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於菟顾不上撕掉外皮,也不怕烫嘴,狼吞虎咽地大口吃起来。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茹承闫从墙角堆着的几个簸箕下面抽出一个小包袱来,放到贺於菟面前。 贺於菟本想将粘上些许土豆残渣的手伸到茹承闫面前下令擦干净,但伸到一半,才忽然想起这不是他家家奴。 他有些慌张,尴尬地收回爪子,在自已的衣服上擦了擦。 等到贺於菟再度伸出手,把包袱里的那个狼头纹首饰盒拿起来,却在触碰到首饰盒表面凹凸不平的金色雕花时停住了,茹承闫发觉他的指尖在微微发抖。 包袱里还有一支如芙蓉玉般晶莹剔透的玉簪。 贺於菟放下首饰盒,转而拿起了玉簪,他专心看着手里的簪子,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逐渐用力攥紧,将簪子埋进自已的胸口。 他想了想,寻找贺来财的路上肯定颠簸混乱,与其自已揣着不如放在挂马掌铺保管,肯定要周全些,茹承闫既然会原封不动将东西带给他,那想必不会起歹心。 “你既帮我寻回,就先帮我先放着,待我找到妹妹,再回来找你要。” 茹承闫白了他一眼,直接转身走人。 他哪里来的底气以为自已还是贺家那个横行霸道的大少爷?茹承闫其实挺想在贺於菟伤口上撒盐的,但良心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眼看着茹承闫不留情面地离开,贺於菟拢着外衣掀开被褥就想站起来。没等齐恒去扶,他自已扑通一声又跌坐回去。 “哼哼,看看你这被酒色掏空的无用之躯,你拿什么去杀土匪流寇。”齐恒也是毫不留情讽刺道。 贺於菟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不认命,将簪子和首饰盒收进怀里,开始挣扎着下地。 在不远处听到齐恒的话音而停下脚步的茹承闫回过头,心里恶劣地想着若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少爷能爬到他的脚下,开口求一句,那他就勉为其难帮他一把。 茹承闫脸上刚上扬一点的嘴角,马上又被皮囊里那把清高的骨头给压了下去,半点兴不起风浪。 爹爹从未教过他恃强凌弱、嘲笑他人泥泞之姿,若是爹爹在世,知晓他有如此心性,定会打得他皮开肉绽。 若是...爹爹还在世...... 五年了,爹爹已经离开五年了。 贺於菟把刚攒的那点子力气用完了,虚虚地站在原地。他紧紧盯着茹承闫这个笑面虎,却惊讶地看见一派清冷魅惑的少年脸上,落下一滴比烛火还要呛眼的泪来。 “戈柔在哪里?”贺於菟一句沙哑的话音将茹承闫唤回神。 茹承闫低下头清了清嗓子,再抬起头时,眼白已经完全褪去了红色,让贺於菟以为方才不小心看见的那一眼温情失态是错觉。 “在后院。”茹承闫轻描淡写丢下一句话就走了,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多谢。” 身后沙哑的嗓音清晰地钻进茹承闫的耳朵里,明明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就把他面上伪装的冷静踩个稀巴烂。 “白眼狼......呵呵,哈哈哈哈——” 茹承闫兀自在院子中疯了一样大笑。 贺於菟听到了院中的大笑,扯着嗓子回道:“你茹承闫才是不折不扣的白眼狼!”说完后粗喘着气,面色潮红,心底涌出的怒火差点就要将他的理智烧掉。 这个字眼太过侮辱人了。 “贺少爷,那些狗吠的流言你也信?”齐恒沉着脸质问道,丝毫没有想上前帮忙的意思。茹承闫在自嘲,但贺於菟说出的却是骂人的话。 这会儿齐恒清冽坚定的眼神,让刚刚高声大骂的贺於菟眼神闪避不敢与之对视,在片刻的僵持中他选择了不回答。 齐恒走了,屋内安静地有些可怕,贺於菟扇了自已一耳光,掩面无声落下几滴泪。 他想,没有人会希望自已的伤口大喇喇地就摊开在别人面前,任人观赏看热闹。他成了那些面目狰狞的可恨看客。 没等他去后院找戈柔,戈柔就来了前院。 她一如既往地拎着把扫帚准备打扫前院,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贺於菟。 戈柔主动走近贺於菟说道:“贺少爷,您终于醒了。” “我说了!别叫我少爷!”贺於菟恼羞成怒,满腔的怒火好像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戈柔被吼得愣住了,她不太明白贺於菟为什么对她发那么大的火。 “对不住,奴家这就走。”戈柔转过头步履匆忙地离开。 贺於菟瞧见戈柔脚边因步伐略快而浮动的裙摆,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在做什么?贺於菟突然意识到,他不能再做被情绪掌控的傻子了,这样于所有人而言包括他自已都不是好事,反而增加了丧命的风险。 贺於菟盯着那道裙摆,连忙叫住戈柔:“戈柔姑娘!” 戈柔听见喊声停住了,心中忐忑重新转过头看向贺於菟,“贺公子有何吩咐?” 贺於菟努力地往前走了几步,解释道:“对不住戈柔姑娘,方才是我失态了。我不该朝你发火的。” 戈柔连忙摆手:“无碍,奴家并未放在心上。” 贺於菟问道:“请问这是何处?” 戈柔回答:“这是城南胡家挂马掌铺。” 没有印象,贺於菟尝试搜寻记忆,发现未曾听说过。 他刚想继续问,余光却瞥见刚才掉头就走的茹承闫去而复返,手里好像还端着碗。 