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一块干净毛巾,系在美人脖颈。 他轻轻吹凉了勺里的青菜粥,今天膳房在里面加了点打碎的玉米粒,整碗粥看起来鲜艳了几分。 他喂得很慢,很慢很慢。 喂几勺,就看看美人神色。 若见人蹙眉,他就把碗搁在一边,大掌盖住美人肚皮缓慢打起转来。 凉了就再端去热,温差不多了再接着喂。 半碗粥,他一边喂一边揉,硬生生耗了两个时辰。 ——这样就不会再难受了吧? 面前地上木桶冒着热气,顾棉拿起里面泡着的毛巾,拧干了水分,给周卜易擦脸。 擦完了就蘸一蘸水,清洗好,再给人擦手擦身子。 热水换了三道,顾棉不厌其烦把那些已经干涸的血一点点擦去。 脏了的里衣被丢在一边,顾棉没急着给人换衣服,反而又在美人身上一寸一寸细细抚摸。 周卜易难耐地扬起了脖子,手指用力掐着顾棉大腿,似乎在表达不满。 顾棉置若罔闻,连腿间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被忽略的角落。 ——他动的好厉害,原来他的腰这么怕痒吗? 顾棉咽了口唾液,继续。 ——大腿内侧也很敏感,碰一碰就止不住的抖。 后背是很浅的鞭痕,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疤快褪完了。 腿内侧那好像烙了个字,太模糊了,看不清…… 顾棉把美人往上搂了搂,分开他抗拒的双腿,瞧了半天也没瞧清楚是哪国文字。 这不是诏狱留下的! 诏狱的烙铁都是朝歌特有的方正字,而周卜易腿上的字笔画都是圆润的曲线。 ——好熟悉,这到底是哪国的文字 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模一样的字。 顾棉看了周卜易一眼,美人的眼睛含着怒气,目光时不时扫过他喉咙,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拿个什么东西狠狠捅进去。 这样的目光令人如此不寒而栗,却又偏偏最能激起人的征服欲。 顾棉抬起一只手,轻轻盖住了周衍那冰冻三尺的双眸。 ——五百三十四根针。 顾棉微微抬头,看着远处树下的风铃。 ——一百九十八根竟是直接入了骨髓! 周卜易啊…… 周卜易! 顾棉几乎要抖得不能自已。 “你瞪本王有什么用?”顾棉吸了吸鼻子,“本王自己的私奴,本王想脱就脱,本王就是叫你今后都不准穿衣服,你也得听本王的。” 一顿,另一手抹了抹湿漉漉的眼角,道,“轮椅给你打好了,裹了毛皮,填了棉花。” “别一直闷在殿里,叫下人推你多去院子里转悠。” 周卜易眨了下眼睛,睫毛轻轻扫过顾棉手心。 如被火舌舔过,顾棉瞬间缩回了手,哆哆嗦嗦给人换好新衣。 “下午黎太医会再来一趟,除了把脉,还要试着为你取针。” 顾棉吃了美人剩的半碗粥,推开碗,拿起毛笔蘸墨。 依旧是歪歪扭扭长虫似的字迹。 ——陛下圣明,奉源二十一年春,父皇偶感风寒,久卧龙榻。 儿臣欲要侍疾,孰料母妃先逝,故此推辞。 奉源二十一年夏末,急召二皇兄入宫常伴父皇左右,然大皇兄身在神都却未得传唤。 儿臣自与父皇同心合意,来日必将鞍前马后,儿臣天生资质愚钝,虽未有能辅佐之贤,却也决意不为二皇兄添堵。 二皇兄之能力,有目共睹,朝中诸臣如……之流,皆与之交好。 棉将尽绵薄之力,谨遵父皇心意。 吾皇万岁! 周卜易默不作声看着顾棉把二皇子党的每一个人都列了个明明白白。 他叹,“这一页撕了,重写。” 顾棉笔一顿,皱眉,“你……” “重写”,周卜易又敲了敲桌案,“忘了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了吗?” “一个一心只有寻欢作乐的纨绔,如何能摸清如此纵横交错的各方势力,并将它们分门别类” “爷到底是想隔岸观火”,周卜易轻轻笑,“还是想惹火上身呢?” “爷最好听奴的劝”,周卜易抬袖掩唇,笑得妩媚多姿,“不然奴可要弃暗投明了。” “奴要是勾搭上别人,丢下爷独自跑路了”,周卜易伸手勾住顾棉一缕发丝,漫不经心捏在指腹把玩,“爷不能气愤而死吧?” 顾棉微不可查勾了唇角,将眸中笑意压下,撕了那页纸,重新执笔、点墨。 这一次只列出了少数几个极明显的人,甚至还故意写错了几个原本是太子党的人。 周衍看到了那一抹得逞的笑,也看穿了顾棉的小心思。 可他并不点破,只作不知。 ——原本就是想收你的。 毕竟那么乖又黏人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只是那时时机未到。我不得不狠下心一次又一次拒绝你。 美人阖了眸子,把自己蜷缩起来,完全把顾棉当做火炉子一样紧紧靠着他取暖。 “真是……”顾棉刮了刮美人鼻尖,“胆大包天……” 但不可否认,他很受用。 就是别那么瘦就更好了…… 顾棉在心里计划着要把猫养得白白胖胖的。 养得软软乎乎的,揉搓起来手感舒舒服服的。 到那时候,他一定要按着周卜易光洁起来的背脊,一边听着他一叠声儿的软软求饶,一边把这只高傲极了的猫从头揉到脚。 必定要揉得他再不敢跟自己伸爪子或者喵喵叫。 