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明非听到他的呼唤,也听到了战场上传来的炮火声,还听到了远方的厮杀声,这些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脚步踉跄着站起来,朝城楼的方向坚定走去。 北岳 喻勉和季靖礼策马飞驰在路上,身后的雪原越来越远,扑面而来的青草香夹杂着土腥和人血味,昭示着久前这里发生过的战役。 “前面就是风浪谷,我同其他三位兄弟约好的在此会面。”季靖礼拽紧缰绳,扭头对喻勉说。 喻勉抬头望着天际翻滚的乌云,低声说:“要变天了。” “今年的风雪会很大。”季靖礼勾唇,稍显愉悦地说:“北岳这个冬天会难熬,幸好我们离开了。” 喻勉轻笑出声,他侧脸看向季靖礼:“你就这么烧了西朔的粮仓,不怕他以后记恨于你?” 季靖礼:“下次我同他见面就是在战场上,战场之上,恨意越大,拼杀起来才越痛快,毕竟猛兽要张牙舞爪起来才会让人有收服的欲望,不是吗,师父?” “但愿如此,殿下。”喻勉笑得有几分看乐子的意思。 两人加紧赶至风浪谷,却只看到两个人,两个暗卫看到喻勉十分激动,“主子!” “属下见过主子!”当年意气风发的使团,现今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潦草。 喻勉颔首示意:“没事就好。” “凌隆为何还没来?”其中一个暗卫疑惑:“他身处右渠部,按道理说,应该早就到了。” “主子,凌隆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 “别胡说,凌隆大哥的武功在你我之上。” 喻勉目光凝重地看向凌隆本该出现的方向。 季靖礼眉梢微动,提议道:“不如我们先赶回去,随后派人来找?” 喻勉当机立断道:“你们先离开,我沿路找找看。”他说着就打算动身。 季靖礼适时拉住喻勉,低声道:“别开玩笑了,师父,凌隆此时还未过来,只能说明凶多吉少,你犯不着…” 话还没说完,他怀里就被丢了个蛛网状的令牌,他听到喻勉轻飘飘的声音:“这是统领北岳情报机构的信物,记得上交给朝廷。” 季靖礼无奈道:“喻大人,在我印象之中你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成大事者总有牺牲!而且…而且这么多年了,你家人还在等你,你不着急回去吗?听我一句劝大人,你没必要孤身犯险,想一想那些等你的人。” 可是喻勉头也不回一下。 毕竟不止他一个人在被等待着。 两个暗卫面面相觑,随后他们毫不犹豫地追上喻勉,“主子,等等我们!” 季靖礼气愤地调转马头:“该死,也等等我!若是我因为逃跑不及时被西朔抓了,那一定有你们的责任,哼,等等我啊。” 半日后,瞭望台上,左明非看着一个又一个形单影只的人影回归,心中那团烦乱的火焰烧的越来越旺,夕阳即将落幕,天际被大地的赤色染上了愈发鲜艳夺目的红。 周军没办法派人接应那些暗卫,先不说军队人手是否够用,只是暗卫们行踪不定,军队无法准确得到他们的位置。 眼下战况焦灼,弈王那边还未传来消息,秦将军那边刚刚攻破铁里部,左明非要兼顾很多事情,偏偏他最在意的那件事情还没有着落。 在残忍且悲壮的红色里,最后三个人风尘仆仆地归来,左明非最终也没有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那个人,呼吸声撞击在耳膜上,强烈的耳鸣让左明非的头部几乎要炸裂,他看到城墙下的三个人夸张地比划着什么,似乎还在喊着什么。 左明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毕竟战事还未结束,一切还都没有结束。 喊声逐渐清晰起来—— “…快去救人!” “喻大人——” “救命啊…” 喻勉! 左明非听得并不真切,却捕捉到了几个关键的字,“喻大人…”“救命…” 他终于得到了喻勉的消息!虽然可能不是什么好消息,但是够了,已经够了! 左明非转身便走,他急匆匆地下楼,随手抓了在军营中义务看诊的言神医往马上一扔,随后自己翻身上马,往城外奔去。 言砚被硌得肚子疼,他皱眉道:“怎么个事?哎?哎!憬琛你…哕~左明非!” 路过季靖礼时,左明非顾不得这位看起来颇为眼熟的人到底是谁,只是急切地问:“在哪里?喻勉在哪里?” 季靖礼跑得嗓子眼儿直冒烟,方才又把嗓子喊岔劈了,他想回答奈何发不出声,只好指了指一个方向。 左明非如同离弦的箭般地离开了。 古道上,累坏的马儿躺在地上,喻勉席地而坐,身边是脸色苍白看起来毫无生机的凌隆,喻勉为凌隆输送着内力,尽管他自己的内力也几近枯竭。 两个时辰前,当他们找到凌隆时,凌隆已经利用地势和乱石解决了一众追兵,但他自己也力竭地晕了过去,北方的风雪吹了起来,若非喻勉他们及时赶到,凌隆很可能葬身于风雪之中。 一路上,喻勉用内力温养着凌隆的心脉,可凌隆的情况越来越差。 喻勉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他这一生见证过很多人的离开,至亲至疏至远至近…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几次三番地游走在生死线上,他想,他有活下来的理由,那么凌隆一定也有。 为凌隆输送完自己的最后一丝内力,喻勉对着昏迷的凌隆开口:“凌隆,你弟弟在等你回家。” 