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袖心道:“魔教势必不会在这闹市中,但既然不远,先去看看也好。” 拐过一个弯,大汉却不停下,眼看着又是一个弯,紫袖疑心大盛,道:“我不去了,你不说实话。”大汉却道:“前头就是了,再不骗你。” 二人转过街角,眼前却豁然敞亮起来,原是一条甚宽的大路。紫袖看着不远处有座大牌楼,连着一道门,粉墙黑瓦,蹲着两个石狮子,甚是气派,暗自寻思:“哪里的魔教这样张狂,当街做个大门?”及至走近,却见匾额上写着“池州县署”四个金字,顿时哭笑不得,问那大汉道:“你带我来县衙作甚?” 大汉将一个指头立在嘴上朝他“嘘”了一声,将他拖到左近一个人前头,只道:“刘四,快请杜捕头来。”那刘四立在墙边,守着一张告示,面色酱紫,两撇鼠须,尖着嗓子道:“杜捕头出去啦。”又打量紫袖,道,“看着干干净净的,偷钱袋子还是打架啦?”紫袖边甩胳膊边道:“我甚么都没干!” 大汉只是不放,对刘四道:“他在街上到处打听魔教的事,兴奋得很;又是外乡口音,想是要投了去,还不可疑么?要杜捕头好好审问才是。”紫袖一听更是深觉荒唐,只不欲随意说出自己是凌云派弟子的事,便道:“审你个大头鬼,谁要投魔教了?我是吃了大亏,才要找他们。” 二人一听,都皱眉问:“那你在街上胡乱问甚么?”紫袖也皱眉道:“我在街上听人说起,自然就在街上打听;我要是在屋里听见人说,就在屋里打听了啊!你们怎么糊里糊涂的!”又埋怨道,“我从北边过来,一路上都没听见人随口谈起魔教,谁让你们这里的人爱讲了?他能说,我不能问,这是甚么道。” 那大汉却笑道:“那自然的,我们池州可是纵贯南北,横连东西,天下的消息,再没有比这里更灵通的了。你就在京城等信儿,也比这里晚上一两天。别处听不到的,这里未必听不到。” 紫袖心里一动,想起方才蓝袍人叫他五哥,便道:“五哥,那我向你打听个事儿……”刚说完这几个字,不远处墙上一道小门哗啦开了,跑出两个人来,头一个劈面就道:“小杜呢?小杜又野到哪里去了?”那大汉和刘四却慌不迭地行礼。 紫袖忙看时,见是一个老头儿,年纪看起来与成师伯差不多大,也蓄着须,却穿着件官袍,满脸通红,一身酒气,不曾戴冠,后头跟着个小厮,捧着件斗篷,只不作声。那老头也不旁人,只揪着刘四要小杜。刘四只说:“太爷,杜捕头方才还在这里,只是有人忽然来报,他去抓人啦。” 紫袖心道:“这就是县太爷了。怎地白日里喝成这个模样。”只见知县怒道:“平日里不用他时,整天都在眼皮底下闲晃;要用他时,腿子倒长,竟不见了!”又向刘四道,“你去给我顶上这一阵,要不老五也行!” 刘四一听慌了,道:“小的吃得动跑不动,又哪里会武艺了?孙捕头武艺高强,小的决不能给咱们县衙丢脸,还是老五去罢!” 老五也忙摆手道:“太爷使不得!一年就这么一次较艺,老五死不足惜,要是给县衙抹了黑,这可罪过大了……”他一抬手才发现自己还捉着紫袖,又瞥见紫袖背上长剑,忽然面现喜色,朝紫袖道:“小兄弟,你会武艺,是不是?” 那知县此时才把眼光挪到紫袖面上,看他一脸茫然,也不知礼,显然是个生瓜蛋子,然而确乎背着一把长剑,当下便果断道:“带他来。”说罢从小门又回去了。老五便拖着紫袖跟了上去,刘四一阵风将门带严,安心回到原处守告示去了。 老五气力甚大,紫袖身不由主给他拖着走,思及这里毕竟是县衙,也不能真的动起手来,只能边挣边道:“做甚么去?