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莫道秋夫妇死后,鸿安镖局曾经辉煌一去不复还,透着穷酸破落的味道。莫远歌与梁奚亭站在镖局门口,之前互相给彼此打的气瞬间消失大半。
“大外甥,不是说你先进去吗?去吧。”梁奚亭握着短笛的手背在身后,手心微微出汗。
莫远歌倒不似他那么紧张,只是再没之前闲适。他苦笑了下,抬腿迈上家门口的台阶:“舅父怕什么,显叔不是说了么,镖局平安无事。”
梁奚亭白了他一眼,闪身让到一边。
“牛牛,开门。我回来了。”莫远歌修长的手指轻扣衔环面兽上的铜环,老旧的大铁门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门内一阵狗叫声由远及近,狗子“呜呜”叫着,听到莫远歌的声音十分欢喜。一个男子斥责狗子:“元宝,走开!”
紧接着门内响起拉门栓的声音,沉重的大铁门发出“咔咔”闷响。
门开了,一条大黑狗率先冲出。它体格庞大,皮毛光亮,兴奋地围着莫远歌摇尾巴,嘴里“呜呜”地哼,甚为激动。
接着,一个约莫二十岁左右、长着雀斑的矮胖青年从门里出来。他震惊地看着莫远歌和躲得远远的梁奚亭:“莫大,梁掌门,你们这么快就回来啦?”
莫远歌伸手拉住元宝脖子上的项圈,摁住跃跃欲试的狗子,转身对一脸菜色的梁奚亭道:“舅父,你先进。”
梁奚亭见狗被拉住,也顾不得挨不挨骂,红着脸捂着嘴嘟囔了一句:“多谢大外甥。”侧身避过吐着舌头、流着口水的元宝,逃也似的进门去了。
矮胖青年见状叉着腰哈哈大笑:“为啥每次梁掌门看见元宝,就跟耗子见了猫一样?”
莫远歌见梁奚亭跑远了,这才将狗项圈交到矮胖青年手里:“牛牛,把元宝拴起来,莫吓着舅父。”
胡牛牛从他手中接过狗项圈,嘟囔道:“元宝又不乱咬人……对了,莫大,这趟顺利么?”
莫远歌道:“一会儿细说。我娘呢?”
“和如黛在屋里说话呢。”胡牛牛把元宝栓在门口。
莫远歌踏进高大的门槛,迎面便是内院的垂花门。垂花门上方是梁庆帝亲赐御匾“镖行天下”。这御匾尚未褪色,但配着风化破裂的地砖,和长了虫眼的褪色木门,更添家道中落的味道。
梁奚亭扶着门框,心有余悸地站在御匾下,见元宝被拉走了,他脸色稍好,对莫远歌道:“我……我先去看达叔,再去看宋大娘。”
他口中的“达叔”名叫伍智达。当年莫道秋夫妇双双罹难,鸿安镖局的镖师陆续都走了,只剩下伍智达一人。他说自己腿脚不好,到别的地方难找事做,感念鸿安镖局收留他,只要镖局的镖旗挂在门口一天,他就一天不离开镖局。
莫远歌不忍梁奚亭刚被狗吓,接下来还要挨宋青梅骂,便道:“好,那我先去见娘。”
他话音刚落,倒座房的一间房门便开了,一个老年男子从门里出来。他身着布衣,衣袍下摆撩起卡在腰间,满脸沧桑,一双眼睛神光内敛,双手布满老茧。他便是伍智达,鸿安镖局的镖师兼大掌柜。
“达叔。”莫远歌颔首,抬腿要走。
“大郎,切莫和你娘顶嘴。”伍智达猜莫远歌这么早回来,定是失了镖。尽管知道莫远歌不会顶撞宋青梅,他依旧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莫远歌对他微微一笑,转身就进了垂花门。
梁奚亭十分没义气地目送自己的大外甥一个人去面对河东狮,回头懒洋洋地对伍智达道:“达叔,有进展。”
伍智达转身慢慢进屋:“进屋说。”
莫远歌低头走过一座座院子,所到之处无不寂静萧条,日暮余晖照进荒凉古朴的院落,更显镖局的破败。
曾经,这五进院子全都住满了人。除了莫家主人,还有镖师、趟子手、打杂的、南来北往的宾客。莫家向来人丁兴旺,但从莫远歌的太爷爷那一辈起,莫家香火便像是断了流的溪水,不论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几代单传的命运。莫道秋夫妇逝去后,莫远歌便成了莫家唯一的血脉。
莫远歌走过最后一进院子,站在正房门口看着紧闭的雕花木门,恭敬地唤道:“娘,我回来了。”
雕花木门“吱呀”开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从门口探出头,一脸惊讶地看着莫远歌:“哥,你咋回来了?”
少女身量苗条,生得眉目清秀。身着红衣,但许久没洗,衣襟袖子脏得红里透黑。两条黑黝黝的辫子垂在肩上,十分灵动。
“如黛,娘在屋中么?”莫远歌没有回答她,忐忑地问道。
莫如黛回头看了一眼屋中,轻手轻脚地跑到莫远歌面前仰头看着他:“在呢,你是不是丢镖了?”
