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逸盘腿坐在草窝子里,腿上搭着件快完工的小袍子,皱了皱鼻子侧身虚掩着口鼻打出个喷嚏,而后手下针线翻飞的更快。 同一时间这片区域的人个个开始紧迫了起来。 最急切的是沈逸,他的存粮,储水,物资,没有一个是可以支撑他熬过三个月寒季期的。 大雪封山,难以觅食,动物们更是会往山下迁移,此后要再寻燃料可就难了,就只能跟别人家换些了。 手里这一批剩下的都是裁过的皮料,可以节省一部分裁衣的时间,大概还需要三天整能全部完工,到时他会送去村长家,拿取报酬。 村长是原驻民全名吉葛木买,人过中年,年轻人们都叫他吉葛叔,或者木买伯伯。 沈逸前年得到村长的照拂,说他年岁见长,不便别人再贸然上门了。 便把想做衣的人都揽在自己家挑皮子量尺寸,由沈逸做好统一再拿过来,之后他们就会各自拿着应允的粮食去取衣。人多也就没那么多大防了。 沈逸一直都很感激吉葛叔,要不然他一个独居的适婚小哥儿不能靠这个方式挣取口粮的,没饿死先被别人左一言右一语的贬责死。 就这样头也不抬得加赶进度直到手里的针脚快看不清了才作罢。 手臂抡圆了甩上几下,脖子也往后仰着画着弧,咯嘣咯嘣的发出令人牙酸的脆骨声。 苏展开后,烧了点热水饮用洗漱,并不打算再做饭食了,直接钻进窝里准备入睡。 现在还能忍受不太难熬,最难熬的往往是越来越往后直到明年春回,现在开始就得做足准备。 这天夜里炉子的火星子明明灭灭中,蜷成一团的沈逸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到了一大群人带着枷锁被什么人羁押着,麻木无神得向上走着,气氛很是压抑,他甚至还看到了几个孩子,以及抽噎的婆子媳妇儿。 梦里的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情况。 突然有人擦着他的胳膊肘低声道:“别愣站着,哪怕再没力气也得往前挪,现下挨不起鞭子了。” 他茫然四顾,突然感觉身体被控制住得回道:“兄长……” 他看不清人长什么样,听到的声音也很虚无,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喊眼前人兄长。 他在梦里困惑极了,睡梦中都皱起了眉头,口里无声的说了句什么。 肚子饿的咕噜咕噜叫,他也醒了过来,依稀记得自己睡得不大好,果然太饿了睡都睡不好。 沈逸却不知道在他愁眉不展时,他的梦境的确在现实里发生着。 苍原上,一行人饥寒交迫,还要防着外围不知道会不会落下的鞭子。 这行人出自上京官家,官至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官老爷,却被同僚告到原职御史台,罪名是行贿。 今上多疑且固执,御史台还没查证,他老人家一个召令判了查抄家产流放极北雪原。 官老爷的小妾们路上有的成功跑掉了,有的不堪皮肉之苦自尽了,剩下个一儿半女的也没人能有多少精力看顾,少有能抗过来的。 是以从京城出发时有三十多人的队伍走到现在只剩这么不到二十个,没人知道到底要走多久,也没人知道能不能撑到目的地。 这二十个人里有官老爷的正妻,嫡长子一家三口,嫡次子一人,小妾两人,庶子庶女仅剩三人,其中一个还是五岁幼童。 剩下的是此次被牵连的府中家生子,有的也还只是幼童。父母父么都被发卖了,他们出生起户籍落在官家,只能被一起流放,早就有几个存了死志,也的确有几个在父母被发卖自己却要被流放时投河了。 官老爷还被羁押在天牢,被御史大夫勉力保下,但求留有性命。 此行数月,囚车只坐了一个月,剩下的全靠双腿步行。这一路上不少人身上的鞭伤迭了一道又一道。 —— 沈逸最终还是咬了咬牙给自己煮了二两青稞,他今天要赶手工活儿还要挤出时间打水,把青稞苗移栽到地里。 勉强三分饱后,就窝在窝里就着火光做起了手工,等到天色大亮,才提着木桶里的青稞苗去铁牛帮忙开出的一块儿地里去了。 出来一看,果然天上开始飘着细雪了,寒风刺骨,跺了冰冷的脚,埋着头往风雪里钻去。 这块地开的很好,掘得够深,土囊也很松软,选址也好,不远处有溪流,旁边还留有平地可以接着开荒。 沈逸寻顾四周满意得点头。他把草木灰先均匀的扬到地里,再拿出骨锹掘出小坑,三两棵寸长青稞苗埋一个小坑。 笔直得种下四排后留缝三尺宽,便于以后观察除草,却不会踩到秧苗。空出来也不会太可惜,他可以换了雪豆种子种在缝隙处,跟青稞混着种,豆子不会抢占太多养分,每四排留出一个空也能保证青稞苗有更好的养分。 毕竟是新开的地,也没指望收成有多好,只要种下了就是一个新的盼头。 这里农业都不用赋税,只有畜牧业需要每年按成年牛羊数量缴一定的税收。 赋税真的不多,但是已经艰苦至此了,上面还要下来刮下一层真是不嫌麻雀肉少。 松茸村是理县唯一一个不用赋税的地方,无他,太穷,根本养不起成规模的牛羊群,地势又陡峭,别人不稀得走这一趟。 青稞苗本就不多,不到半亩就种完了,沈逸拍拍手里的泥拿着空木桶回了。
