 手迟疑了一下,再摸去,却只摸到柔软的锦囊。 阿韶…… 那人又在呼唤他了。 阮韶的手指勾着锦囊,将它取出来,紧紧握在了手心里。 奇迹一般,原本因窒息而痛苦跳动的心逐渐趋于平静,束缚着脚踝的力量也消失了。 阿韶,快起来吧…… 阮韶在水中眨了眨眼,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游去。 胭脂鱼从网兜中挣脱了出来,欢脱地绕着他游来游去,与他为伴。 阿韶,别玩了。快上来呀…… 他加快了游动速度,离开了黑沉沉的水底,朝着头顶亮光处冲去。 哗啦一声,终于浮出了水面。 外面天色已经黑尽,他竟然在水下呆了那么长时间。 正迷惑着,就听那熟悉的声音从船上传来:“快起来吧,当心着凉了。” 阮韶望过去,刘琸正站在甲板上,朝他温柔浅笑。 这男人还穿着那件月白色的夏衫,发髻上插着白玉簪,剑眉星目,俊美如玉。 “快过来呀。”刘琸蹲下,朝他伸出手。 阮韶满心欢喜,朝他游了过去。 刘琸俯下身来,搂住他,将他一把抱上了船。 阮韶脚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地拥住他,愉悦地吻住他的唇。 刘琸轻柔地回吻,渐渐热情,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才松开。 “怎么突然这么热情?”刘琸摸着阮韶湿漉漉的鬓角。 “因为想你。”阮韶痴痴地看着他,“我们分别好久了,我每一天都想你,想得心痛如焚,却怎么都见不到你。” “现在你不是见到了?”刘琸又捧起他的脸,细碎地吻着他的唇,无限怜爱,仿若珍宝失而复得,“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陪你天长地久地厮守在一起。” 阮韶开心地笑,笑了又哭,道:“你再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刘琸拥他入怀,幽幽叹息,也似终于松了一口气,“离开了你,我也焦躁不安,根本无法就此归去,这才回来接你。” “你这次答应了我,就一定要说话算话了。”阮韶含笑,“只可惜我今天没有捉到鱼。” “没关系。”刘琸牵着他的手走进船舱,拿着衣衫将他裹住,“我答应了带你去看尽秀丽江山,我们这就动身。” 阮韶这才发现自己胸膛光洁白净,两道伤疤已无迹可寻。 一切都已结束,他们两人也回到了最初的洁净。 小船无人撑着,从荷塘中缓缓穿行,渐渐出了荷田。 阮韶刘琸的十指相扣,依偎在他怀里,与他一同望着满江月色。 “阿琸,来世,我们还要在一起。” “当然会的。我会去找到你。我要和你一起,做尽天下所有快乐的事,还要和你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好!” 小船驶入了滔滔清江主流之中,随波逐流,渐渐远去。 —全文完— ---- 虽说都挂了,但一起做了鬼,也算HE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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