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这样,一点点难过委屈都舍不得喜欢的人受。 可别人却舍得他死。 真是令人叹气,他再度抬头,面具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狭长眼睛,目光清明看着卫留夷:“叶瑾棠人呢?”
第5章 叶瑾棠人呢? 卫留夷闻言,茫然一愣。 他疯了一个月,不管不顾急着来见他,都忘了横在两人之间的这个人。 直到此刻回想起当日,叶瑾棠红润的脸颊的与慕广寒惨白冰冷的唇,胸口起伏。 “小……他去了恒城。” “已去一月有余,南越王封了他……做恒城太守。” “以后也都在恒城,不再回郢都。” 他斟词酌句,声音干涩,小心翼翼观察慕广寒眼中细微的神色变换。 恒城是乌恒边境一座小城,十分偏远。叶瑾棠治好病的当天,他便已依照约定将他送走,片刻没有耽搁。 这件事他不敢有半点欺骗阿寒。 何况他对小棠,也并不是他想的那般……他们只是年少之谊。如若以后阿寒让他们不再见面,他也可以以后干脆不再—— 慕广寒眼中平静无澜,不见半分动容。 “我从未答应过要给他我的血髓。” “不想给,也不愿给。是你们当日剖我血肉硬生抢走。” “让他还我。” 慕广寒陌生地看着他,目光平静。 卫留夷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阿寒……” “我与乌恒侯,素来无冤无仇。” “乌恒侯却先损我髓脉,又伤我护卫。” “可你若有半分诚意,难道不该先去向叶瑾棠要回我的髓珠双手奉还,再来找我说话?” …… 可笑的事情发生了。 卫留夷分明脸上懊恼与惭愧已极,却在慕广寒说出“奉还髓珠”时,下意识摇了摇头。 何其荒谬。 慕广寒冷笑出声。 “既做不到,也不必再谈。其实乌恒侯心中早有所取舍。” 毕竟小表弟灵秀又脆弱,一颦一笑,惹人怜爱。 同他天壤之别,那取舍自始至终也未曾动摇分毫。 “髓珠就暂借他用,此事就此罢了,你我亦当做从未相识,江湖不见,彼此珍重。” 他手中茶水一泼,煮茶的炭火灭了,目光平静。 “广寒此生此世,绝不再踏入乌恒一步。” “亦请乌恒侯放广寒一条生路,彼此不再纠缠、以后亦勿要耽搁。” …… 船外,烟波江上一片白雾,散了又聚。 远处隐隐黑影,几艘大船缓缓靠近。 李钩铃怀疑自己看错了:“少主,似是我州之外的船舰?” 那船舰轮廓庞大,实在不像是普通商贾货运。李钩铃隐觉来者不善。 无论穆神医有多少委屈,如此争执僵持都不是办法。 还是应当将人先接回侯府安置,慢慢赔不是,倒未必一定要像她们少主这般失魂落魄,浑身湿透僵立在那里。 可她刚吩咐手下赶紧靠岸停船,就见慕广寒打横抱起楚丹樨。 “李将军,那是南越王府来送我的船。” 一天前,慕广寒路过陌阡城时,去看了一眼很久以前的白月光南越王。 南越王顾苏枋虽不愿接受他的感情,可后来两人倒是友谊长存了。听闻他要去洛州,便派了两艘大船护送他。想必王令在上,卫留夷也拦不住他。 然而。 慕广寒站上甲板,却发现大船方向并非来自上游,而是自下游而上。 下游而来……洛州的船? 心中一动。 洛南栀的船么? …… 虽说,就算洛南栀派船接他,也没有任何不合理之处。 毕竟他送去洛州的好几大船名贵珍宝前日应该已经到了。洛州礼尚往来,派船相迎自也是合理得体。 可谁让眼下,他的护卫才被卫留夷当成“新欢”,上演了一场全无必要的两败俱伤。 “真新欢”若再跑过来接他,岂不是纯纯雪上加霜? 万一这俩又撕扯起来…… 慕广寒太阳穴突突跳。 …… 洛州与乌恒同隶属于南越王管辖。 彼此入对方地界,并不用报备。船只渐近,果然已能看到飘扬“洛州”大旗。 慕广寒只暗暗希望,一会儿他跟洛南栀一定都得表现得坦坦荡荡才好,可别让卫留夷再抓住把柄、借题发挥。 不对。 他与洛南栀之间,本就坦坦荡荡一清二白!! 是,他是沉迷洛南栀的画像,可这点小小私心,从他寄给洛南栀的书信里根本无从窥探。 慕广寒还是很讲礼的,书信官方友好、谨慎克制,绝无任何明示暗示。 “……” 所以,何必心虚? 他不过是去洛州小住欣赏盛夏江南风光,洛南栀也不过是尽地主之谊。他既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天下哪处不可去,谁又管得着? 然而,随着洛州大船更加近映入眼帘,有哪里……不太对。 就,为什么。 洛州来的船,会是挂满了喜庆的红色帆? 又为何会是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十里红妆,异常招摇的模样?就连大大的“洛州”二字旗帜,都是双喜纹样的金底织边。 慕广寒:“……” 不不不不肯定搞错了,这船绝不可能是洛南栀派来接他的。应该只是哪个洛州巨富迎亲,恰好路过而已。 然而。 “洛州府恭迎月华城主——!洛州府恭迎月华城主——!” 锣鼓喧天,礼乐齐鸣。 江上细雨雾气很大,隐约能见船头一青年身姿挺拔,爽朗的声音传得很远:“阿寒,我来接你回去成亲啦!” 