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怀雍藏在衣领下面,锁骨上若有似无的小痣,想到怀雍脸颊上细细的绒毛,又想到……想到那天晚上…… 不!他拼命打住自己的回忆,不能再继续想了。 赫连夜声音仿佛在他的耳边响起。 又在鄙夷、嘲笑他: “硬一晚上却什么都不能做很难受吧?” 他和怀雍躺在同一张榻上,一人一床被褥。 并不相碰,可是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团不可名状的躁动给裹挟住,无论如何也无法黯然入睡。 怀雍睡着了,他没有。 其实睡着前他们还打闹了一会儿,不小心脚蹭到脚,怀雍笑嘻嘻地说:“文起,这就是书里写的‘抵足而眠’吧。” 有时怀雍兴头上来了,也会失去分寸。 闹够了,怀雍趴在床上,抱着枕头,侧过脸来看着他,一双笑眼映月,仿似含雾洇梦。 怀雍不甚欢喜地对他说:“太好了,文起,你没有讨厌我。” “我还是第一次有像你这样的好朋友。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朋友。” 怀雍是解开心结,安然睡去了。 他却很不好,一夜难以入眠。 简直是被魇住了。 看到卢敬锡发烧般通红的耳朵,怀雍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眼下的行为有些暧昧,慌张之下,口不择言地说:“你家给你寻的亲事如何了?” 不好,更奇怪了。 再改口。 “春宴上你有喜欢谁家的小娘子吗?” 更不对了。 怀雍自己都无语了。 又解释:“我是说,我可以帮忙。” 卢敬锡:“你还说我呢,你自己呢?这次春宴上我看有许多与你相称的名门淑女,就没有哪个是你看中的吗?” 怀雍实则深感畏惧,却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说:“我的婚事父皇说他会为我做主。我没有意见。” 卢敬锡认真为他着想地说:“怀雍,你年纪不小,马上也要十八了,总不能万事都等着你父皇安排。你越是不主动,你父皇就越是觉得你软弱。若是有机会,我看你还是搏一把为好,说不定到那时你才能……才能更自在一些。” …… 机会? 谈何容易? 如此想着,正在书架前找卷宗的怀雍深深叹了口气。 他究竟何时才能等到父皇愿意把他从羽翼下放出去的那一天。 这时,隔着好几重书架,怀雍听见了开门声,接着进门来的这两人说起话来,正好可以让他听见。 他可以辨认出是萧御史和陈御史的声音。 “皇上在朝上生了这么大的气,也不知李兄现下如何了。” “听说李兄挨了十几杖就昏过去了。” “李兄尚且这样,我们又要如何自处?” “……” “皇上怎能荒唐至此?竟然为了一个区区禁脔竟然杖责忠心进谏的大臣。” “……” “唉,兴许是因为初初到手,正是喜欢得紧的时候,说不定过些时日我们再好好与皇上说,他就能听见去了。” “美女破舌,美男破老。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 “实在不行,我想辞官回乡,种田养老……” 等他们离开,过了良久,怀雍才从书架后面走出来。 他若有所思,愁眉不展。 怀雍向来是不问父皇后宫之事的。 小时候他就很乖,从不随意跑动,顶多只在自己所住的冬暖阁旁,父皇为他所栽种的桃树林里玩捉迷藏。 等到年岁渐长,他就更不好往后宫去窥探。 即便是皇后他也没见过几回。 偶尔会从宫人的口中听到父皇又有了新的爱宠之人,他从来不去记,反正,即便用心记住了,没过多久又会换人的。 权贵们玩腻了女人,偶尔换口味玩男人在他所处的世界里也是常见的事,并不稀奇。 但父皇应当不一样啊,以他从小到大的所见所闻,父皇还是喜欢女子的。 即便是最得宠的妃子,父皇也没有因其干预过政事。 这太古怪了。 怀雍还是第一次听说父皇为了一个男宠而责打御史。 …… 没过多久。 别说是怀雍,京城上下的所有百姓都听说皇上最近有了个男宠,十分宠爱,夜夜离不得,颇有断袖分桃的架势。 还说,那位出身不错,是个没落世家的小公子。 那位小公子与皇上正是在春宴上相遇的。 自古以来,如信陵君、龙阳君之辈,一旦一个男子得了皇帝的宠爱,虽不可记在后宫妃嫔的册子上,却可常伴在皇帝身边,金银财宝自不必说,说不定还能封官加爵,无为而食禄。 从此一步登天。 连着快一个月,父皇都没有来看他。 怀雍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郁闷,连赫连夜写来的信也懒得看。 这天不上值,休沐,怀雍在府中歇息。 沐浴出来,下人跟他说廷画院的尹画师早半个多时辰前到了,正在等他,怀雍一拍额角,这才记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 …… 尹碧城怀抱装着画具画纸的竹桶,低头快步地跟随在婢女的身后,手心不停冒出薄汗。 进门前侍卫检查了他的身上和画筒,确认没有藏有暗器。 