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抢到他身边:“找药吗?我帮你。” 李爻跟他比划着说:“这么大……咳咳咳……一个碧玉瓶子……咳咳咳咳……刚才换衣裳时我明明放在……咳咳咳咳咳……” 他咳得太急,开始气喘,话都说不整了。 “行了,”景平半扶半拽把人送到椅子上,将对方袖子推起一小节。他本意是让李爻按两个穴位,却见李爻腕子上套着个指宽的镯子,通体锃黑,泛着金属的暗光,深沉的颜色反衬得李爻手臂白得虚幻。手镯约是戴了有年头,随着李爻发身成长,黑圈只与腕骨存有少许空间,怕是这辈子都摘不下来了。更特别的是,镯子上还挂着只淡黄色的小圆环,质地细润如玉,像是骨头做的,在打造时就套死在上面了。李爻咳嗽晃动,那镯子和骨头环轻磕发出叮当声。 景平直觉这镯子怪得发毛,把它往上推了推,指着对方腕间:“按着这里,用一点力。” 说完,找药去了。 李爻依言去做,虽然咳嗽依旧止不住,但气冲嗓子眼的劲儿淡了。他看着景平的背影出神:这孩子通医术…… 据说信国夫人是位医术高手。 “咳!这呢这呢!”景平撅着屁股在多宝阁底座缝隙里把药扒拉出来。 李爻看见救星了,从那碧玉小瓶里倒出两粒药吞下去。 景平越过对方肩头,扫见他身后桌上摆着笔墨,写了“福不唐捐,莫啻微茫”。 少年粗识文墨,不知道这八个字的出处深意,只是见那字写得龙飞凤舞,透出不羁的好看,可惜李爻突然咳嗽,那“茫”字收尾一笔急切沾了卷。 景平默不吭声端详李爻,对方给他的第一印象是个浪荡子,但都道字如其人,寻常纨绔见识都有限,如何写得出这样铁画银钩风骨刚劲的字呢? 想来他是个不寻常的纨绔。 对。 二人一时无话。 景平离李爻挺近,对方身上那股似曾相识的香味又飘过来,外面电闪雷鸣,景平突然想在这屋多赖一会儿。 对素未谋面的人生出莫名的依靠,让景平捋不清原因,更没脸说这诉求。 他想了想,把李爻扶起来往床边去:“你咳成这样,大夫怎么说?”他拉过李爻的手,在对方手腕上几处走肺经的穴道上揉。 这行为已经突破萍水相逢的界线了,李爻略带诧异地看他——一直谨言慎行的,怎么突然主动搭话了? 他随口答:“小时候落下的毛病,习以为常了。” 话说到这,天上又滚了个雷。 “咔”一声炸响,景平不受控制地一抖,脸上不自在闪瞬而过。 李爻看他两眼,顿时懂了:原来是看见山头联排的坟包子……小孩就是小孩,还不是怕鬼? 他刚想安慰一句“鬼神可敬不可畏”,又非常贴心地想:他这年纪,要是被我戳破了怕鬼准得炸毛。 于是,他话锋一转:“你医术挺好。” “皮毛而已。” “是家学?” “村里老大夫教的。” “你家里人呢?” 景平不说话。 李爻想了想:“脖子上挂了什么宝贝,给我瞅瞅呗?” 景平顶着没表情的脸看李爻一眼:“话多伤气,歇会儿。” 李爻:…… 他“善解人意”的一通试探,没试出个子丑寅卯,只看出这小孩脸儿是真的素,嘴上说还债其实一副大爷气派。 但他咳得肺疼,连带脑袋一起不痛快,不想跟小屁孩纠缠了,索性俩眼一闭,遵医嘱地靠在床上养神。 安静了好一会儿,景平试探着问:“睡了吗?” 李爻没睡,故意不答,想看他是不是要走。 结果伴着一阵衣料窸窸窣窣的轻响,景平非但没走还凑过来了,试探着,凑贴到李爻肩侧,深深吸了口气。李爻吓一跳,刚要诈尸,景平已经蓦地远离开,把被子扯过来,轻轻给李爻盖上,又在床边坐下了。 李爻笑话自己:我怕什么?难不成怕个小孩占便宜?不过他刚才是干什么? 又过了好一会儿没动静。 李爻眼睛睁开个缝,见少年趴在床边,已经睡着了。 累成这样还赖着不走,看来是真怕鬼。 李爻轻轻坐起来,晃眼见景平领口松垮地歪着,脖子上垂着拴扳指的黑绳。他悄悄伸手过去,指尖刚碰到对方领口,景平一皱眉,好像要醒。 李爻赶快把手往回收。 与此同时,景平蜷缩在脸庞一侧的手随意一捞,胡撸住李爻的一把衣袖。 李爻心虚:抓现行了…… 好在景平没醒,只是拽着李爻的袖子,贴在脸边,鼻息略重地吸过一口气,蹭了个舒服的姿势,露出浅淡的心满意足,继续睡了。 李爻歪头看他:难不成是喜欢我衣服上的熏香味? 他看景平睡颜平和,突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可能真的是当年被自己救下的孩子。 答案就在那扳指上。 李爻静静坐在景平身边等了两刻钟,待对方彻底睡熟,才轻手轻脚把人挪到床上,动作极轻地抽/出玉扳指。 扳指油润细糯,戒臂上带着一点褐红的血沁,李爻捻着扳指失神半晌,心思仿佛随着时光回溯,飘回当年信安城郊的雨夜里——那个被他一把接在怀里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 近十年不见,他经历了什么呢,怕是天涯沦落人自有沧桑。 第二天天光微亮,景平睁了眼。 他见李爻已经起来了,穿戴整齐,坐在窗边看书。