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腔怒火烧得她面目狰狞,她抓起身后斜倚在香案上的长枪,一枪挑起戚寒野的衣袖,刺耳的裂帛声撕裂了最后的谈判,随后她又一枪攮在轮椅扶手,长杆顺势往下一压,弯曲的杆身便死死扼在戚寒野咽喉。 戚寒野白如霜雪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谁再敢轻举妄动,你们少主即命丧于此!”戚长缨语气森森。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戚长缨对这威慑的效果很是满意,想再说些什么,只听“砰”的一声,似是前院院门被狠狠破开,紧接着院外便响起兵刃交接的叮当声。 “走!”戚长缨勒令哑巴推上轮椅,往后门撤退,武僧们亦押着人陆续跟上。 可刚刚打开后门—— “锃——” “嗖——” 一前一后同时有利器朝她袭来! 她心下一紧,挥舞长枪,先是格挡开从后刺来的长剑,又险险避开迎面射来的箭矢,还未回过神,就与一道疾冲而来的黑影交起手来。 定睛一瞧,却是她平时极为信任的哑巴。 不,这不是哑巴的身手。戚长缨狐疑。 这是…… “姑姑,多有得罪!”那“哑巴”娇滴滴开口,一出口却是女子音色。 “绿绮!”戚长缨恍然,恨得咬碎一口银牙,电光火石间走上几招便寻住空隙,一脚踹上其胸口,将人踹得连连后退,哼道,“也不成想你的功夫是谁教的?自不量力!” 绿绮自知靠蛮力硬拼不过,结结实实过了几招就脚底抹油往回撤。 也就是这功夫,申总兵们七手八脚夺过戚寒野,连人带轮椅围了个密不透风。 戚长缨歇下一口气,这才得空瞥向门外,只见一众肃穆的披甲带刀侍卫,簇拥着正中一位清贵男子,男子一身玄金戎装,抱着弓箭,双手环胸,正一脸兴致盎然地看戏。 戚长缨与其有一数面之缘,当下一眼认出,愕然道:“雍盛?” 敢当众直呼当今名讳,果然是个疯女人。 雍盛看都懒怠看她一眼,视线直直穿透人墙,落在缝隙间漏出的一抹艳色上,咧开唇,扯出一个切齿的笑来:“劫持了朕的威远侯,想往哪儿去啊?” 此时的戚长缨,看他也像看疯子:“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介外臣,离京犯险追来衢州?你当皇帝当昏了头?” “区区,一介,外臣?”雍盛一字字,玩味地咀嚼重复她的话,眼睛仍是钉在戚寒野的方向,旁若无人地喊话,“喂,她这么蠢,值得你撇下我,孤身入局吗?” 听到熟悉的嗓音,戚寒野有点想笑,嘴角的肌肉抽了抽,却笑不出。落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慢慢攥紧成拳,他舌根发苦,声带艰涩,想说的话太多太多,溢满了胸膛,想道一声抱歉,想说思君如狂,相见欣喜,想说你何必亲自来这一趟。 可惜一个字都还未脱口,戚长缨一声令下,燃烧的信号弹尽数升空,内外赤笠军发起最后的猛攻。 周遭瞬间乱成一团,戚长缨直取雍盛而来。 狼朔迎面接仗,绿绮也从旁襄助。 不知哪里燃烧起冲天的火光,此起彼伏的争斗杀伐声中,弥漫的血雾里,寺庙悠远深沉的梵钟响起。 雍盛由七八个近卫拱护着,一步步朝戚寒野缓行而来,每一步都迈得坚定悍然。 围在戚寒野身周的旧部一点点散开,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戚寒野仰头,看到他的君王如神明般一点点降临到他的视野,他的世界。 “你来了。”他弯起眉眼,浅浅笑着,朝神明伸出手。 雍盛审视着他,视线从头至尾,一寸寸剐过他的全身,最终落在那只朝自己毫无保留摊开的掌心。 所有的不解无奈与心疼,在此刻统统化作虚无。 他听从内心最深切的渴望,握上那只从来冰冷的手,并可悲地发现,自己心里仍然有且只有那一个念头,那就是希冀这只手能染上一点温度,哪怕是以己为炉。 他俯下身,将人深深拥入怀中,越拥越紧,紧到似乎想将人就这般嵌入身体里。 “戚寒野……”他极力控制着声线,使其尽量听起来平稳从容,“你可真狼狈啊。”
第123章 露晞向晚, 小径上铺满了被骤雨打落的花瓣,深红浅红糅成一堆,碾上去, 便多情地沾附在靴底,粉身碎骨之际,催发出最后一腔热烈的香气。 夏风涌动, 疏疏帘幕间,一线沉水销金兽。 怀禄候在门前, 远远望见那一袭黄袍只身入园, 压着嗓子唤了声“爷”,快步迎上来, 笑着朝里努努嘴:“刚喝了药, 睡下了, 您且轻点儿。” 雍盛点点头,解了半臂凉衫, 轻手轻脚钻进卧房, 见人安安稳稳地躺在榻上, 心下稍安。 屏气敛声地走近了,先是小心翼翼抽走散落在枕侧的书帙, 安置到随手可及的几案上, 而后朝香炉里添了一把香,抬脸时感觉到拂面的风里透着些许潮气,又起身阖上一半窗。 行动间许是发出些细微的声响, 再扭头时, 正对上那人一双狭长清泠的眼。 雍盛懊悔,孩子气地吐了吐舌尖:“将你吵醒了。” 看清了那鬼鬼祟祟的人影,戚寒野目中的迷蒙和冷色褪去, 自觉往榻的里侧挪了挪,一只手拍了拍空出来的地方。 雍盛也不忸怩,提起衣摆张开双臂,绽开大大的笑容,一个箭步冲刺,重重地砸过去。 戚寒野猝不及防接了个满怀,被撞得呛咳一声。 雍盛一通乱拱,上下其手,闻声立马僵住,撑起身子,紧张地盯着他:“朕……我把你弄疼了?” 戚寒野捧起他的脸,捏了捏:“不至于,只是……” 他圈着雍盛的腰丈量一番,促狭地笑:“今日瞧圣上,越发珠圆玉润了。” 雍盛愣了愣,瞬间弹坐而起,双颊飞红,一扭脸,恼羞成怒地指着他,控诉起来:“还不都是因为你!朕命御膳房想方设法地搜罗名方药膳给你补身子,你这也不吃,那也吃不下,没把你个病痨鬼的身子补好,反因为同吃同住,倒把朕给补圆了,这下好,朕一生芝兰玉树风流倜傥,临了全毁在你手里。” 一通牙尖嘴利地攀咬下来,戚寒野都懵了,眨眨眼,虽然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依着他一叠声沉痛认罪:“嗯,怪我,怪我。” 这时候显然认错态度良好也无济于事。 雍盛仍旧垮起脸,焦虑地揉揉自己的腮帮子,捏捏肚子捏捏腰,捏捏胳膊捏捏腿,略显崩溃:“当真……胖了?胖很多吗?午膳用的那盘樱桃肉委实太腻了些,朕就不该多吃那两口……” 太可爱了。 戚寒野心尖发痒,一把将人捞回怀里,亲昵地蹭了又蹭,哄道:“没胖,也不圆。” “你这人,说话怎么颠三倒四。”雍盛岂是那么好哄的,“胖了就是胖了,往后少吃点就是了。” “别。”戚寒野忙道,“这样恰好,从前是太瘦了,眼下……” 话说一半,他莫名顿住了。 “眼下什么?”雍盛在他怀里扭了扭,似乎在努力寻找舒服的姿势。 戚寒野吸了一口气,将人按住,干咳一声,微微错开身子,生硬地转移话题:“那什么……姑母,还是不肯认罪么?” “证据确凿,她认不认都无所谓。”