怀雍身份尊贵,平日里衣食住行,俱是防卫森严。 即便最近民间在传皇上有了新的禁脔,而且似乎好几天没有来找他,也没有召他进宫面圣,他的权势似乎依然不减,身边守护堪称固若金汤。 他想尽办法,制了一柄细小刀片,掩在毛笔之中。 届时他拿出画笔作画之时,即是怀雍的死期。 婢女将他引到花园。 正值一年盛春季节,园中树木蓊茂,重花万紫。 花枝上绕缠纤纤红绳,缀着鎏金护花铃,不过小指甲盖大,打远处乍一眼看去,竟像是结出了一小簇一小簇金花苞。 此时无风无雀,护花铃亦无响动。 再至前方,是六扇一排的花梨木落地屏风,坐落在风口处,上面绘制的不是花鸟草木,而是边塞风景。 尹碧城自己是画师,他对于时下时兴什么哪些画再了解不过,却忘了去打听为什么。 如今一见,兀自想通了。 商周时,紫原为贱色,然而齐桓公好紫,故而时人渐渐以紫色为尊贵。 正是同样道理。 饶过边上那一扇大漠孤烟,尹碧城终于见到了怀雍。 他身着紫色单衣常服,倚在贵妃榻上,不知在想什么,紧皱眉头闭目养神,几个年轻貌美的婢女轻手蹑脚地围绕在他身边,晒发的晒发,熏香的熏香,让他也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 怀雍没注意声响,直到一个婢子在他身边轻声耳语,他才慢悠悠睁开眼睛。 怀雍颔首,示意身边人退下,把尹碧城叫到近前,道歉说:“最近事务繁多,我忘了原先约了你来我家为我作画,方才沐浴过,头发都还没有干透,不好束冠。反正一时半会一幅画也画不完,不如先住下?” 这怎么能行? 尹碧城冷汗涔涔,接应他的人都在外面等着,这个计划前前后后商量了小半年,其中哪一个环节都错不得。 他身死是小,事败是大。 不一定再能找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尹碧城硬着头皮提议:“不如我为您作一副沐浴后的晒发图如何?” 怀雍红了红脸:“我现在这样衣衫不整,邋里邋遢的,哪是能画的?” 尹碧城连声说不:“不,不,雍公子,方才我一见到您,便觉得如璧月祥云,神飞魂越,真如那谪仙下凡,风流不羁,怎么不可以入画?正好以此画一副神仙图才是。” 便见怀雍被他哄得笑了起来,坐直了身子:“你这是哪学的,小小年纪就这样油腔滑调?” 尹碧城:“小人实话实说罢了。小人、小人实在是爱画心切,想今日就为公子您作画。” 怀雍看着他,又伏倒回去,不以为然:“那好吧。你想画就画吧。” 尹碧城深觉侥幸,竟然真的被他给圆回去了。 尹碧城展开画纸铺在桌上,开始为怀雍作画。 没多久,怀雍就睡着了。 春日负暄。 暖煦的阳光在怀雍的身上描了一道金边,还有随风松开的碎花落在他的身上。尹碧城自知自己刚才不过是信口胡说,但眼下却越看越觉得这位雍公子的确有出尘绝世之美。 难怪。难怪。 难怪他会在当今皇帝的心尖上被盛宠十余年。 上天真的有眼吗? 为什么怀雍生着一副恶毒心肠却拥有神仙般的美貌呢? 他想不通。 挥毫泼墨一下午,画作已然大致完成,尹碧城对自己也暗暗感到震惊。 他不过是个半道出家的画师,竟也能作出这样好的画吗? 只见画中人一袭紫衣,闭目小眠,繁花满侧,衣袖盈风,似醉非醉。 好一幅仙人醉酒图。 尹碧城还在出神,怀雍已然起身向他走来,走到桌旁,击掌道:“妙,甚妙,我来亲自为这画题诗一首吧。” 尹碧城左手提起右袖袖角,翻手将画笔递向怀雍。 尹碧城问:“雍公子想写什么?” 怀雍道:“数杯浇肠虽暂醉,皎皎万虑醒还新。” 尹碧城说:“小人觉得这句不够应景,不如换一句。” 怀雍不解,问:“那你觉得,题一句什么好?” “不如……”尹碧城沉吟片刻,笑了起来,“不如写——‘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兔起鹘落之间,笔尖的银芒已经朝怀雍的喉头径直刺去,迅掣如闪电。 只听见咔嗒一声轻响。 尹碧城看见,涌出鲜血的并非怀雍身上,而是自己的手腕,他的手骨已然以一种极为奇怪的形状扭曲了,右手几乎被割断。 怎么回事? 为什么? 他脸色剧变。 这才看见怀雍的手中握着薄如蝉翼的银刀。 血溅到怀雍身上,最近的护卫如梦初醒般,大喊道:“有刺客!” 众人一拥而上,将尹碧城按住。 怀雍偏头看向桌上的画,也被血给弄脏了。 尹碧城没吭一声。 直到怀雍走到他面前,他才露出原形,仇视怀雍道:“你怎么会武功?” 怀雍可真不想看到这张跟兰褰很像的脸用这种神情看着自己,他答:“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我八岁启蒙习武,拳脚师父都是江湖中一顶一的武林高手。” 尹碧城自知大势已去,紧闭双眼,说:“杀了我吧。” 怀雍上前捏住他的下颌,眼神复杂地端详这张与尹兰褰极像的脸,冷声吩咐:“别弄死了,留着等我回来亲自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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