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一下将脸上垂着的幕帘掀开,一张漂亮的脸变得惨白,显然是吓得厉害。 “什么人?”她问道:“是来杀我的么?” 徐忘云没答她,将那筷子捏在手里,那只筷子取了一人的性命,已经被血染得猩红,却仍完好无损。可见那投筷之人的内力定是非常深,才能将这力道把握的恰到好处,既能杀人,又不至于将这筷子冲的粉碎。 沈沅目光落在他手里染血的筷子,吓了一跳,脸色一下变得更白了,“这是哪来的!那上面的……是血么?” 徐忘云抬头,自己桌上的筷子是一根不少的,他又四下看了看,问她:“你方才,有没有看到是谁将这筷子扔出来的?” 约莫是那上面有血的缘故,沈沅一眼都不敢多看,胡乱一气摇着头,道:“你还拿着它……多脏呀!” 四下其他食客早已经跑光了,也看不出什么不对来。徐忘云沉吟片刻,依言将那筷子扔了。店里老板缩在桌台底下还不敢出来,桌上的面已经凉透了,两人谁也没有心情继续吃。沈沅白着一张脸扯住徐忘云的手,惊慌道:“我们……走吧。” 徐忘云点了点头,却在此时,又一只铁器从窗口飞进,来势极狠,徐忘云堪堪躲过,下一秒更多的铁器接连而来,远处一声急急哨响,似催似促,更多的黑衣刺客蜂拥而至,眼看就要破窗而入,夭寿的,他们竟没走! 这一次数量要比先前还要多上一倍,徐忘云当机立断,一把扯过沈沅,喝道:“走!” 他带着沈沅翻下侧窗,顺着小道向城外狂奔起来。那群黑衣人逼得很紧,徐忘云一面要扯着沈沅逃命,一面又要分神躲避袭来的暗器,一时有些分神乏术。好在这几日他已经将这周围的路况摸了个囫囵,闪身窜进一条偏僻的巷子,一路东躲西藏的,绕进了城外的一片乱石堆里。 他拽着沈沅躲进石洞里,屏息凝气片刻,那群黑衣人找不到他人,又在他们上头徘徊了片刻,便又去别去巡查了。 徐忘云松开捂着沈沅的手,皱眉侧耳又听了会动静,这才问她:“你是招惹了什么人?” 沈沅一时惊魂未定,听见他这么一句问回过神来,愣愣道:“我?” 那些刺客一招一式皆是死手,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且他们的目标都很明确,徐忘云肯定道:“你。” 沈沅却一下不讲话了。她默然片刻,忽然苦笑了一声,低低道:“招惹。” 她的帷帽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一头黑发跑得散乱,额角一缕鬓发散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 她垂着脸,看不清什么表情,半响只听她喃喃道:“阿云,我没有招惹任何人。” 徐忘云道:“不招惹。但他们要杀你,总要有个理由的。” “呵。”沈沅又笑了一声,她道:“你可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 她生得艳丽,本该是一副肆意张扬的样子,此时这一笑竟然尽是凄苦。徐忘云是个木头性子,此时也看出来这其中有些她没说尽的内情,便看着她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沈沅垂着眼不看他,神色很冷,像是沉浸在了什么回忆里。 好半响,她才道:“……他要杀我。” “谁?” 沈沅凄惨笑道:“我兄长。” “……”徐忘云吃了一惊,问:“为什么?” 沈沅却没答他这一句,又忽然又没头没尾的问道:“阿云还记不记得方才茶楼里,坐在我们旁边的那一家子人?” “记得。” “有些人,有些东西。”沈沅道:“穿了一身人皮,就自以为还算得上个东西。面上瞧着海不扬波,其实背地里兰形棘心,虫蛇蚁鼠啃成一窝,脏的烂的混在一块,早就辨不出是人是鬼了。”
第4章 洞中呓语 她这低低的一句话里,竟隐隐带了点狠毒之意在。徐忘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又听她接着道:“阿云,别人瞧我,只当我是高官大户里的小姐,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但你们都不知道,阿云……我真宁愿我生在个荒僻野村子里。” 她一边说,一只手握紧了一旁的一块石头,全然不顾那石头尖利的边缘硌在她手心里,像是浸在什么不堪的回忆中出不来,神色里浮上来一层百般隐忍的痛苦和狰狞。 “不要说了。”徐忘云忽然说。 沈沅愣愣抬头,“你不想听?” 徐忘云道:“你不想说。” “……” 大概是她头一次发现这根木头偶尔也是有那么点温度在的,沈沅默了半响,笑了一声,又低低柔声道:“没关系。” “我爹虽居高位,娘却不是什么显贵之人。我生在一个位份不高的小妾肚子里,她性子怯懦,不善争抢,我也自幼不得宠爱,深宅大院里,人微言轻,便是个任人揉搓的玩意。” 徐忘云静静地看她。 “我六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大病,病死了。”沈沅面色很淡,“我父亲,称不上什么慈爱,像把我忘了。我有几个哥哥,倒常常记得我,只不过视我如眼中钉,这么些年,千方百计的要除掉我。” 徐忘云久居深山,从来不知道这世上还会有这样的事的,忍不住追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沈沅却笑一声,凝视着徐忘云,神色很温和:“约莫……约莫是怕我同他们争什么家财吧。” 徐忘云道:“只是这样?” 沈沅道:“只是这样。” 徐忘云并未接话,只看着她。