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她自已心中清楚,而从今以后,却已无人能知道了。 她身形瘫倒的一瞬,一个人影从她身后现了出来。 此人戴着一只眼罩,露出一只如鹰狼一般冷漠而又坚毅的眼,极瘦的面颊棱角分明,似有几分苍白的病态。 他披头散发,裘衣红袍,坐在一把黑漆漆的轮椅上。而推着他的人,正是藤野尽冢。 他松开了刺入蓝月珠胸口的刀,目光精准无误地如箭般射向楚天阔,沉声道:“楚盟主,三年未见,你还好么?” 楚天阔此时才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整个人似都放松了下来:“武岛领一,你果然没有死。如今找到了你,我这颗悬着的心,终于算是放下了。” 武岛领一勾起一个嘴角,似笑非笑:“能让楚盟主牵挂得提心吊胆,倒也算是我的荣幸了。” 楚天阔叹道:“我不光提心吊胆,我还愧疚难当。只因我当初只是废了你的武功,却没将你杀死。” 武岛领一干笑几声,悠悠道:“楚盟主你倒也不必愧疚。我能死里逃生,只不过是因为我腿脚快些,而非是楚盟主的剑慢。这世上,能比楚盟主的剑还快的人,能有几个呢?我已是将死之人,这份殊荣,不妨就留给我吧。” 楚天阔闻言,微微蹙眉:“你病了?” “不错。我病了。病在心里,无药可医。” 他轻轻抬了抬手,对三千赤竹懒声道:“收起你们的火筒吧。两位小少侠与少林会那大金刚伏魔心法,太和剑派有辟火剑法,而以楚盟主的速度,火根本就烧不到他身。火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用。这陆震南自认聪明一世,却不过徒有虚名而已。” 黑袍人面面相觑,讷讷放下了手臂,后退两步,默然伫立。 真正的武岛领一看起来是那样普通又那样憔悴,令人全然猜不到这个目光淡淡、已病入膏肓之人,竟会是昔日那搅乱辽魏江湖的大魔头。 武岛领一轻轻一叹,望着地上的两具尸体。藤野尽冢推着他上前半丈,道:“蓝月珠乃意见欲,而陆震南又何尝不是呢?他二人,都死在了自已的欲望中。” 他忽然顿了顿,目光微微一沉,“那固执而又拙劣的欲望……而我,也将要死在我自已的欲望里。” 程不渔蹙眉道:“你明知道自已拙劣,却为何不死心?” “上岸之鱼,死前尚有余力,渴求争得一线生机,挣扎跳跃,却不知自已会跳向何处去,”武岛领一平静道,“赌赢了,便是死而复生;赌输了,便是槁木死灰,山穷水尽。” 屠人富冷笑道:“你这龟孙儿也知道什么叫赌,赌奸赌滑不赌赖,你是又奸又滑又赖,连这道都不懂,你赌个屁!” “穷赌鬼,这三个字之中的分别,你可能说得清楚?奸、滑、赖,本质上,原不过没什么分别。赖本是奸。” 沈璟彦却已懒得听他废话,若不是程不渔拉着他,他恐怕早已窜起。他嘶声道:“你既如此说,便是知晓自已已山穷水尽,何不让我一枪结果了你!” 武岛领一微微抬高了声音,话中有话,似笑非笑,却仍是沉稳道:“事到如今,你兄长的死,还那么重要么?我已是将死之人,难道不算汉人口中的,恶有恶报么?” “当然重要!” 沈璟彦恨声道,“你非死不可,而且必须死在我手中!杀了你,不光是为我复仇,更是为大魏,为庆王沈璟容复仇!即便你已经死了,我也要在你的尸体上捅上几枪!” 武岛领一不动声色,微微颔首。 “但你兄长之死,的确是我一手所为,原与你无关,你并无半分责任。可你多年以来,你饱受他人诟病,背负了多年仇恨,日夜折磨,在我看来,我也已算是达到了目的。” 他忽然顿了顿,“那个晚上,无论你做什么选择,你的兄长,都必死无疑。除非死的是你。” 沈璟彦的手已青筋暴起,而程不渔却仍死死拉着他,道:“沈璟彦,你别听他放狗屁!将死之人,死了也不叫人痛快!” 武岛领一诡谲一笑,目光落在了程不渔身上。他轻笑道:“程少侠,你二人一路走来已不分你我,你又如何看呢?” 程不渔嗤笑一声,将手臂抬起,搭上他的肩膀,悠悠道:“他的主意,便是我的主意。我二人虽几乎吵了一路的架,但这件事,我却是必定支持他。只因我也跟他一样,巴不得戳你几个透明窟窿,才算是为我的两位师父报了仇。” 武岛领一笑道:“好,很好。”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道:“虽然我快死了,我却不想今天死。想杀我,还是没那么容易。” 众人已将手中的剑握紧,面露警惕之色。 “意见欲!”他突然高声道,“这世上,谁不是意见欲!在我看来,人人都是意见欲。” 他突然抬起手,手中赫然握着半本残缺的将回春。 程不渔叹道:“这秘术果然就在你手中。” “不错。我倾尽了整个赤竹之力,去寻找它,可最终却只能得到这一半而已。” 武岛领一看着这半本秘术,眼中充满了不甘,不舍,惋惜,和极其沉重的无可奈何。 众人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他却突然释怀淡然平静道:“我知道,另外半本,就在云水盟之中。而我却已明白,自已断无可能再得到整本秘术。你们可知,我日日看着这半本秘术,能让我重获新生,返老还童的半本秘术,却不能将它收为已用,我有多么痛苦么……这是我一直以来全部的精神支柱,是我生命的全部动力。只要得到它,赤竹就能自立北辽,而我也将叱咤风云!……而现在,已化为乌有了。” 