周卜易眼皮都懒得掀一下,任由顾棉一会刮他的鼻子,一会摸他闭合的眼睛。 等顾棉摸完他嘴唇忍不住又往胸口探下去的时候,美人终于是有点恼了,他用力瞪了顾棉一眼。 ——并无什么太大的杀伤力,顾棉只是顿了一下,接着就变本加厉到处乱摸起来。 “本王的奴隶,本王想……” “闭嘴”,周衍有气无力拍了顾棉的狗爪子一下,“再乱动错手摸到了针,信不信奴当场表演去世给爷看。” 顾棉忽然就失了兴致,继而涌上的是如潮水般扑面而来的心酸。 他收起笔墨,把那本《恭听圣事录》合起来,放到一边。 顾棉抱着人起身,出了书房,远远便看见许永元推着一辆机关玄妙的轮椅迎面走来。 轮椅的座椅、靠背、扶手,都毛绒绒的。 但只从裸露的轮子就可以看出,这是无比珍贵的梨花小红木制作而成。 顾棉把美人放到上面,抓着他的手按下一个机关。 柔软的布带从椅背缓慢弹出,在周卜易腰上环了一圈,又慢慢收紧成合适的长度。 “本王怕你掉下来摔死”,顾棉摩挲了那手柄两圈,“在你坐在这上面的前提下,这条带子不伸出来,轮椅就动不了。” 周衍微微挑眉,“墨连城的手笔?” “周衍,本王发现,你这小倌见识真不算少啊”,顾棉眼神晦暗不明,“北离墨家当代家主的底细,你都知道得这般清楚。”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那个已被处死的神算”,顾棉低声笑了一下,“全知全谋周卜易呢。” 天衍四十九,唯有一机漏算。 于是世人说,那条漏掉的天机,正是周卜易。 旁人难以窥破的隐秘和细节,在周卜易眼里从来无所遁形。 正对应着他的字——卜易。 他们管他叫神算,因为他料事如神,就好似会传说中的卜卦一般。 ——所以算尽了天机的你,是否也算到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顾棉攥了攥拳头。 ——那么你是否因为某种原因,选择故意入狱? 顾棉不相信,几块金牌就能将周卜易那样的人逼到绝境。 只有一种可能,这都是周卜易算计好的! 他以身入局到底是要干什么?! 顾棉拳头越发紧了——都不告诉本王,本王难道不会自己去查? ——真是个疯子。 顾棉有些悲伤的看着坐在轮椅上病恹恹的美人。 ——你就这么轻贱自己的命? 你之砒霜,我之蜜糖。 周卜易,你既然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命,那它就彻彻底底归本王了。 本王要你生,你就是踏上黄泉路了,也得给本王硬生生爬回来! 许永元松开扶着轮椅的手,对着顾棉躬身,“王爷,黎太医在前院等着了。” “嗯,你下去吧”,顾棉冷淡的应了一声,推着美人走在羊肠小路上。 昨夜喝的酒其实并无什么影响,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可以千杯不醉了。 那是奉源十年的一个秋夜,他非要赖在小皇叔府上缠着顾泽舟讨酒喝。 顾泽舟拿他很无奈,“三殿下,天晚了,再说你总来寒舍,陛下恐要……” 顾泽舟从来不叫顾君颐皇兄,他总是有礼又疏离地叫着“陛下”、“君上”。 “有什么关系”,顾棉嘟嘟嘴,“父皇又不管我去哪玩。” “既然小殿下喜欢喝,那就让他喝个够”,周卜易自地窖走出,手里拎着两坛子烈酒,哐当一声砸在他面前,“喝完,别让臣瞧不起您。” 顾棉醉眼朦胧的想着,先生脾气怎么又坏起来了,谁惹到他了吗? 他抿抿唇,并不想服输。 揭了封纸,其实第一次尝这玩意儿的他早就醉了,但他抱起坛子,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 “哎——”顾泽舟唉声叹气,“卜易你干什么?三殿下才七岁,你……哎……你……” 周卜易一句话也不说,撕了另一坛大红封纸,掐住他的脸,捏开他的嘴,就往里倒。 鼻子里耳朵里都进了酒,他狼狈地呛咳起来。 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恍惚感觉自己被人提着正朝什么地方走。 他不安地扑腾了两下,却换不来那人一丝怜悯。 周遭声音嘈杂起来,路上颠簸让他吐了几次,又因为吹风,稍微醒了些神。 ——这……这是什么地方! 窑子吗?! 顾棉牙齿打架,身体哆嗦起来。 周卜易难道要给他卖了??? “怕吗?”感受到小孩在轻轻扯他袖子,周卜易这才大发慈悲放人下来。 伸一手,点着小孩额头,周卜易眼底情绪莫明,“长教训。” “在别人家里,时刻保留警惕。” 顾棉轻咬下唇——不是别人。 似是看出来他不服气,周卜易单手拎了他过来,作势又往那群魔乱舞的地方走。 “熟人往往比外人更可怕”,周卜易眸色很深,他的叹息很轻,轻到顾棉不确定记忆里是否真的有叹息声。 “尤其是你啊,小殿下。” 周卜易把吓坏了的他抱起来,轻轻拍打他的后背,语气里是他当年不懂的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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