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殷情恍如呢喃一般,合着旋律慢慢念着,那旋律越来越悲伤,殷情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沉,“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唱罢,殷情在他的耳边低低笑了一声,接着说道:“师兄,你说这歌是不是很忧伤,但我不喜欢,既然同心,又为什么要离居?既然忧伤,为什么又要这样终老?” 燕晚秋静静地看着殷情,本就漆黑的瞳仁在夜里显得更为深沉,他什么也没说,殷情也没有期待从他这里得到这般柔情问题的答案。他双臂一伸,将燕晚秋的腰揽得更紧,低低笑起来:“喜欢谁,就是追着迫着也得时时刻刻和人在一起,这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曲完了,笛声一转,变得更为缠绵悱恻,却是一首如今时兴的杏花天影。殷情离开燕晚秋的怀抱,直起身来,笑道:“我饿啦,师兄。” 他们整理好衣衫,往客店的大堂而去,只见柳七坐在大堂中央,纵使此时没有明月,油灯的灯光映照着他白皙的面庞,也显得他如同玉人一般。任渊坐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柳七,他神色沉静,只眼神中是十分的敬佩含了十二分的痴迷,不由看得殷情在心里一叹。 这一曲吹罢,柳七轻声道:“是否打扰到二位侠士了?” 殷情轻笑一声,答道:“当然没有,如柳公子这般的圣手,又何来扰人一说。” 柳七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只是玉石般的手指又搭上笛子,这一次的曲调更为沉厚与肃杀,哪怕是在这般细雨霏霏的江南夜晚,也令人油然而生跨鞍横槊之情,眼前俨然就是鼓声齐鸣、一夫当关的战场。笛声越发悲壮激越,一时之间竟能隐隐听到飞沙走石、金戈相击之声,空气之中似有凝结的杀气,片刻之后,在场众人忽又反应过来:杀气与兵器之声原来是真实存在的! 燕晚秋和任渊俱是脸色一变,二人不约而同地提剑冲往客店外。殷情站在原地,他静静地看着柳七,忽然拔出弯刀抽身而上,刀锋对准的竟是柳七。刀尖直直向着柳七而去,直至离他近在咫尺的地方,刀势又忽然停了下来。 柳七不急不慢地将这一曲吹完,开口道:“这是兰陵王入阵曲中的一段,是在讲述兰陵王率五百骑兵迎战敌军十万人胜利之后的景象,哪怕今日,也唯有在战事取得重大胜利之时,才在宫廷中演奏。” 他轻轻一笑,又道:“我还以为殷少教主这几日乐不思蜀,不识得我的笛声了。” 殷情冷冷道:“每次见面都是这一首杏花天影,此时又吹,不就是催我出来见面?” “既然记得,为何还要兵刃相对?”柳七轻轻用手中的笛子拨开刀锋,“我们早就约好在此处见面,殷少教主却装作不记得我的样子,真是看得我好生焦急。殷少教主明明知道自己想做之事,只有我能帮忙做到,不是吗?” “柳公子。”殷情一字一顿地叫道,“我们既然是在合作,又为何要派人来追杀?” “殷少教主答应与我合作,燕护法可没有。”柳七微微一笑,道,“你一路带着他,从明州城出来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我若不派人去看看,岂不是太过掉以轻心?” 殷情看着他,冷哼一声:“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真是再难看不过。” 他右手一动,弯刀看似是要回鞘,却在回转的瞬间擦过柳七的脸,顿时那玉石一般的脸颊就裂开一道小小的伤口。这一刀力度控制得当,只划破了最表层的皮肤,但凡力道多得一分,就会在柳七的面上留下一道不会彻底愈合的伤疤。 柳七感到面上刺痛,伸手一摸,只见指尖染上点点鲜红的血迹,不禁沉声道:“殷情,你好大的胆子。” “你害师兄中了一刀,这一刀是替他还的。”殷情归刀入鞘,冷冷道,“黄征已经死了,我的人接管了明州分堂,你要的东西也在我的手上,一切都按着我们说好的那样。谁先做了不必要的事情,柳公子心内自有定数。” “这哪里能叫不必要之事,让你除了黄征、将明州分堂交由我,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明州分堂这暗里获取消息的方式倒是新颖,随秘教而没岂不可惜。”柳七神色阴沉地擦拭去面上的血迹,最后却是微微笑起来,“这事本身牵扯极大,废了我许多的精力方才调动得来福建、两浙与两广几处地方的人,如此重要的事情,有些什么地方忘了告诉殷少教主,不也是常事。” “飞刀沈为什么会牵扯上秘教?” 柳七不紧不慢地说道:“有一些臣子不是那么地讨人喜欢,或者说,不讨某一位的喜欢,其中有一些就管着这江南的漕运。北方边境吃紧,江南兵力短缺,借由江湖草莽之力来管漕运本是常事,也无人说破。但江湖之所以是江湖,就因为江湖与官府是两条道,否则便是暗里的祸患。如今边关稍定,我忧那人所忧,想替他挑破这一件事,正好我也有心想帮肃清这栖身江湖的秘教,还武林一个清净,就将两件事合在一起做了。” 殷情盯着他许久,沉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柳七伸出手来,他的手依然是那么白皙秀美,油灯跳动的阴影落在他的掌心之中,一时之间也似某种活物。“因高祖一时之仁,放任江湖逍遥自在,及至今日,已逾百年。”柳七合掌,将那影子紧紧攥在手中,轻声说道,“要变天了。” 霎时之间,淅淅沥沥的雨声竟然停了下来,一阵疾风从窗外吹进来,吹得二人发丝与衣角纷飞,竟应了柳七那句话,真的变了天。
