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平顺,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当箐云剑横过对手的脖颈, 当云梧的名字被主持弟子高声念出,当最后一次比赛落下帷幕。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 云梧木然的矗立于高台上,执剑的手轻轻垂下。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豁开一角,越扩越大,茫然不知所归,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缺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于是他茫然无措的扫视着四周,反射性的想抓住点什么,想望向谁,想说点什么话,可到了最后,他只是缓缓地蠕动唇,喉头干涩,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笼罩,隔绝了自己和世界,眼前的一切都失真,慢放,鲜活得有些虚假。 云梧一步步僵硬的走上高台,座上的怀远剑尊笑得畅快,欣慰的拍着他的肩头,嘴里依旧是那套‘祖师爷后继有人’的说辞,周遭热烈的围来一众恭贺的修士,他们的笑脸言语重叠模糊,分明离得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云梧晃了晃神,像是提线木偶一样的答谢自谦,可眼神飘忽不定,不知道落向哪里。 怀远剑尊一向敏锐。 他察觉到云梧的不对劲,却没有当场出声询问,而是在第三关开始前的深夜将他唤至大殿。 高座之上的怀远剑尊面露关切,他望着自己的得意弟子,即是欣慰又是担忧: “你这几天有何心事?为师见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云梧被怀远剑尊戳破了心思,低下头却没有出声,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抿紧唇瓣。 怀远剑尊见状轻叹了口气,随即捋了捋胡,不放心的交代道: “你身为天命之子,虽然注定一生顺遂不会有阻碍,但还是不要掉以轻心。” “为师还是要交代你一句,这一次的比赛很重要。溯世镜是祖师爷飞升前留下的最为重要的宝物,你一定一定要拿到。” ‘溯世境’一词传入云梧耳中,让他瞬间抬起了头,望向怀远剑尊。随后很快重新低下头去,深深一拜道: “弟子遵命。” * 事实证明,怀远剑尊的担心是多余的。 第三关的归墟秘境畅行无阻。或许是因为归墟秘境是蜀山剑宗祖师爷遗留而下的缘故,云梧还遇见了位剑修石像,和它对了几招之后略有所感,连‘惊鸿’也精进了几分。 一个月的历练很快便过去,秘境结束,云梧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万众参赛修士们被召集到巨大的广场上。云梧一步步踏上漫长的阶梯,行至高处,顶着师长们宽慰的视线,双手珍重的接过质朴的铜镜。 溯世镜发出细微的颤动。 云梧抬眼,掠过镜壳繁复的花纹,面上没有欣喜,神色漠然。 不知是谁起了头,恭维称赞道: “云少宗主不愧是当世第一的天才,天下小辈无人能够与之争锋。” “的确如此,这场大会也是毫无悬念的由云少宗获胜。蜀山剑宗真是有福了。” 众人的碎碎细语一字不落传入云梧的耳中。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每一套说辞,云梧都在他以往的人生里听了无数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熟悉得让云梧生出了一丝陌生的情绪。 是这样的吗? 云梧缓缓抬起眼帘。熟悉的,令他感到恐慌的空落感再次席卷而来,紧攥住他的心脏,扼住他的咽喉,让他说不出应和的话,好像,好像有什么东西出了差错…… 云梧的瞳孔瞬间紧缩,猛地低头盯紧了手里的溯世境。下一瞬,周遭的声音被隔在一层厚重的透明隔阂之外,唯有手中溯世境颤动得越来越厉害,越来越厉害—— “徒儿?” 是怀远剑尊的声音。 云梧这才猛然惊醒,抬起眼,背后早已汗涔涔,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 对上怀远剑尊欲言又止的眼睛,云梧佯装镇静的眨眼,又重新装作一番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模样。 当天晚上,云梧再次陷入梦魇。 这一次的梦很清晰。 