回去,成亲。 不。 慕广寒不理解。 不明白,想不通。 身边李钩铃亦是震惊得脸色变了几变,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穆神医,你、你此去洛州,竟是已与洛州少主定、定下了婚约?” 当然没有! 虽然在他们大夏,自打数百年前某个情种皇帝娶了男人后,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黎民百姓就都可以男人娶男人、女人娶女人了。 虽然可以,却无论是民间还是官家,都很少会有人这么做! 慕广寒也就只是想找个人谈场掏心掏肺的恋爱而已,绝对发誓没有草率定终身的意思,更没有明示暗示过要洛南栀跟他成亲。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慕广寒完全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 非要说的话,如今洛州疲敝、主少兵弱,周遭许多诸侯割据早就虎视眈眈,处处落井下石,恨不得早日将那块江南最肥美的土地瓜分鲸吞。 险象环伺、一片艰难寡助之中,是只有他月华城肯雪中送炭,成了洛南栀能抓到的唯一救命稻草。 但即便如此,大美人也大可不必孤注一掷,拿出嫁娶之礼来留他吧? 还是说他在信中的用词还是不够保守,态度不够云淡风轻,让洛州那边误会了? 慕广寒承认他对洛南栀并非全无所图。常常被茶馆说书先生编排的“月华城主慕广寒舔狗之心路人皆知”也是事实。 但他又不是无脑舔,更不喜欢强求!!! 就算洛南栀只愿交朋友,他也会为搏美人一笑帮他的,大可不必硬着头皮以身相许。 还是说。 洛南栀他……金玉其外,脑子其实不正常? 慕广寒实不愿这般揣测画中的清雅美人,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能干出这么个丧心病狂的事来吧? …… 人生太过复杂,活久了啥玩意都能见着。 慕广寒无论怎么想,明明自己都才是那绝世大冤种—— 卫留夷嘴上倒是会说“跟我回家”,实则分明至今偏心小表弟。回头找他都全程没一句认错,反而疯狂怨恨他“诈死”骗他。 实属令人发指,完全是他单方面被迫害。 可被洛州府张灯结彩这么一搞,反倒成了他疑似与前任藕断丝连时就已找好下家。一时心虚得他都不敢看卫留夷此刻的表情。 船近了,船头青年的模样终于清晰起来。 只见他身着一身张扬的玄色披风,英姿飒爽,虽无论怎么看都并不是画像上的洛南栀的模样,却也是一双狭目流光溢彩、万中无一犀利晴朗。 俊朗逼人,在慕广寒见过的不少美男中,排的上顶尖。 “乌恒侯,好久不见。” 两船相会,青年冲卫留夷挑衅一笑,随即一跃而起落在甲板。 身后云消雾散,晴空露出一丝璀璨阳光,飞舞的披风被覆上一层金光,展扬的旗上,大大一个“邵”字—— 哦。 慕广寒知道他是谁了。 “洛川双璧”的另一位,洛州少主邵霄凌。 “阿铃将军,麻烦让一让,我要接我未来夫君回家。” 邵霄凌抬着下巴,朝着红衣李钩铃一笑。 笑得极为倨傲,却是尊贵又灿烂,身后初升骄阳一时都相形失色。 随即拨开李钩铃,一脸玩味地走到慕广寒面前,挑眉瞧了瞧他怀中抱着的人:“未来夫君,这人是谁?快放下来,当心累着手。” 慕广寒:“……” 他很确定,寄去洛州的信,就只写给了洛南栀一人。 每次回信,落款处也都分明是洛南栀的都督印章,信纸上沾满山栀香气。两人书信往来之中,几乎不曾提及少主邵霄凌。 他又怎么会突然间,成了这毫无关系的邵霄凌未来夫君? 李钩铃只恨自己慢了一步。 早知邵凌霄会明目张胆来抢人,她就早早靠岸了,如今也只能尽量阻拦:“洛州侯,月华城主乃是我乌恒贵客。可否请少主稍等数日,三日后,我亲自督船将他送去洛州。” “贵客,稍等数日?” 邵凌霄嚣张大笑:“阿玲将军是否没听清?我此番是来接亲的,接的可是我洛州侯府新过门的夫婿!抢亲乃大夏重罪,犹记之前随州侯无法无天抢人妻女,可是被罚得削爵除位、连累祖上蒙羞!” “总不至于,乌恒侯如今也想要劫人夫婿,以身试法?” …… 气氛一时凝结。 慕广寒以前碰上前任阴魂不散,偶尔会偷偷想,要是哪天祸害们能撞一起就好了。他也想看他们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到底谁更胜一筹。 哪成想真有一日,一语成谶,噩梦成真。 活久见。他这么个有碍观瞻之人,一日之间也能得两拨帅哥先后争夺。这若传出去,再被说书先生安个“月华城主祸城妖妃,挑起个乌恒与洛州内乱”的戏码,他以后江湖上的要命名声必然更上一层楼。 而且慕广寒都能想象到,今天这事儿要是将来被荀青尾知道了,会发出如何狐狸叫一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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