我要回去找我师兄。”老五低声道:“小兄弟,你帮了这个忙,待会太爷拿轿子抬你去找师兄。”紫袖闻言,心生不祥之感,便问:“你们这里有甚么忙非要我来帮?这会子不嫌我投魔教了?” 老五连忙笑笑,带着他沿着长廊一面走一面讲道:“邻县的胡太爷,是我们王太爷同乡的年兄,每年腊月里都要来一趟,谈毕公事自然要吃酒,吃完酒席有个余兴节目,就是两边的捕房演武。”紫袖听着道:“那你们敷衍就是了。” 老五道:“原先只是胡乱比划两下,自从胡太爷请了一位赵捕头来,就喜欢出个难题,要我们应,变成每年要小较一番武艺。”
第13章 新桃旧符(3) 紫袖听明白了些,便道:“那就是你们打不过他?”老五傲然道:“那可未必,我们杜捕头厉害得很!只是他们出的都是些偏题,那赵捕头的令尊是漠北人,从小教得他弓马娴熟,我们这边怎敌得过?”紫袖一听有些胆寒,老五又吞吞吐吐地说:“他去年出的就是骑马的花样,我们杜捕头便不是很能应付。”紫袖心知这是输了,便道:“我也只会跑跑马,弓箭甚么的全然不行。” 老五安慰道:“不要紧,太爷恩宽,先看看去。”心下却想:“反正输了太爷也是怪你,自然不要紧。”当下便将紫袖肩上的包袱接了过来。 说着便来到一重院子,当中一个小校场。紫袖一看,众人早已摆好了架势:廊下设了座椅,摆着暖炉,有一位着官袍的老头子坐着,便知是那胡知县;两旁有几人相陪,胡知县身旁立着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穿着皮靴短打,四方脸刮得干净利落,想是赵捕头了。 王知县径直告罪入了座,那胡知县微笑道:“这是今年新来的捕快么?面生得紧。”老五便拜倒在地道:“胡太爷,这是我们杜捕头的弟弟,刚来投奔的,也归在我们快班。杜捕头出去拿人,小杜捕快也是一样的。”王知县以手扶额,只作醉酒状,不敢抬头。 紫袖倒不觉怎样,站着对众人行了个礼。他在凌云山上与人较艺,每年也是有的,人可比这里多了不知多少倍,虽然输多赢少,却不怯场。胡知县也不计较,温言问道:“小杜捕快叫甚么名字?” 紫袖刚欲回答,又卡住了,不知该如何说,老五却道:“杜捕头大名杜瑶山,这便是他弟弟杜瑶水了。”紫袖强忍着绷住面皮,心道:“你弟弟才叫毒药水,回头杜捕头不骂你才怪。”当下只点点头,也不说话。王知县把头埋得更低了些。胡知县便道:“人也来了,较罢。” 赵捕头闻声下场,对众人道:“去年比较骑马,是小弟沾了光。今年咱们换个安静些的。”一指校场一角的一根高木,“这根杆上,有两个绒球,我二人各展才艺,为二位太爷将球取下,却不用手摘。” 众人仰头望去,只见这根木杆约有三丈来高,顶端悬着两个大红绒球,都有西瓜般大,各用一根细绳系在杆上。众人先叫了开门好。紫袖暗道:“怎的要把这个弄下来么?不能用手,那要射箭了?我就算射将上去,也定然不准的。” 赵捕头见他但看不语,便笑道:“杜兄弟先来么?”紫袖半晌才醒悟自己此刻便是“杜兄弟”,又哪里肯上,连忙道:“早闻赵大哥艺业惊人,请先行见教。” 果见赵捕头去一旁取来弓箭,站在场子中央,笑道:“献丑了。”说罢挽弓搭箭,他有意卖弄本事,将一张大弓拉得如同满月相似,众人自然高声喝彩。赵捕头多听了一刻称赞,才松开弓弦,只见一支长箭斜斜飞出,正正射在系着绒球的细线上,一个红球便落了下来。