马蹄声打乱了喻勉的声音,喻勉抬头望去,看到了一个人影疾驰而来,仔细看来,应当是两道人影,因为马儿的前方还趴着一个狼狈的人影,但喻勉只能看得见那个纵马的人。 左三…竟然有了白发,都说人会随着年岁渐长而愈发温厚,可左三看起来竟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派头,许是多年大权在握养成的习惯,权力这种东西一旦沾上,再温润的暖玉也会被刮抹出几分刻痕,却也是夺目般的绚烂璀璨。 喻勉眯眸凝视着越来越近人,唇角不由得缓缓扬起。 余晖下,左明非看到喻勉稳如泰山般坐着,在北岳风雪的摧残下,喻勉的五官更加深刻凌厉,却没能压垮他挺直的脊梁。 是梦吗? 毕竟左明非梦到过很多次他们重逢的场景,甚至比现在更加惨烈,因此眼前这种带着些许静谧的慨然显得有些虚幻。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 喻勉很想上前拥抱左明非,因为左明非红着眼睛的样子有些可怜,就像在他梦中那般,可是他的内力已然枯竭,体力也即将耗尽,正在遗憾的时候,熟悉的体温扑面而来。 抬手的力气喻勉还有一些,于是他抬起胳膊搂住左明非的后背,嗓音温和沙哑:“…没有骗你,我回来了。” 旁边,言砚顾不得被颠簸的反胃,拎着医药箱就替凌乔诊治起来,“老天爷啊,这咋活下来的。” 左明非起身,他死死地抓着喻勉破烂的衣裳,盯着喻勉的样子像是要将人吞吃入腹,颤抖的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喻勉抬手抹去左明非脸上不自觉掉落的泪珠,安慰道:“好啦,不是给了你蝴蝶吗?我说过我会没事的…” “三年…喻勉…三年!” 左明非呼吸沉重,他怒视着喻勉身上的斑驳伤口,却不忍过多苛责,“除了那只不知真假的蝴蝶…三年杳无音讯…” 他捧着喻勉的脸,无力地抵上了喻勉的额头:“我不能多想你一下,我怕我会不管不顾地去找你…” 喻勉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到左明非手里,“给你赔罪,行不行?” “…这是什么?”左明非低头打量着手中有着温润手感的物件,是一个小狐狸木雕,质地温润圆滑,想来是被经常把玩,“……”他在思念喻勉时,喻勉的思念并不他少,也许在每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喻勉都会摩擦着手中的木雕暂排苦思。 喻勉稍显得意道:“这是雕刻得最好的一只…”没等他炫耀完,就看到左明非捧着木雕,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喻勉有些慌乱无措,他苦恼地想,哄不好怎么办? 左明非再次倾身抱住喻勉,低声道:“你受苦了,回来就好…阿勉,回来就好,谢谢你回来…” 喻勉回抱住左明非,认真道:“不,是你受苦了,将担子全丢给你…是你辛苦了,还有,谢谢你等我回来,左三…” 喻勉长久以来未能歇息的身体在熟悉体温的接触下,紧绷的神经松懈开来,话还没说完,他便歪头在左明非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没关系,他们还有好多时间。 左明非紧紧揽住喻勉,目光缓缓柔和下来,心情如同尘埃落定般地沉静下来:“睡吧,到家了。” 随后而来的士兵将稳住情况的凌隆往车上搬运,经过几日治疗,凌隆总算脱离了危险,大概能赶在凌乔领兵归来时醒来,兄弟二人总算能见上了。 喻勉已经将在北岳建立的情报机构上交给朝廷,这些情报机构现下虽在暗处,但若是将来大周一统天下,这些情报机构未必不能成为大周在北岳设立的都护府。 城墙上,喻勉和左明非并肩站着,两人双手交握望着军队进进出出,战事虽然仍在继续,但眼前的形势显然更有利大周。 左明非看到喻勉敞开的领口,不赞同地凑近替他重新系好,嘱托:“你没听言砚说吗?你现在需要好好休养?” 喻勉不以为意道:“他就喜欢把事情往严重了说,我在半丈原过了那么久,也没见怎么着啊。” 左明非的目光沉了沉,喻勉感觉到左明非不悦的眼神,“……”他顺从地低头,任由左明非替他整理领口,若无其事道:“不过你说得对,我确实需要好好休养,毕竟年纪大了。” 左明非微微蹙眉,他拨弄着喻勉一小绺花白的头发,低声道:“你才不老呢。”他抬头重新望着喻勉,相反,岁月的痕迹让喻勉看起来没那么生人勿近了。 喻勉笑道:“你这是情人眼里出…” 左明非挑眉,西施吗?这与喻勉的形象可是相去甚远。 喻勉一本正经地改口:“潘安。” 左明非没忍住笑出声来,“兄长不似潘安,却更甚潘安。” 喻勉也勾起唇角,这几日他一直忘了问,“大家…都如何了?” 左明非语气认真道:“陛下和阿宥都长大了,很乖很可靠,阿宥特别想念你,当年听说你不在了,还大病了一场。” “至于…白姑娘,她从得知你去了北岳后便毫不留情地离开了,说是再也不管你的事,后来得知你的死讯,她亲自前往北岳说是要找你,但被吴懿将军拦下了。” “还有吴老将军,他已经寿终正寝了。” “朝廷如今可用之才有很多,但党争还是个隐患…” 喻勉打断左明非,他捏了捏左明非的掌心,低头道:“憬琛…对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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