沈沅与他对视,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 “是,不止这样。” 她笑了起来,忽然逼近了徐忘云的脸。 “他们追到此处,除了想灭口,还因为……他们怕我。” 她凑近徐忘云,面色在这昏暗的石洞里显得太过白了,语气很轻,说出来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这些人逼迫我至此,难道我就活该受着,带着满腔冤屈和愤恨的去死吗?我偏不称他们的意。他们怕我……是因为我手里握着他们的把柄,瞧着吧,早晚有一日,我要把这群污糟的烂泥,装模做样的伪君子,都送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她容貌昳丽,神色却狰狞,脸上笼着一层隐隐的疯狂,阴晦光影下,像个貌美的女鬼。 徐忘云静静的看着她,也不反驳,也不说话。沈沅看着他,忽然问道:“你为何不说话?” 她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恶毒?” 徐忘云摇了摇头,只说:“你有你自己的道理。” “……道理。”沈沅惨笑一声,伏下身子,在冰冷的石壁上躺了下来,将自己蜷成一团。 过了许久,只听她疲倦似的喃喃道:“阿云,我累了。” 徐忘云便道:“睡吧。” 她不再说话,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徐忘云以为她是睡着了,忽然又听她极低的道了一句:“阿云……我怕。” “……”徐忘云默了片刻,将自己的手放在少女削瘦的肩头上,不甚熟练的拍了拍,轻声道:“没事了。” 他说:“别怕。” “我去哪……你都陪着我么?” “嗯。”徐忘云道:“都陪着你。” 洞外一阵淅沥,像是下起了雨。而后只听轰然一阵巨大雷声乍然响起,天地便亮起一瞬短暂的白,转瞬而熄的照亮了洞内的片刻光景。 有雨水从二人头顶的石缝间洇下来,落在了徐忘云的一侧肩头,他却没躲。 他抱着手臂,靠在石壁上,凝望着一片漆黑中的某一个小点,像是在想些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在发呆。 片刻后,他将自己的外衫解了下来,披在了沈沅身上,末了自己就这么着着单衣,迎着一条时不时洇水的漏缝,靠在石壁上,慢慢睡着了。 半月后,他一路东躲西藏的,带着沈沅入了盛京。 还未入城门,便见一辆马车早早侯在此处。一做小厮打扮的车夫远远见着沈沅,连忙站起,叩拜道:“小姐。” 徐忘云说:“你什么时候叫的马车?” 沈沅道:“并非我叫来,这是早就安排好的,本就是来接应我入京的。” 小厮拉开踏板,沈沅踩上去,喊他:“阿云?” 徐忘云看了眼那小厮,见他手掌宽厚,面相老实,便说:“我该走了。” 沈沅微微一怔,“阿云有什么急着要去的地方?” 徐忘云摇摇头,老实道:“没有。” “那便是了。”沈沅说:“就劳阿云再陪我一会,随我去府上坐坐,我还未曾好好谢过你。” 徐忘云刚想说不用,可见沈沅神色切切的看着他,不知怎么就想到在洞中沈沅蜷缩起来的背影,便鬼使神差道:“……好。” 沈沅这才笑起来,“好阿云。” 徐忘云单手一翻,利落上了马车,与沈沅坐在了一处。小厮“驾”一声挥鞭启程,车厢摇晃起来,沈沅侧头看了一眼徐忘云,倒谁也没有说话。 一路摇摇晃晃,外头闹市的嘈杂声也渐渐平息下来,不知走了多久,小厮喝停马匹,快步跑来撩开帘子,低眉顺眼道:“小姐,到了。” 沈沅没答话,仍端坐在厢中。她不动,小厮也不敢催促,低着脑袋等在车下。 半响,她才应了一声,侧头看了一眼徐忘云,“我要去见父亲一面,阿云先去偏房中等我,好吗?” 徐忘云点了点头,沈沅冲他微微一笑,下了马车。 车夫侯了多时,见她下来,声音极低道:“殿下,需不需要奴才……” 沈沅面无表情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车夫便瞬时噤了声,躬身退到了一侧。 沈沅抬手,缓慢的理了一下胸前的衣襟。在她面前的,是一座高大的宫门。抬眼几乎望不到全貌,琉璃绿瓦折射出斑斓的光,门楣上金雕的凶兽威严伫立,冷漠俯视着她。 她唇角总是挂着的三分笑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近漠然的,麻木的冷峻。 她走进了宫门中。 ——诺大宫殿中,沈沅跪在正中,殿内四周雕塑似的站着一群服饰一样的宫人,神色表情如出一辙,低垂着眼帘站在那,瞧着便让人压抑地喘不过气。 殿上修建的高高的踏跺上,自髹涂金漆的屏风后现出来个极高大的影子。那人穿一身明黄缂丝彩云袍,头戴镶珠玉冠,满头白发已苍苍,一双眉习惯性的蹙着,深不见底的眼落到人身上时,仿若千斤重,刮骨的刀一般,让人不由自主从脊骨处窜上一阵寒意。 沈沅叩拜道:“儿臣萧潋意,叩见父皇,父皇万安。” 萧载琮从喉咙里滚出一个音节,坐到宝座上,一旁宫人上前为他奉了茶,他翻起了案上折子,掀开眼皮瞧了一眼萧潋意,语气平缓,听不出什么喜怒,“回来了。” 萧潋意低垂着眉眼,恭敬回道:“劳父皇挂念,儿臣此去祁州已十一年载,常感念天恩,今日回宫,见父皇一切安好,儿臣也自可以宽心了。”
福书网:www.fushutxt.org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8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