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身后嘬骨头的声音一下不见了。
吴消寞叉着腰,低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不知道我回到街上前能不能有运气遇见他呢?”
话音刚落,便一个眼花消失在门口。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风掠过门楣的流苏,一个像闪电般的影子也从香房里飞了出去。
那影子却比闪电更迅猛,直接从三楼的栏杆上一跃而下,稍稍点过厅里吊着的灯盏,如一只俯冲的鹞子般直射大门。
如果吴消寞认真起来,谁也追不上他。
除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花弋翱。
吴消寞刚到大街上站稳脚,就有人从身后拍他的肩。
回过头果然是那张脏兮兮的脸。
“好你个吴消寞!我问你,我几时偷姑娘东西了?”花弋翱指着吴消寞气冲冲地问道。
吴消寞抱着胸又背过身去,说道:“你这个乞丐不要污蔑好人,我几时说你偷姑娘东西了?”
花弋翱跺了下脚,又跑到吴消寞面前,昂起头,与吴消寞脸对脸。
“就刚刚!在妓院里!”
吴消寞恍然大悟道:“哦——刚刚啊……”语气一转,笑看着花弋翱说:“可我说的是花鹞子,又不是你。”
“废话!我就是花鹞子!”
“你不是花鹞子。”
“我怎么就不是花鹞子了!”花弋翱气得在原地跳了三下。
“你若是花鹞子,刚刚在妓院里怎么不回我?”
花弋翱的脸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红。
他讨厌和吴消寞说话,但是吴消寞总能逼着他说话,可是一旦他开口说了,吴消寞又会马上让他无话可说。
这种被人捉弄的感觉实在比苍蝇噎在喉咙里还难受。
想了想,他索性也抱起胸,说:“那我问你,花鹞子偷姑娘什么东西了?”
花弋翱虽然偷东西的本事堪称独步天下,但在“偷”这一方面,也有自己的原则。
——他有“三不偷”。
一不偷孩子的东西;
二不偷女人的东西;
三不偷死人的东西。
因此即便他是一个小偷,也在江湖上很有名气,在小偷这一行里更是受人敬仰。
所以如果你说他偷了女人的东西,他绝对不答应!
可吴消寞偏要说:“花鹞子不但偷了女人的东西,这东西还是人家的宝贝呢!”
“吴消寞你胡说八道!”花弋翱恨不得一拳把吴消寞的牙齿都打掉。
“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宝贝?”
“你先帮我一个忙,帮完之后我就告诉你。”
花弋翱眼珠子转了转,一咬牙:“成交!但是如果你说的是假话,我就把你的弦鹤骨笛敲成八段!”
吴消寞微笑:“我说的不一定是假话。”
但也不一定是真话。
“说吧!请我做什么?”花弋翱特意加重了“请”字。
——一旦有人来求他办事,他就又成了花大爷。
“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已经死了的乞丐。”
第8章 挖坟验尸
1.
吴消寞有时候会想,叫花子是怎么变成叫花子的?
毕竟很少有人一生下来就是乞丐。
更很少有人像花弋翱一样放着雪白干净的公子哥不做,偏偏要做灰头土脸的脏乞丐。
花弋翱说:“你又没当过乞丐,你怎么知道做乞丐不是一件快活事呢?我敢打赌,你只要做上一天的乞丐,你也会爱上这种滋味的!”
而眼前的这个地方竟然有这么多的乞丐,像是四面八方的乞丐都聚到了这里,他们四五个一堆瘫卧在地上,蓬头垢面,潦倒不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又霉又酸的味道。
吴消寞皱着鼻子,这次他不会和花弋翱打赌了,因为他连一刻的乞丐都不想做。
柳一湄说给流蜂送信的是一个身患毒疮的乞丐,并且送完信就死了。
这封信送的时间刚刚好——流蜂弟子正好可以发现秋南涧。
那乞丐死的时间也刚刚好——送完信的那晚就死了。
这些“刚刚好”恰恰非常不好!
那乞丐死得蹊跷。
吴消寞找到一个正独自躺在地上晒着太阳的乞丐,问道:“朋友,打听一下,你们这儿一个多月前死过什么乞丐没有?”
那人一只眼微微睁开一条缝,打量了吴消寞一番,又闭上眼睛翻过身去。
吴消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走到乞丐面前蹲下:“朋友,我问你话呢!”
“谁跟你是朋友?”那乞丐不耐烦地白了吴消寞一眼:“这儿天天都有乞丐死!走远点,别挡着老子晒太阳!”