他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似连同他的生命之火一道,渐渐熄灭。 “但今天,我却愿意把这半本还给你们……还给你们其中的某一个人。你们已经有了一半,只需要得到另一半,你们的武功,便如入无人之境!你们将百邪不侵,再也不用惧怕生老病死!” 武岛领一高声道,“只要谁愿意上前,我一定将这半本赠予阁下!你们只需要去云水盟,无论用什么手段,拿到另外一半,你将成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王者!这天下秘术之首,唾手可得!” 他的声音回荡在这空旷的大漠,如一道惊雷。 人群之中,众人已皆骇然,面面相觑。有人已蹙起眉头,有人则面色沉静,有人轻轻一叹。 见人群之中似有骚动,江寸惜提刀沉声道:“破云刀堂的弟子,谁若敢动妄念,便来试试是你们的手快,还是我的刀快!” 陆旸也高声道:“太和剑派众人,你们需得谨记师尊之教诲,莫要糊涂!” “红蜘蛛,玄溪道人!” 武岛领一高声唤道,“你们又何必难为他们。让你认清他们的心性,不也是一件大好事么?” 说罢,他竟然轻轻笑了起来,苍白的面孔上忽然现出几分血色。诸门派中弟子们的窃窃私语声变得更加嘈杂了几分。 “楚盟主,”武岛领一阴冷地呵呵笑着,“如何?你愿不愿与我打这个赌?” 不等楚天阔回答,屠人富却突然指着他破口大骂道:“你个鳖孙儿,打赌么?老子跟你赌!我云水盟中弟子,绝无可能有一人动这种念头!你当我堂堂大辽江湖弟子都和你们一样么?!” 武岛领一却冷笑道:“听说你喜欢赌输。那若是我赢了,你是不是要喜不自胜了?” 屠人富暴怒道:“咱家希望输一辈子,却唯独这一次偏要赢!”
第98章 天收 人群已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 已有人的面色发生变化,似蠢蠢欲动。 周遭安静如坟,可人们浮于面庞的思绪却又杂乱得似大喊大叫,有人神情淡然而坚定,有人心虚低头,有人盯着那秘术动也不动,而有人则在观察周围人的面色。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如何想。 楚天阔轻轻一叹,道:“武岛领一,你这手段,以已度人,会不会太幼稚。” “这可不是幼稚。”武岛领一悠悠道,“这叫现实。你们云水盟不是以正道结盟,团结一致著称么?那我便瞧瞧,你们到底有多团结。” 楚天阔淡淡道:“这江湖子弟,有的亲友亡故,有的命悬一线,有的自已生死不定,在这种诱惑面前,难免会动心。但动心之后便能克制,便是我们与你的不同之处。” “是么。”武岛领一意味深长,讥诮一笑。 他自然以为是志在必得,就在这时,程不渔却突然走上前去。 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来到武岛领一面前,抬起头瞧了瞧那将回春,又低头看着诡笑的武岛领一,道:“你这半本将回春,我要了。你可说话算话?” 武岛领一道:“自然。” 云水盟弟子已炸了锅,目瞪口呆,指指点点。沈璟彦、楚天阔与叶舟几人却仍面色淡淡,不言不语。 说罢,他伸出手,竟然真的将那半本将回春递到了程不渔面前。他的嘴角越来越压不住,面色越来越红,现在望去,竟然如健康人一般。 程不渔轻笑着瞧着他,一把将秘术从他手中夺了过来。 “武岛领一,你现在的面色,好看得很。这将回春,是我程不渔的了。” 人群之中,已有人嘶声喊道:“程不渔!你是楚盟主的拜把子兄弟,是叶帮主的单传弟子,你怎能做如此背信弃义之事!” 程不渔攥着将回春,转过身去,对那人诡笑,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道:“那你……可当真是看错我程不渔了。” “你……” 人群中已有人提着武器上前,可就在此时,程不渔却突然将那半本将回春向半空中一抛,喊道:“沈大皇子!” 沈璟彦会意,当即抬枪,银光闪乱,那半本将回春顷刻间化为一堆碎屑,同这满天大雪一道,纷纷扬扬散落在地,融入了白雪中。 武岛领一弯起的嘴角忽然又渐渐落了下去。他的手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骨节发白,嘶声道:“程不渔,你……” 众人皆愣在原地,程不渔轻蔑地睨了他一眼,道:“抱歉喽!” 说罢,他蹦蹦跳跳地来到沈璟彦面前,笑道:“沈大皇子,你我又为江湖一道做了这件好事!” 沈璟彦轻笑不语。 程不渔揽过沈璟彦的手臂,对身后众人朗声笑道:“如何?我们沉渔落彦,是不是很默契?” 沈璟彦笑盈盈地看着他,道:“你我便就是天生的默契。” 程不渔想了想,笑道:“不,我们是天生的一对!” “一对?” 程不渔认真道:“一对朋友,一对兄弟,一对知已,或其它什么,都可以。” 两个人彼此对望,脸上的笑意已掩饰不住。 楚天阔收剑入鞘,望着又面如死灰的武岛领一,平静道:“武岛领一,就到这里吧。结果本就显而易见,你却非要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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