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妈看着蹲在地上的清瘦身影,心头微酸。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都是一个人过,日子冷清得很,新来的元溪可爱又顽皮,让她忍不住心声怜爱,把元溪当成自家孩子看待。
山坡上的荠菜又大又密,顾大妈很快就挖满了一篮子,又帮元溪装满了他的篮子,然后,两人便并排坐在坡上吹晚风。
半晌,顾大妈开口道:“我十八岁那年,遇到一个远处来的货郎,他在山上摔到了腿,被我爹遇上了,便把他带回家休养。”
“他姓于,是从北边儿来的,带着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到南方卖,有兔儿爷,雕花的铜镜,木簪子,还有好看的五彩绳,我没见过,他就把那些东西都给我玩。”
“他在我家住了半个多月,腿伤也不见好,慢慢地,我就总往他屋里跑,他说,他喜欢我,想跟我成亲,要带我回北方。”
“我们就约定好,等他回家禀告了爹娘,就请媒人上门,他说,要按最周全的礼仪来,三书六礼地把我娶进门。”
“他走那天,往我头上插了一根木簪子,让我一定等他回来。”
“我就等啊等啊,等了两年也没见他回来,爹娘要给我说亲,定了一个家里有钱的员外,给人家做填房,我坚决不点头,后来,爹娘就让大哥用麻绳把我绑了,硬塞进了花轿里。”
“我趁着抬轿子的人不注意,就悄悄跳了轿子,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来到了这平安镇。”
“从那以后,我就一个人过,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那姓于的送我的木簪子,也早就受潮断掉了......”
顾大妈面无表情地轻声说着,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元溪托着腮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听着,眼里逐渐盈满了亮晶晶的眼泪。
晚风吹起元溪发间的绸带,也吹落了他的眼泪,顾大妈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辛苦你了,听我老太婆说了这么半天无聊的陈年旧事。”
元溪摇摇头,轻轻拍了拍顾大妈的背,柔声道:“我喜欢您讲的这个故事,以后我可以常来您这里,听您说话。”
顾大妈笑道:“好啊,那你每次过来,我都给你做好吃的。”
元溪闻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
顾大妈又道:“你是哪里人,家里人都......”
话未说完,顾大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收住了。
元溪肩头微动,低声道:“我是北边儿来的,已经......没有家里人了。”
顾大妈揉了揉元溪的头,柔声道:“那以后就把这平安村当成自己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再说了,我能看得出来,严先生是真心待你的。”
元溪抿了抿嘴唇,道:“我知道,只是,我老是惹他生气。”
顾大妈笑着道:“傻孩子,这说明他对你亲近。自从你来了之后,严先生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拉过元溪的手,继续道:“严先生对大家向来都是和和气气的,平日里帮助大家不少,但就是太客气、太守礼了,像个假人。”
“自从你来了之后,严先生脸上的笑也多了,也会跟人生气了,他那院子里也有人味儿了,连我都觉得热闹多了。”
——
第二日晨起,会笑会生气的严鹤仪拿出元溪挖来的荠菜,到厨房做今日的早饭——荠菜羹。
先把荠菜择洗干净,然后放入锅中汆烫一下,捞出切成小段,再将香菇切丁。锅中放油,依次下入香菇、荠菜翻炒,再加入两大碗清水。
开锅之后,放入盐和鸡汁,然后淋入水淀粉。待汤汁变浓之后,再淋入鸡蛋液,便可出锅。
荠菜香,香菇鲜,鹅黄蛋花点缀其中,汤羹入口顺滑,醇香鲜美,喝上一口,便能尝到春日的味道。
昨夜里,元溪一直想着顾大妈的故事,今晨在饭桌上,他连喝三碗荠菜羹,才抹了抹嘴唇,鼓起了好大勇气似的,盯着严鹤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哥哥,我以后说的话都会算数,我不会扔下你逃跑的。”
严鹤仪听了这没头没尾的话,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怔怔问地道:“什么逃跑?你是又做噩梦了吗?”
虽然元溪不曾说过,但严鹤仪知道,元溪晚上常常会被噩梦惊醒。
那些元溪在梦里沙哑着声音说的呓语,都被睡眠浅的严鹤仪听到了。
元溪眨了下眼睛,一脸认真地继续道:“我想一直陪着哥哥。”
严鹤仪手上的汤勺轻轻一抖,他沉吟半晌,低声说道:“好。”
第12章 桃花酒
平安村依山傍水而建,水是从西边流过来的,穿过平安村的这一段,被大家称为「兰溪」,山就在平安村东北面,传说仙人骑牛下凡,至此回头,便被称为「回首山」。
山脚下有一片桃花林,今晨有学生说,林里桃花开了,似乎是一夜之间开的。
元溪当然不会错过光明正大出去玩的机会,非拉着严鹤仪要去桃花林,还一本正经地胡诌什么「我本是惜花之人」,还有什么「我平生一大乐事便是赏花」,搞得私塾的孩子们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叫嚷着要去桃花林。
今日教了首新诗,用词比以往学的那些略艰涩些,孩子们理解得不是很好,甚至连重复了好几遍的字音都念不对。
严鹤仪本就有些微愠,弓着身子挨个地教,额间出了一层薄汗,现在被元溪这么一撺掇,孩子们皆分了心,学得就更慢了。
午休之时,严鹤仪罕见地没有托腮看院子里的元溪,而是伏案疾书,给每个孩子都写了一份关于这首诗详细的字音和注解。
又到了散学的时候,孩子们都收好了各自的书册笔墨,腿上已开始使力,只等严鹤仪讲完最后一句,便要往外冲了。
严鹤仪一句话没讲完,突然止了声,堂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他心里有火气,面上顶多算是冰冷,孩子们却不知为何,纷纷坐直了身子,低下头去,似乎在等一顿训斥。
严鹤仪也有些惊到了,他自问从未太严厉地训斥过学生,即使是最生气之时,也没有使过罚抄书、打手板之类的招数。
为何孩子们都像是有些怕自己?