即便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也没人用这么横的语气对吴消寞说话过。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吴消寞在乞丐窝中就像是闯进了鸡窝的花孔雀一般,人人都不想睬他。
花弋翱幸灾乐祸地看着吴消寞碰了一鼻子灰,却不去帮他。
因为他在等吴消寞来求他。
吴消寞果然向他投去求助的目光。——他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于是花弋翱扬扬眉,也蹲下来,拍拍那乞丐的肩,说道:“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儿呗!”
乞丐不耐烦地睁眼,刚要骂,一看见面前的人,立马换了个脸色,陪笑道:“花大爷!您怎么来了?”说着便要坐起来。
花弋翱按住他:“不必,你坐着说便好。”
“好好好……”
“这里一个月前有一个身患毒疮的乞丐死了吗?”
“身患毒疮的乞丐……”那人想了想,突然叫起来:“是,是有一个!”
“他是谁?”
“他叫‘癞蛤/蟆’,我们这儿的乞丐都认得他,但都不理他。他总是一个人要饭,无依无靠的。”
“为什么不理他?”
“因为他不但身上长满了毒疮,脸上也到处都是,还老往外面冒脓血,恶心极了!就他那样子,谁敢靠近啊?”
“那他的尸体在哪儿?”吴消寞问。
“被我和几个兄弟埋在土坡山了。”
“好,你带我们去!”
叫花子领着他们走到山上,找到一块秃秃的小土包,癞蛤/蟆就埋在底下。
刨开泥土以后,一阵恶臭涌了出来,刺鼻得连花弋翱这种能待在乞丐窝的人都吃不消。
尸体身上的脓疮都已经烂成洞了,流出淡绿色的液体,面目全非,肥肥的蛆子在肉里面钻来钻去。
“倒真像一只癞蛤/蟆。”
活着时表面再光鲜的人,死了埋到土里都会变得一样丑陋。
吴消寞忍着要呕出来的欲望,拿起树枝挑开破烂的衣服,又把尸体翻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后,喃喃道:“奇怪……”
“怎么奇怪了?”
吴消寞说:“尸体身上除了疮疤,没有任何武器留下的伤口。”
“那会不会是中毒而亡?”
“更不会,如果是中毒的话,毒性会从尸体里挥散出来,渗到土里,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蛆虫在他身上了。”
吴消寞又问:“一个月前就只有他一个乞丐患毒疮死的吗?”
领路的乞丐点头:“所有乞丐中,就数他的毒疮最多最骇人,不会错。”
吴消寞始终不愿意相信癞蛤/蟆真就是自己病死的。
他为什么不早一天死,不晚一天死,偏偏就那一晚死了呢?
世上真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2.
吴消寞和花弋翱走在街上,一个公子哥和一个叫花子走在一起不免让人多看两眼。
况且偏偏叫花子神气十足,公子哥却垂头丧气。
现在又一条线索断了。为什么就没有刚刚好的事情来帮他理出一些头绪呢?
吴消寞很苦闷。
“你的忙我已经帮了,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花弋翱高兴地说。
“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不高兴。”
——一个人不高兴的时候自然也见不得别人高兴。
花弋翱果然不高兴了,跳起来道:“好你个吴消寞!你言而无信!”
吴消寞笑笑,神色黯然。
花弋翱看他的这位朋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沮丧过,问道:“那你要怎么样才能高兴起来呢?”
“我希望上天能给我一些巧合让我知道一些线索。”吴消寞苦笑道。
正说着,迎面跑来一个小乞丐一头撞在了吴消寞的腰上。
“小子,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吴消寞扶住他问道。
这时又有三个满脸横肉的男人拿着绳子追了过来。
“小畜生!往哪里跑!”为首的一个男人喊道,“乖乖地跟我们走!”
花弋翱走上前问道:“你们三个大男人追一个孩子做什么?”
“他偷了我们的银子,我们要把他绑回去问银子的下落!”
吴消寞抓住小乞丐的手,看着他说:“你真偷了?”
小乞丐恐惧地摇摇头:“我没有……”
“不是你偷的还能是谁?你一个小乞丐身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银子!”
小乞丐叫道:“那是我干爹留给我的,不是我偷的!”
“那就是你干爹偷的!跟我们走!”三个男人说完就提着绳子要过来。
“站住!”花弋翱怒斥一声,“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说谎?我看你们满脸恶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呸!个臭要饭的,我看你是欠揍!”
说着那男人冲上来抡起拳头就往花弋翱脸上招呼。
可手还没碰到人,眼前的人影就消失了,还没反应过来,屁股上就重重地挨了一脚。
“老大!”另外两个男人见状想上来搭手,却突然也眼前一花,只听两声利落的闷响,便脸上一麻,反应过来时,一个鼻血汹涌,一个眼窝青紫,脸上又痛又肿,倒在地上哀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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