第11章 十一.野有蔓草
眼见连绵了几日的大雨完全停歇,堆积的黑云为疾风一吹,竟也缓缓移开来,露出朦胧的月亮光影,殷情心知这是巧合,也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他从怀中掏出两封信笺,一张陈旧得纸张本身都泛黄卷曲,另一张却看着再普通不过,他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道:“这是秘教的传教之物,以及总坛的地图。” 柳七伸手去取,殷情的手却再一次按在了两张信笺之上,低声道:“我可以给你,但你且答应我几个条件。” 柳七冷冷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只会落得两手皆空。” 殷情轻轻一笑:“你会甘心这件事做得有任何瑕疵?三个条件,不答应你照样可以命人攻入秘教,只是你怎么说服任渊和其他江湖中人,让他们相信此事不再是江湖恩怨,而是值得官府介入的谋逆大罪。” 柳七端详着殷情神色,不久冷笑一声,道:“你们这种不受约束无法无天的江湖中人最是讨厌,是什么条件,你且道来。” “第一,明州分坛的陆若讷不会武功,让他活着。” “好。”柳七微微颔首,“既然不会武功,也不会坏了大事,放他一马也可以。” “第二,不得伤害燕晚秋,更不要想着杀了他。” “我可以不主动对他下手,但若是他自寻死路,那也由不了我。” 殷情道:“要让他活着。” “好贪心的人。”柳七冷哼道,“你冒着失败的风险也要让他同你寸步不离,如今就连他的命都要向别人讨饶,难道这样他就会领你的情不成。” “不知道。”殷情垂下眼,“但那是我和他的事情。” 柳七又一颔首,缓缓道:“我可以不对他下杀手。第三件又是何事?” 殷情看着柳七,良久轻叹一声,终于是道:“不要负了任渊。” 柳七闻言一愣,片刻转而露出一个笑容:“我怎么会负了他?” “他本来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也不应该见到我。” “阿渊说想要见自己的表兄,我就带他来见你,我不过是替他实现心愿。”柳七不紧不慢地道,“是你对他如此冷淡,才让他伤了心,我不与你计较这事,已是宽容。” 殷情沉默了一会,方才轻声道:“让他看见我成了邪教中人,又有什么好处?” “殷少教主怎么如此妄自菲薄?”柳七哈哈大笑起来,“待得正道众人攻入秘教总坛,你这个弃暗投明、大义灭亲的秘教少教主自然会是正道栋梁,人人当得效仿。” “柳公子是巴不得我死了。”殷情冷笑一声,“我要是活着,随时都可能教任渊知道你竟然是个这般的伪君子,柳公子岂不是更加寝食难安?” “殷少教主又说笑了。”柳七依然微微笑着,他轻轻抚上面上那道伤疤,那里血已经止了,摸上去只剩钝钝的痛,轻声道,“阿渊无论见到我什么样子,都只会更加关爱我。只是你不去亲近阿渊,倒确实是一件好事。” 殷情见他神色认真,一时只觉此情此景荒谬非常,不禁沉声道:“你带着任渊究竟是要做什么?” “一个月之后,阿渊会带领众人攻入秘教总坛,再过段时日,他就会是武林第一人。”柳七轻轻一笑,笑意盈盈之间,更是十足的胸有成竹,“武林第一人如今不过是虚名,之后就是真正掌管武林的第一人,他会为我管理这不守规矩的江湖中人,我会让他拥有此前任何一个武林中人都不会有的声名、地位与权力。” 殷情注视他良久,终于将手自信笺上移开。柳七取过那份陈旧的信笺,见到入目是一片暗红的血迹,难免吃惊。待得读罢全文,柳七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这妙快和尚也是一时豪杰,争夺天下失败,屈居于岭南也就罢了,最后却不惜装神弄鬼,寄希望于后人,这岂能是豪杰所作之事。” 殷情道:“内里因果,未必这么简单。” “还有什么能比这无限江山更为重要?”柳七淡然一笑,“即使一时不能卷土重来,也该养精蓄锐,等待绝地反击,若失了意气,倒不如自戕得好。” 殷情看着柳七,这个人一袭素衣依旧风神隽雅,恍然只如日月入怀,他将浊世翩翩佳公子的做派做到了极致,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如此动听,好比醇醪不觉自醉。殷情却始终觉得柳七这副样子看着烦人得紧,此时他彻底明白这种不协调感来自何处,内心难免失笑道,这条对天下垂涎欲滴的毒蛇在暗处游走了这么久,终于到了要正式登场抛头露面的时候,只他又想维持这好如在云上的姿态,又要做个入世之人,世上岂有这般两全之事。 殷情又是一叹,轻声道:“任渊是个好孩子,你……莫要辜负他。” 柳七轻轻颔首,笑道:“阿渊会一直是个好孩子,我也不会辜负他。”
却说任渊察觉到危机,径自提剑攻了出去,那围攻之人倒不打算硬碰硬,意识到计划暴露,立即且战且退。他察觉到对方并不恋战,也不打算追敌深入,此时眼见燕晚秋长剑飘忽如电,倏忽之间便将几个留下殿后的刺客都逼退了,心下一惊,只道先前未曾发现,这人一身功夫也如鬼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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