他迎上去抱在怀中,原来红球上用金漆写了一个“吉”字,随后满面春风交给王知县,口中贺道:“给太爷下酒。”随后得意洋洋立在胡知县身后。胡知县手抚长须,微笑颔首。 紫袖暗自叫苦:“看来是不能打坏,好讨个彩头。”又不禁想道,“我又跳不了那么高……若是大师兄在就好了,他轻功了得,沿着这木杆走上去,一剑便能将线斩断。”想到大师兄,才大惊失色,想必费西楼回去饭馆正在到处找他,自然便想快些出去,越快越好。 当下看了看四周,见校场旁有一堵土墙,虽然光滑,但看着不是硬砖砌成,心想:“就试试吧,不行便逃。”当下将佩剑连鞘取了下来,向那土墙奔去。 众人见他只跑,心生疑惑,都去看他,王知县满心担忧,抱着一个绒球也忍不住张望。只见紫袖跑到场中时,抽出剑来,左手扬起,将剑鞘向前掷出,“啵”一声插进墙里,离地丈许,只余下一半在外头。 他奔到离墙两三丈处,忽然腾身跃起,跃到尽头将欲下落时,右足恰好点在剑鞘之上,又向上跃起一段,这下便只离绒球一丈来远;此时挥起长剑,使出一招“孤帆远影”,自下而上,剑尖到得细线二尺之外,一道剑气轻轻击出,将那细线一冲而断。众人看得真切,都发出一声惊呼。 这招“孤帆远影”甚得紫袖喜爱,只因“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在分别的情思之后,满满都是苍凉寥廓之意,剑意也贵在空茫壮阔,功力到时,能以剑气克敌利刃。以他现今修为,自然到不了隔空一剑便能以气制敌的境界,只是看那系线不粗,自忖能成,果然奏效。绒球被细线朝上一拖,反而先向上跳,不待下坠,紫袖却已落了下来。 众人一声喝彩尚未出口,又变成“啊呀”的大叫。紫袖伸足点了一点木杆,斜斜下落,又落回剑鞘之上,稍微弹起,才落下地来,顺手还将剑鞘从墙里拔了出来。他抬头看绒球离地尚远,顺手挽个剑花,将长剑收回鞘里——这一下他确乎早就练得熟了,着实华丽轻快,不费工夫,日光下简直炫花了人眼。随后他抬起手来,迎上轻飘飘的绒球,拿住才发现上头是一个“祥”字。 他转过身来,看向场边诸人,老五早就惊讶得张大了口,胡知县和赵捕头也看得呆住,只有王知县激动万分,此时将一个干瘦的身子直跳起来,只恨不能站在椅子上头,高声叫道:“好!!!”旁人才如梦初醒,都纷纷跟着叫好。 紫袖走到场边,将绒球交给胡知县,生硬地道:“你老……吉祥如意。”又行过礼,便不肯停留,去拿自己包袱。老五看了王知县眼色,哪肯让他亲自动手,自然是给他提着,引着他朝外走,一时亲热万分。紫袖满心里只怕费西楼找不见自己要急个半死,恨不得撒腿飞跑。 正嫌走得慢,却有人抄小路匆匆赶来,递了件什么,向老五说了几句。老五大喜,转脸道:“杜……不是,小兄弟,你高姓大名啊?”紫袖便道:“我姓殷,五哥,咱们就此别过了。”老五连忙又拉住道:“不忙!你听我说,你可愿意到我们县衙当捕快?” 紫袖边走边说:“不必了。我还得赶路。”老五却说:“你不是要打听甚么消息?咱们苍水州西接内陆,东临大海,汇聚各路人马;池县更是本州要地,消息最是灵便了。你便留在这里,有甚么消息打听不来的?以你的身手,挂名当个捕快,权当是消遣,每年还有工食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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