第五章 理县境内近日抵达了一行人,大家都清楚这是罪臣之后,也没太好奇,打量一两眼就走,他们见得可多了,一点也不奇怪,甚至有的也是前几年以同样的方式过来的并不同情。 队列里官恒一直捂着嘴转头咳嗽,怕把病气过给怀里的幼子。 官家老夫人心疼得扭过脸不愿再看。 嫡次子官二也一脸担忧,本来虚扶着长嫂的他,松了手,上前去接过年仅两岁的侄哥儿圆圆。 这一路上就这个奶娃娃还算个人样,大家都紧着他吃穿,实是心疼这个奶娃娃才出世不久就遭此大难。 “干什么干什么,都到地方了还不赶紧,你们又想挨鞭子了?”旁边有人上前呵斥。 他们就是想赶快进城歇脚吃点热乎的,这一路上他们也不好过,都想赶紧解脱,动了怒色。 是啊熬了三个多月快到头了,行列里这才开始提起最后的力气使劲往前走。 到了府衙,官差进去登记交了差,拍拍屁股就跑了。 他们全被府衙收监等待主笔落下户籍后发往下村。 这一夜虽是住着监狱,但却不用风餐露宿,大家都在闭目养神。 官恒注意着囚差动向,向官二投以眼色。 官二微微点头开始靠近家生子那边的人,缓慢蹲下。 大家都不知道二少要干什么,但都看清了他竖在嘴上的指头,是以都不敢做声。 官二先靠近家生子里年纪最大的一个小汉子,附耳交代着什么,话毕朝他手里塞了二钱银子。 小汉子一脸悲切,他陪二少的时间最久,少爷安排的事再难也得做。 小汉子郑重得点了点头。 官二又把家生子们这一路上护着的五岁小汉子带到了他大嫂身边。最后咬了咬牙,还是又走过去摸了摸另外两个十来岁孩子的头,嘴唇抖了抖无声的说:要活着! 看到二人眼里总算有了点神采没了死志,又缓缓点下了头他才放下心来。 又走到他爹的两个小妾面前,一人塞了二钱银子,他不知道这两人会不会被卖去勾栏院,只能稍做提防。 望着她们怀里两个孱弱的稚儿,一脸疼色。这会儿那有什么嫡庶尊卑,他爹如果……那除了他们哥两就只有这两个血脉了。 这一路上死去了好多人,从刚开始的看不起,再到后来的惋惜,麻木,再到现在的心惊。 流放途中葬送了他两个幼弟两个幼妹,还有他的书童,他们都被官差扔在了荒野,哪怕让他们亲手捧上两把土呢。 两个姨娘手里捏着银子攥得生疼,她们够坚韧所以活到现在,孩子虽孱弱却也好歹保了下来。 这银子虽然不多,但至少解决了她们身无分文的窘迫。 查抄家产的时候官二还在私塾,谁能想到一个远近闻名,被母亲宠的无法无天的纨绔,不仅不败家,他还有自己的小金库呢。 接到家里被查抄的消息他第一时间跑去钱庄换了几十两碎银,借了把剪刀,剪开了夹层通通扔进去。 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街上闲逛起来,一直到官差来寻他。 别人一看他那纨绔样就知道是个啥都不知道的憨货,怎么会藏银子呢,撸了他的钱袋就把他羁押回府了。 就这样瞒天过海,几十两碎银子勉强保全了正房,余下的二两银子也分了六钱出去。 进城时他都仔细看了,这里没有任何一家钱庄,看来他的私库动不了了。 街上甚至没甚铺子都是靠在路边以物换物,难得有银子的还是进铁铺的。 他可以想象得到这里有多穷了。 第二天给他们吃了顿早饭,其实就是汤水,关了一宿饿死了牢头儿可不好交差。 一行人饭后全部被领到牢外的大院里等落下户籍的村长来签字画押给他们落户。 就在这时主笔跟下面使了个眼色,下人就出去带回了一个粗犷的汉子,满脸的大胡子,一身的蛮肉。 引路的讨好得笑着说道:“刀爷,您看这里有三个落户成奴籍的小汉子,这个大的十七了,完全可以帮您放牧,这几个小的拿回去养养先做着洒扫,也是好使的。” 刀爷呲他一声:“大的这个一百文我就领走,两个小的不要,浪费粮食。” 下人看了看主笔,等候指示。 主笔就看废物似的刮了他一记眼刀。 主笔咧开嘴道:“刀爷您瞧您家大业大的,买个活人怎么可能才一百文呢是吧。多有损您的威名不是。”高帽子给你带上,你别不知好歹,个泥腿子称啥爷,要不是老爷马上升任说了会带我走但需要点孝敬钱,也不至于搞得满身铜臭。好歹他也是个童生是个读书人。 再加一记猛药,“肉铺的胡爷说缺个劳力没还价,我还是让手下先去通知的您,有心跟您做买卖啊。” 刀爷被这话一激,果然掏了一百五十文出来,用力拍在桌上,眉头一挑。 官家的人,好像痴了,一百五十文买个奴什么概念呢,府里最小的家生子一个月都是一百文的月钱,五岁起就给他们发月钱了,学洒扫是其次,陪少爷们玩闹,在院里跑来跑去逗老太君开心就行了。 家生子就是从小就放在主子跟前一起玩耍长大,让他们更亲厚,以后大了给主子办事才会更牢靠。 结果这是长风大哥就被卖了一百五十文吗,这也太少了,随随便便就能给自己挣钱赎身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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