氛围已经烘托得很足了,严鹤仪只得压下心中的诧异和苦恼,勉强端起先生的架子:“今日这诗学得不好,还是要多温习,每人回家都把诗文和注释抄写一遍,明日我要检查。”
孩子们暗暗交换着眼神,仍是无人敢说话。
严鹤仪觉得自己马上就绷不住了,忙道:“散学吧。”
看着迅速走空的孩子们,严鹤仪无声地笑了一下,一扭头,正好看到元溪的一口大白牙。
元溪平日里笑起来,眉眼都是弯弯的,这次嘴角上挑着,眼睛却仍圆溜溜地睁着。
以严鹤仪的经验来看,这绝对是一个标准的假笑,便装作没看见的样子,低头收拾着书案。
元溪把自己笑僵了,只得开口道:“哥哥,今日他们不好好听课,都是因为我,你罚我吧。”
他低着声音,又补了一句:“只要哥哥消气就好。”
严鹤仪心道:我是气篓子吗?怎会日日生气?为何孩子们怕我,元溪也怕我?
他愈发烦闷,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元溪拿过挂在墙上的戒尺,塞到严鹤仪手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来,掌心向上放在他面前,垂着眸子道:“哥哥打我手板吧。”
若是因孩子们不专心听课生的气有两分,元溪扰乱课堂的气有三分,那此时元溪这种委屈巴巴道歉的气,便有十分。
严鹤仪哭笑不得,把戒尺放在了书案上。
也不知这戒尺是什么材质做的,与书案相触竟是一声脆响,把元溪吓得一激灵。
我明明没有用力啊!
严鹤仪清了清嗓子,用他认为的平生最温柔的声音道:“我带你去桃花林,好不好?”
元溪眼珠一转,嘴角的笑意藏不住:“嗯,好!”
被元溪拽着袖子往外走时,严鹤仪总觉得,自己似乎是又上了这个小坏蛋的当了。
路上,元溪脚步轻快,还轻轻哼着歌,“哥哥,桃花好吃吗?跟槐花比呢?”
原来他是惦记着吃。
严鹤仪浅笑着答道:“不甜,生吃不如槐花,但可以酿酒,酿桃花米酒。”
元溪听了这话,便求着严鹤仪给他做,中途回家拿了个大背篓过来,准备摘桃花。
沿着河边走,抬眼便看到一片红云,桃花果然开得正盛。
平安村人不多,村子却很大,村里有许多花木林子,这片桃花林因在边缘,便格外大些,足比元溪之前去的枇杷林要大上一倍。
地上已落了一层花瓣,微风吹过,仍有花瓣在不断地落着。
天上无云,地上却有雨,桃花雨。
元溪看得有些痴了,拉着严鹤仪在桃花林里穿梭着,还不时地压下一枝花来嗅一嗅。
唔,也不如槐花香。
这惜花爱花之人赏够了花,便开始摘了,还专挑花瓣无损又大朵的摘。
严鹤仪的语气有些无奈:“人家见花美,都会驻足观赏,或仔细摘几支插于瓶中,我家元溪却想着这花儿如何好吃,真是比猫儿还馋。”
他家的元溪扮了个夸张的鬼脸,摘下几片花瓣来便往嘴里塞。
“不甜,入口略有些涩,但仔细品味,似有一股清香。”
其实,他觉得这花并不好吃,但因着面子,还是认真地胡说了一通。
严鹤仪见他又往嘴里塞了几瓣,急忙制止道:“桃花虽无毒,多食却会伤脾胃,再吃下去要拉肚子的。”
元溪嘴里含着花瓣,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呆愣了片刻,才转身吐了出去。
“哥哥,我好像中毒了。”
严鹤仪揉了揉他的脑袋:“放心,桃花无毒,你只食了几瓣,无碍的。”
元溪捂着肚子,一脸痛苦状:“可是我肚子突然有些难受,你不是说食桃花伤脾胃么?我受伤了,伤脾胃了。”
说完,他就蹲了下去,严鹤仪有些慌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又摸了摸他的肚子,柔声道:“真的难受么?慢慢起来,我带你去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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