而自己,居然睡在人家床上,不仅盖着人家的被子,还把对方中衣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 额…… 昨天明明只想多待一会儿的。 景平耳根子起火,蹭地坐起来了。 “醒了,睡得好吗?”李爻抬眼看他,眼里藏着笑。 “我……” 景平支支吾吾,要臊死了。 李爻自觉非常贴心地开解他:“你还小呢,怕鬼很正常,后山那些坟包子多是无主孤坟,要是化成野鬼……嗯……倒是容易瞎找人,”说到这他意识到这不是安慰人,转话题道,“这人嘛,总该有点畏惧的东西,我小时候怕蝎子,现在一想来都浑身不自在,还不如你呢。” “我不是怕鬼!”景平大声反驳,眉毛都竖起来了。 看他据理力争,李爻笑出声了:“好好好,不是怕鬼,你是给我看咳嗽太累了,辛苦辛苦。” 这哪儿是相信他不怕鬼,分明是拿他当三岁小孩哄。 景平红着脸,想让对方相信他,又觉得必然越描越黑。 对外发不出的脾气眼看转为生闷气,门突然给敲响了。 “东家,”孙伯推门进来,见景平在床上坐着,也是一愣,跟着如出一辙地会意了:啊,昨儿打雷下雨,小孩怕鬼。 景平想挠墙。 不过孙伯没给他抓狂的机会,急向李爻道:“花长史来得急,说找您有急事。” 李爻神色一沉,扣书起身,迈出两步又折返回景平跟前:“等我回来,”他倏然贴近对方耳边,用只有彼此听清的声音道,“想找李爻?我告诉你他在哪。” 景平瞳仁一闪。 骤然打破彼此安全距离的压迫感被李爻身上的香味中和掉些许,待到他回过神,李爻已经出去了。 只留孙伯乐呵呵地站在门口看他。
第004章 探子 修竹城郊外十里,是驻邑军营地。 瞭望台上,哨兵瞧见两匹快马急奔而来,他用千里镜细看,是自家花长史和另一人并骑。 那人披着斗篷,头戴风帽,围巾把脸遮得严实,实在看不清面容。 但他骑术相当高明。 花信风在军中是出了名的走马将军,论马术他能玩出上百种花活,心得长篇大论,三天三夜讲不完。 而那蒙面人,在只可两骑并行的窄道上与花信风齐头并进,半分要被甩下的意思都没有。 哨兵寻思:修竹城还有这样的高手吗,怎么没听统制提过。 眨眼的功夫,骏马奔入营地,花信风和蒙面人至中军帐前翻身下马。 “把人带过来。”花长史吩咐一句,引蒙面人进了帐子。 帐中无旁人,花信风从怀里摸出一叠纸张,递给从头裹到脚的这位,低声念叨:“师叔,这是夜审的供状。” 李爻接过来:“我现在闲人一个,跟来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呢? 担心番邦野心不死,把他小十年的心血挖空了? 暂时不至于。 又或者看见景平脖子上的玉扳指,越发确定他是信国公世子,觉得当年救人没救到底,想找补回来? 好像……也不是。 憋了半天,李爻没憋出个理由,最后破罐子破摔了:“闲的,”他拉过张凳子一屁股坐下去,架起二郎腿,看那供状,“我就来看看热闹,不管你一会儿怎么弄。” 是有这么种人,忙时梦寐以求躲清闲,真让他闲下来,不出十天就要上房揭瓦。花信风旁观者清早看出来了,小师叔就是这种人,右丞相不做,跑来折磨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半年,现在小院儿终归是着不下他了。 想到这,花信风无奈一撇嘴,也坐下了。 片刻,账外一声招呼,灰头土脸、五花大绑的一只“粽子”被搡进军帐,侍卫在“粽子”膝窝一脚踹下去,“粽子”立刻矮了一截,跪在二人面前,不甘心又持着口硬气,想站起来。 “锵——”一声响,钢刀架上脖子,“粽子”才算暂时认怂了。 这“粽子”正是茶楼里跟说书老人唱反调的刺儿头,经过一夜软硬兼施的讯问,他承认了自己是羯人探子,初来乍到去茶楼接了一圈地气,就被发现抓起来了。 他掀开一双耷拉的狗眼,看面前二人。 探子依稀记得正坐上的主儿在茶楼里见过,脸色一变突然哭开了:“大人……大人明察……小民有眼不识泰山,但供状是屈打成招,小民是和羯人混居的游牧汉人,不过是路过修竹城想去川岭,以后再不敢放厥词了,求您……求您饶了我吧……” 话说到这,磕头不止。 花信风看着他,笑得戾气很重:“听说昨夜抓你时,你伤了我两名兄弟,这身手可不像寻常百姓。”他起身到阶下囚身旁,翻开他右手看,见指对方腹果然有厚厚的茧子,又细看他两只眼睛——有些人射箭习惯单眼瞄准,长此以往,瞳仁会产生轻微的大小差异,这人便是。他不过三十岁,即便天天打猎,眼睛也不会变成这样,非得是常年日久高强度训练才行。 “除了观察城防,挑唆舆言,你还有个更隐秘的任务……” 探子抬眼,见说话的是缩在旁边椅子里穿斗篷的人,这人随意把一沓子供状扔在桌上,揣着手看他。 刚不还说不管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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