突然被勒得死紧,雍盛有点喘不过气,不得不挣脱出来,离他稍远些,“谋逆是万死无赦的大罪,本应处以极刑,但碍于她的衷情与身份,加上大错尚未彻底酿成,改判她禁足于醴泉寺,一日不认罪,一日不得擅出。” “她性子要强,要她认罪,怕是比登天还难。” “哼,就她要强?难道朕就是个吃素的?”雍盛冷声道,“她折了你一条腿,到今日都还没好全,单论此条,朕就该将她千刀万剐!都这样了,还能留她一条命,满大街打着灯笼都找不到朕这样的大善人。” 看他忿忿不平的样子,像只炸毛的猫,戚寒野有些想笑。他瞥了眼自己那条伤腿,心中却很平静,并无多少痛楚与怨怼,只是怅然道:“名义上,她当了我二十余年的姑母。血缘上,她是先帝同胞,却是你的嫡亲姑母。当真是造化弄人。” 雍盛闻言,埋头沉默了一阵,道:“朕亲去宗正寺查了玉牒,她的生母……是一名落魄的官宦女子,不知因何原因流落到烟花之地,一朝遇上微服出游的皇祖父,受了宠幸,便被赎了身,安置在宫外一处私宅,生下她后,没两年就病死了。按理说,她出生时既修了玉牒,生母逝世后,宫里该安排人将她接回宫,不知皇祖父是出于什么考量,反将她送去了戚家。” 戚寒野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摩着他的一缕青丝,没说话,没防着雍盛忽然翻身坐起,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恨恨地骂他皇祖父:“这糟老头子,做人当真不厚道!人走了,留下一堆烂摊子,还要子孙后代给他还生前欠下的风流债,你说他缺不缺德……嘶!” 正骂得兴起,后知后觉头皮一痛,揉搓着脑袋回过身,瞪向戚寒野。 始作俑者默默缩回手,将掌心里攥着的不小心扯下的几根发丝拢到袖中,一脸若无其事地接过话茬:“对了,圣上如何处置郑刺史他们?” 雍盛的注意力也即刻被转移,大袖一挥:“朕命他们回去各司其职了。” 戚寒野:“就这?” “就这。”雍盛斜乜道,“哦,朕还让他们每个人写份检讨呈上来。” “检讨?” “就是说说自己犯了什么错,以后还要不要接着犯,再犯的话要如何惩治。” 戚寒野:“……” “怎么?”雍盛挑眉,“心疼你戚氏旧部了?” “臣不敢,他们中有些身为朝廷命官,却擅离职守,当罚。”戚寒野避重就轻道。 “有过当罚,有功也当奖。”雍盛道,“他们未受戚长缨威胁挑唆,对你对朝廷也算一片忠心,朕已命吏部考察他们这些年来为官的政绩,表现优异者,也给他们挪挪窝。” “陛下圣明睿断,烛照万里,百官之幸,万民之福也。”戚寒野恭维一番,又道,“还有一事,听闻绛萼与绿绮这些日助陛下收编赤笠军,进展可还顺利?” “赤笠军中有男有女,男丁皆已妥善安置,只那一支娘子军的去处尚未筹算停当。朕也亲去校场见识了一番,个个儿英姿飒爽,都是巾帼英雄,朕很是看重。”谈起朝务,又被吹捧一番,雍盛眸中精光熠熠,挺了挺腰杆,虚心求教,“既提及此事,愿闻爱卿之卓识。” 戚寒野眯起眼,挠了挠他的下巴:“臣看公主殿下在宫中镇日孤孤单单,很缺些玩伴,圣上不如将她们尽数打发去公主那里,让公主好生调教。” “你的意思是?”雍盛沉吟,“专门组建一支护卫公主的女子缇骑供其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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