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晚秋还欲劝阻,殷情却已将那信笺展开来。只见这书信陈旧非常,边缘处已是泛黄卷曲,触目却是一片鲜红,竟是一封用鲜血写就的誓文。“这就是黄征藏在思禅寺中的东西。”殷情道。 燕晚秋听言,只将身子背过去,不愿违背教规朝这书信看上一眼,殷情见此,内心也只能苦笑一声,又见陆若讷倒是细细读着,面上神色变幻不定。良久,陆若讷终于按捺不住惊讶出声:“这……这是……” “本教开山者妙快祖师,于草莽之中率领教众起义,后与本朝太祖争夺天下落败,方才屈居岭南。”殷情缓缓道,“此乃旧日昔话,今日教众或是不知这一节,又或是认为秘教除去双修法门太过特殊,其他都与普通江湖门派无异,纵然有这一段往事,也不会被当今朝廷追究。” 他自桌上拿起那誓文,此乃妙快和尚用鲜血写就,开头讲述自己如何自佛法中悟得青巾诀、带领教众起事,中诉屈居岭南的不甘,结尾字迹却渐渐狂乱,似是随着鲜血的流失,书写之人的精神也逐渐迷乱,只见那血字龙飞凤舞地写到,向毘卢遮那佛起誓,愿以自身所剩寿命,换来秘教七代之后夺取当今天子的天下。 秘教绵延百年,如今的教主殷其雷正是第六代,若到殷情继位,便是第七代。陆若讷思及此处,面色一骇,却又声音微弱地道:“但这和掌柜的有什么关系?” “这誓文一直保管在教中禁地,近日失窃,我一路追查,方才到了明州,而师兄一路追查奸细,所得的结果也是明州,你说和黄征什么关系?”殷情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一年以来,几处分堂的覆灭都和官府有关,难保是朝廷终于想起来,秘教本就是谋逆之伙。如果此时将此物送给官府,秘教覆亡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到那时,你觉得黄征会带你一起全身而退,还是如今日一样,将你推出去为他留一条退路?” 陆若讷此刻连嘴唇也变得煞白,却仍哆嗦着吐出一句:“此事尚无凭据,只凭一面之词,我……我还是不相信是掌柜的所为。” 殷情皱着眉头,端详陆若讷半晌,最后却是展眉笑道:“好,陆若讷,我喜欢你这样有情义的人。你这几日与师兄一同料理后事,直至今日方才出手,你想要的不过是我的性命。如今教内风雨飘摇,我还有要事在身,而明州分堂如今也需倚靠你,你与我皆不能枉死。待得此间事了,你若还要我的命,你自来取就是。” 燕晚秋听闻此言,转过身来,正要说话,却被殷情摆手制止道:“师兄,你先将陆先生送回去,让他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罢,若陆先生不愿再为秘教做事,按照教规处置就是。至于明州分堂的事务,我会自总坛叫些人手来帮忙。”
燕晚秋深深地看着殷情,似有千言万语要讲,却终是未发一言,带着陆若讷转身离开了。 此时日头渐渐西倾,直至没于西山之后,殷情独自一人坐在一室黑暗之中,如此不知多久,门又被吱呀一声打开,只听燕晚秋说道:“少教主不该如此做事。” “父亲信赖黄征,明州分堂几乎由他全权负责,如今他既已死,能够维持明州分堂正常运转的,唯有陆若讷一人。”殷情缓缓道,“师兄也想保住陆若讷的命,才没有对他下死手,不是吗?” “少教主不该给他看秘宝,更不该轻易许诺自己的性命。” “你如今以什么身份说这个?左护法,还是我的师兄?”殷情轻轻一笑,嘴上倒是毫不退让,“我的性命,似乎轮不到别人做主。” “以我自己。”燕晚秋道,他走近了来,室内一片黑暗,殷情却感受到他的呼吸如斯清晰地朝自己一步一步靠近,“我不会坐视少教主丢掉性命,少教主若要枉送自己的性命,那先将我的性命送掉。” 殷情听闻这话,一时竟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地、在想些什么,只觉连心跳都是一滞,他蓦地回过头去,在黑暗里只能看到燕晚秋隐约的轮廓,就像一座亘古恒有的山峰,沉默地伫立着。许久,殷情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言语,轻轻说道:“这只是暂时安抚他的说法罢了,师兄莫要当真。” 黑暗中一切都看不真切,殷情却感受到二人的视线相汇,就在这睁眼却不能视的环境中对望着彼此。如此又是良久,才听燕晚秋回答道:“这种话,少教主不该再说第二次。” 说罢,燕晚秋自怀中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火光照亮二人的脸,殷情这才发现燕晚秋神情比平素还冰冷几分。他不禁轻叹道:“我已经将背后的曲折都告诉了陆若讷,他还不愿放弃报仇,除了说这种空话,还有什么办法让他暂时放下此念。” “陆若讷不应该知道这些事情。”燕晚秋淡淡道,“让他相信少教主没有参与这件事,方法可以有很多。” “陆若讷是个可怜人。”殷情落寞一笑,道,“他入秘教之后,一直活在隐瞒之中,黄征未曾将他当作知心知底之人,他却将黄征当作交付性命的知己。若陆若讷知道真相,还肯为秘教做事的话,如此也能真正撑起明州分堂。” “活在谎言里,也许更好。” 殷情闻言又是一愣,他露出一个苦笑,低声道:“大概真是如此……是我冲动了。” 燕晚秋拿火折子点燃了油灯,放在桌上,殷情看着摇曳的灯火,忽又问道:“师兄,按照教规,要如何才能退出本教?” “秘教之人,废去青巾诀、抹去入教之后的记忆方可退出。” 