“嗯。”莫远歌没跟她多说,只是指着少女的衣领道,“你这袄子该洗了。”
莫如黛看着自己红里透黑的衣襟,不好意思地笑道:“嘿嘿……今天就洗。”
“是温如回来了么?”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中响起。
“是孩儿回来了。”莫远歌知道宋青梅刚才定是在内屋祭拜父亲,大声道。
门帘掀开,一个约莫四十岁的清瘦女子从屋中走出来。只见她一身青布衣衫,神情肃穆,眼角还有些许红。虽然眼角已爬上皱纹,但依旧看得出年轻时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即便如今布衣裙钗,依旧难掩一身贵气。
“你丢镖了?”宋青梅冷冷地看着莫远歌,声音比脸还冷淡。
作者有话说:
你丢镖了?
第6章 镖局河东狮
倒座房内,梁奚亭跟伍智达讲完桐子城发生的事。
“达叔,袁福芝跟那兔儿爷是怎么回事?”梁奚亭问道,“袁福芝何时有这癖好了?”
梁奚亭不好男风,更不会关注一个老太监的风流事。但伍智达不一样,镖局的人走南闯北自然听得多,且伍智达早年与宫中关系密切,如今虽不在京城,但故旧仍在,打听事情也方便。
伍智达抽了口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问道:“你认定凶手就是欢儿?”
“八九不离十。”梁奚亭道,“但不知是否袁福芝授意他杀人,毕竟袁福芝称欢儿是偷跑的。”
先撇清关系,再授意欢儿替他杀人,事后烂柯门即便抓住凶手,也不能把袁福芝怎样,不是没这可能。
伍智达又“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旱烟,这才道:“据我所知,袁福芝与烂柯门并无仇怨,表面上一直关系融洽。”
梁奚亭思索了一下道:“若不是袁福芝授意,那就好说了。”
伍智达没有回他,只顾抽烟,半晌才道:“清秋,你此次实在太过冒险。你既猜到花知微会丧命夜归人,为何要出现在那里引人怀疑?你下次若还敢这般托大,便不要再来找我了。”
梁奚亭用手揉捏伍智达的腿,满脸挂着谄媚的笑:“达叔莫生气,我若不去,温如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伍智达看了他一眼:“莫与我假惺惺来这套,我不是大郎。你心里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我活到今天不容易,不会轻易随你赔上这条老命。天阙城是当年皇上下旨剿灭的,如今皇上仍在,万不可能给天阙城平反。”
梁奚亭冷笑了一声,不再给伍智达揉腿:“达叔放心,我还没疯到不要性命的程度,也不会累你赔上性命。”他不耐烦这满屋子的烟味,起身一边用手扇着烟雾一边道,“你只需要帮我查清楚一件事情。”
“何事?”
“想尽一切办法,打听那欢儿到底会不会功夫、功夫到了何种境界,跟谁学的,凡是他的所有信息,我都要一清二楚。”梁奚亭道。
伍智达垂下眼皮,苍老的眼睛里有一丝犹豫,但他还是给了梁奚亭肯定的答复:“这个事情颇费功夫,你容我……”
“七天。”梁奚亭不等他说完,便不容置疑地打断了他,“达叔做得到吗?”
伍智达叹息了一声,道:“行。”
“闻师兄的事情有了些进展,待我证实了再告诉你。”梁奚亭侧身道,“另外烂柯门死的这四人与天阙城的关系,莫要告诉温如。”
伍智达抿嘴道:“好。需要我做什么,可飞鸽传书给我。”
梁奚亭走到门口,停住身形道:“达叔,我回来时碰到显叔了,他在门口码头上。”
伍智达听到这话,身体明显颤了一下。随即,他不急不慢地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梁奚亭转身出了屋子,见胡牛牛正在院中劈柴,走过去问道:“牛牛,这两日镖局可有生意?”
胡牛牛摇头道:“没有。只有赵员外的公子来了一趟,还是希望莫大能收他当弟子。”
梁奚亭走到胡牛牛身边坐下,捡了一块木柴漫不经心地左右看着,实则在竖着耳朵在听内院的动静。
“梁掌门,你怎的不进去?”胡牛牛见他一副游手好闲的模样,忍不住问道。
“听说,”梁奚亭压低声音,“宋大娘追回无方琴后,说……说……”
胡牛牛追问道:“说什么?”
梁奚亭清了清嗓子,低声问道:“说要打断我的腿。她真说过这话?”
胡牛牛懵了:“没……没有啊,你听谁说的?”
梁奚亭心里暗暗问候了一下莫远歌,理了衣衫起身笑道:“没说过最好,我去看宋大娘。”
隔着两个院子,远远传来宋青梅的怒骂声:“你这个不中用的败家子,知道现在接一趟镖多不容易吗?鸿安镖局这么多年何曾丢过镖?你简直让祖宗蒙羞!”
“如黛,你走开,我今天非打死这个混账东西不可!”
随即便传来鞭子破空后鞭打在身上的闷响,光听声便知打得极狠。但被打的人却一声不吭,只有莫如黛尖声哭喊:“娘,别打了……哥,你快走啊,别跪在这里……”
梁奚亭心头一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后院,果然看见莫远歌跪在廊下,宋青梅怒不可遏地拿着马鞭正在打他。莫如黛拉不动莫远歌,哭着把自己挂在莫远歌身上,试图将他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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