贺於菟匆匆对戈柔说了句:“多谢。” 戈柔识趣地离开了。 端着碗面回来的茹承闫看着眼前阴郁的少年,方才还出言驳他,那股子神气劲儿还没散出来,就转瞬即逝了。 这个多年恃宠而骄的贺家大少爷,本不该从他脸上瞧见这样悲怆冷酷的神色。 茹承闫将滚烫的面条放到桌子上,盯着狼吞虎咽的贺於菟沉默了好半晌,才干干地说道:“我可以帮你。” 回应他的是哽咽着的贺於菟,但痛苦的少年没办法揩干他眼角溢出的泪珠。 茹承闫看到了,但心里只剩下莫名地自嘲。 若是当年,哪怕有一个人能对他爹伸出援救之手,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茹承闫随即又在心里长叹一声。 哪里还有若是。 面碗很快就见了底,贺於菟也止住了无声的哭泣,眼睛微微肿了起来。 茹承闫心绪有些起伏,他觉得贺於菟这双肿胀的金鱼眼安在这样锋利的脸颊轮廓里,真的好似杂技班子里的猴子戴上了鬼神的面具,滑稽又可笑。 两个孤苦无依的少年,在这四壁斑驳的屋里,相坐无言。 “我无处可去了,能收留我吗?”明明是装可怜求收留的话,怎么从贺於菟嘴里说出来更像是命令呢? 茹承闫好像有点儿摸清贺大少爷说话的调性了,答道:“那去见见我师父吧,你还走得动吗?”一碗面的时间,茹承闫的心情已经平复。 贺於菟点头,吃了两颗烤土豆外加一碗热面,他的体力恢复了不少。 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贺於菟低头跟在茹承闫身后向后院走去。 穿过跨院时,贺於菟盯着茹承闫的背影移不开眼神。这个活在流言里的县令之子,竟然表现出他从未设想过的沉默寡言和冷静自持。他青丝如瀑,垂在身后,像弹琴似的轻微拨动了贺於菟的心弦。 茹承闫今日穿着湖蓝色的长袍,活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假正经,当他看不见那柄缠在腰间的长鞭吗,真会惺惺作态,贺於菟转而又想。 他特地走快了两步凑近茹承闫,观察了两人的个头,好像差不多高。他想起了几年前听过的流言,推断出,两人的年纪应该相差不远。 从西厢到后院也就几十步路,两人身高腿长眨眼间就到了。 院子里的摇椅上有个人躺着,残破的蒲扇放在脸上。 茹承闫特意地发出轻微的脚步声,领着贺於菟走到摇椅前,轻声说道:“师父,我把他带来了。” 老邓慢悠悠地掀开盖在面上的蒲扇,放在额头处挡着太阳,眯着眼打量贺於菟。 一个照面,双方都清楚对方知道彼此是谁。 贺於菟主动开口:“请邓仙师收留,我无处可去了。” 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死样子,老邓在腹诽了他几句,面上却扬起一个和蔼的笑容:“也不多你一个。” 茹承闫眼看师父没什么意见,他自然也就没什么意见。 老邓看这两个小崽子杵在眼前顿时觉得碍眼,又把蒲扇盖回去了,赶人道:“该干嘛干嘛去,无事别来烦我。” 茹承闫行了一礼,转身走了,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忙。 贺於菟不明所以,乖乖跟在茹承闫身后,不解地问道:“就这样?这么简单?” 茹承闫有些烦躁:“不然呢?你还想做什么,贺大少爷?”他咬牙切齿地说出最后四个字。 贺於菟顿时缩了回去,他感觉到茹承闫的不耐烦了。此刻走在他前面的人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来。 回到前院,茹承闫说道:“你回去歇着吧,别跟着我了。” 贺於菟这次没有反驳,乖乖回房间去了。
第5章 迷雾之城5 快步走在大街上的茹承闫突然想起了一些事。 五年了,老邓一直没答应收他为徒。但老邓给了他龙脊鞭这等仙器,茹承闫认为受人恩惠要结草衔环,这是他心中的底线。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邓给了他第二次生命。 而茹承闫离开挂马掌铺不久,大门突然被敲得猎猎作响,随之而来的还有几声大喊。 “茹老赖!快出来!该还债了!” 窝在房间里的贺於菟不禁心中疑惑:难道从前的传闻竟是真的?茹县令真的欠下滔天赌债了? 贺於菟穿上鞋稳步向前门走去。 经过庭院时他耳尖地听见东屋里传来胡德义的声音:“你到底什么时候处理好茹家小子那事?老上我这催债,都没人敢来找我修蹄子了!你要是解决不了,就趁早搬出去......” 贺於菟不敢再多偷听径直往前门去。 到了门口,贺於菟停住了脚步,他突然有点茫然无措。他要怎么处理?他有什么身份处理?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一人越过他身旁,拉开了门栓,大力拍门的人差点一头栽进来摔个狗吃屎。 开门的人是高瘦的邓仙师,他头顶上的鸡血玉发冠有些引人注目。 只见门外站着六七人,穿着赌坊的短打布衣,手里拿着不是柴刀就是斧头。 贺於菟一下就认出来,那是松涎楼的服饰。但他记得,松涎楼的人好似没有这般穷凶极恶蛮不讲理的伙计。 “你你你...茹老赖呢?该还钱了!” 又是这个结巴!老邓听罢,从怀里掏出一个老旧的钱袋,上面绣着一只银狐,右下角还有一个脱线脱了一半的字,隐约只能看见一个“民”的字样了。
福书网:www.fushutxt.org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12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