殷情笑着摇摇头:“陆若讷本就不修青巾诀,抹去这几年记忆对他来说也是好事,看来若他要退出秘教,竟是能够全身而退。黄征既然要他为秘教做事,又不教他青巾诀,当真奇怪。” “没有必要。”燕晚秋道,“陆若讷入教是为了报恩,不似他人有自己的执念,哪怕不修青巾诀,也能为秘教贡献,黄堂主若再另外教他习武,还平添风险。” “原来如此,还是师兄想得周到。”殷情沉默片刻,方才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他又看向燕晚秋,轻轻问道,“师兄,还在生气吗?” 燕晚秋看着殷情,面上仍是静如止水,只道:“我没有生气。” 殷情看他如此神色,却粲然一笑,柔声道:“待此间事了,我……不会再做这种事情。” “若陆若讷三日之后,当真要退出秘教,也不应该这么由他退出。”燕晚秋忽道。 “陆若讷这种人,要他抹去记忆,会比废去武功更痛苦。”殷情扬眉一笑,神色间满是胜券在握,“师兄,且看吧。”
待得殷情联络的人终于到了明州,殷情着燕晚秋将陆若讷叫来,这几日说是让陆若讷独自思考,实际上便是与软禁无异。此刻陆若讷终于重见天日,他衣冠穿戴整齐,双眼却仍是红肿的。 殷情见他如此情状,不禁轻叹道:“陆先生不要哭坏身子了。” 陆若讷抬起鼓胀的眼皮,虚虚看着殷情,惨淡一笑,道:“我这一生总是无可奈何,总归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来处置自己的身子吧。” “陆先生,前路还长。”殷情道,“如若你想,也大可抹去这几年记忆、退出秘教,到那时天高海阔,陆先生可做的事还有很多。” 陆若讷错愕地抬起头,他本以为殷情只是随口一说,此刻再提,却见殷情神色认真,全然是在真心提议此事。他低下头去,似在思考此事,未几却又长叹一声,轻轻道:“我还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想不想忘记这些事情,还容我多思考一些时日。这段时间里,明州分堂的相关事宜,我会慢慢交代给总坛来的二位。” 殷情见他神色终于有振作之意,笑道:“好,那要不要退出本教,陆先生可以慢慢考虑。我与师兄还需得回转总坛处理此事。” 陆若讷看着殷情,又是轻叹一声,道:“我依然不信是掌柜做了这些事情,即使是掌柜做的,我也要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叛教……待我调查明白事情原委,我会再来找少教主。” “我会等着陆先生。只是陆先生若要找我报仇,也需得保全身体才行。”殷情悠然道。 陆若讷此时面色稍霁,轻声道:“那少教主也需得保全性命,待我来寻少教主的那一日才行。” 此番坚冰稍化,当天午后,殷情与燕晚秋便动身返回总坛。他二人在明州换了脚程千里的宝马,只打算一鼓作气,尽早回到总坛,哪怕入夜之后,也径自赶路。 此夜无星无月,山路只隐约可辨,却听得风急似怒号,枝叶摩擦的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正是山雨欲来之势。在这当口,殷情忽地勒马,燕晚秋也随即停下,二人对视一眼,殷情点点头,燕晚秋便朗声说道:“跟了这么久,也该现身了吧。” 话音刚落,数十道暗器纷飞而出,他二人侧着身子避去大半,剩下的各抽刀剑出来挡去。 此时第二波暗器又至,一时铺天盖地,如若在马上,定然无法全身而退。二人立时做出决定,自马上一跃而起,甫一落地,殷情便想到这暗器的攻势,本就是为了逼他二人下马,可马儿此时已被暗器击中,受惊之下,嘶叫着向前跑远了。 那藏身在树林之中的人此时缓缓自黑暗中现身,殷情早听得脚步杂乱,心知暗处不止一人,然而此时粗略看去,竟有近十人之众,他不禁冷笑道:“深夜兴师动众跟踪至此,如此煞费苦心,又是为何。” 围攻者皆覆着面,在这般夜里更是只能见得身形轮廓,无法分辨来者何人。那拦在二人前路上的一人瓮声道:“留下秘教的宝物,尚可保你二人不死。” 燕晚秋靠近殷情,低声道:“知晓秘宝存在之人不多,或许是黄堂主生前所设的埋伏。” “黄征既然留了一道后手,再有第二手也不奇怪。”殷情轻声答道,而后又一挑眉,高声道,“说要就要,这么不客气,是有求于人的态度么?” 他话音未落,身后银光乍现,围攻者中已有人抽刀而上,却未至近身,就被燕晚秋以长剑刺中了胸口,向后倒去。眼见包围圈里撕出一道缺口,却立即有人补上,九人亦是分成两组,将二人包围在其中,兵刃交错,招招都是直奔取二人性命而来。 围攻者武功平常,脚下却不知踏着什么步法,又兼黑夜无光,看不准确,殷情弯刀在手,每每一刀劈下,却总是落空。他内心焦躁,只觉这使不上力的感觉好生烦人。他干脆闭上了眼,直接靠双耳来辨认方位,却发现对方内力不算精深,呼吸声粗浅,每每一近身便清晰可闻。 殷情闻得呼吸声,就侧身躲开,竟也运气极好地没被击中一次。待到适应之后,他再听得呼吸声靠近,打定主意,弯刀出手,只听闷哼一声,殷情睁开眼,便见弯刀刀尖正中一人喉间,那人瞪大了一双眼,不相信竟会被这一刀击中,在惊愕中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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