梦里有座皑皑的雪山,漫天的白雪覆盖住一重又一重无穷无尽的山头。 熟悉的身影在前头走,云梧亦步亦趋的在后边跟。雪很厚,云梧每一脚都陷得极深,灵于是行动迟缓,废了很大的劲才勉强跟上前人的脚步。 云梧尝试着张嘴,想要祈求他停下。 可是那人越走越急,越走越轻盈。乌黑的长发被随手束起,利落的盘在脑后,露出雪白纤长的脖颈,他没有回头,因此云梧看不清他的脸,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只能看见他手拿纤长的竹枝,以木作剑,随手挽花,劈开一道凌厉的剑风。 于是满山的雪便扑簌簌的滚落,越滚越大,越滚越大,铺天盖地的雪色涌来,逐渐把云梧吞噬。 云梧惊醒了。 他睁着眼,盯着竹舍的房顶,急促的喘气。 怪异的湿濡感黏在眼角,冰凉凉,并不好受。云梧抬起手,怔然的用指腹去摸。是一团泪渍。 云梧久久的盯着指腹处的水渍,困惑的蹙眉。 怎么又哭了。 这时屋外传来呼唤: “师弟,师弟?” 云梧定了定神,意识到是三青鸟在唤他,于是起身着衣,飞速的推开房门。 三青鸟站在雪地里,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云梧,斟酌片刻,开口道: “师弟,听闻你马上就要离宗历练了?” 云梧心不在焉的点头,应道: “是,打算在外头闭关历练数百年再回宗。” 三青鸟了然的点了点头,又道:“你身为少宗主,剑尊嘱咐你要将宗内事务打理好再走。” 说着,她略一迟疑,瞧了眼云梧不算好的面色: “你要是急着走,今天就可以去。” 云梧垂下眼,干脆的答应了。 怀远剑尊是个剑痴,沉迷于各路剑法以及筹集资金给祖师庙翻新和建新的祖师庙。怀清剑尊不遑多让,喜欢暴力练剑,砍碎了不少宗内财物。 云梧需得在离开前将宗内的财物打理好,免得怀远怀清两个剑尊将剑宗搞的负债累累。 这一路走,云梧低头翻看着账本,头胀得疼。 “师尊怎么偷偷花了这么多钱?” 三青鸟无奈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师尊的秉性。一有闲钱就建庙翻新,七座山头每一座都要被修满了,还在修。最近他还把最大的那一座庙重新翻修了,就是火翎峰山头那座。” 说着,她遥遥指向前方:“瞧,离你还挺近。修缮的动静那么大,你平日里难道没注意吗?也不制止一下你师尊……” 云梧顺着她指着的方向望去,手下动作停住。他望着山巅巍峨耸立的庙宇,久久才出声道: “我确实没注意。” 三青鸟闻言,狐疑的瞥了眼云梧。想说什么,但出于礼节还是咽了回去,转而提议道: “那就顺路先去那吧。你好好掂量一下修缮还需多少灵石,别让你师尊花多了。” 云梧低声应好,可眉头紧皱,视线还是紧紧锁在远处的庙宇之上,看都不看三青鸟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三青鸟无奈耸肩,带路朝着庙宇处走去。 剑宗开山祖师信徒众多,剑宗当今宗主怀远剑尊也很舍得花钱,于是这座庙宇自然是建得恢弘壮阔。 上好的玉砖开路,劈开雪色。一路直指庙宇高大的朱红大门,厚重的门扉需得两侧侍候的弟子合力才能推开。 琉璃瓦晶莹剔透,内里则是宽阔空旷的大殿,重重白幔垂落,遮住里头高大的神龛。 云梧在殿前站定,扫视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 奇怪,奇怪。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应该是一座废墟?为什么他会觉得祖师爷庙不应该存在呢? 云梧盯着这座大殿出神,不自觉的问道: “原来祖师爷真的存在么……” 三青鸟闻言,终于按耐不住用奇怪的眼神望向云梧: “你是不是修炼修傻了?最近怎么这么奇怪?” 不知何时,山头开始下雪了,雪花纷纷,漫天飞舞。擦过翘起的檐角,平铺的砖瓦,落向云梧的肩头。 云梧反射性的低头去擦,那头三青鸟还在埋怨: “这你都能忘?祖师爷不仅存在,还是和你一样的九阳剑骨呢。” 雪下得大了,风也跟着起来。风刃凛冽的刮着雪花,使得它们凌乱的飘。 三青鸟在碎碎念,云梧低头赶雪。 温热的指腹擦过雪花,很快使它融化,化为水渍融在掌心。 只听三青鸟吐槽够了云梧,又话锋一转,似乎为了避讳,特意压低了嗓子,道: “对了,我这几日翻看宗内秘笈发现了个新东西。” “听闻这祖师爷原来在飞升圆寂之前还有个俗世名,还挺好听的,像个叠词。叫……” 与此同时,最后一点儿雪花也被掌心的温度融化,云梧抬起头,风卷进大殿,神龛前白幔轻扬,露出半寸神面。 “宴焱。” 云梧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第88章 泪 云梧滞在原地。 面前的神像表情漠然, 无悲无喜的垂眼望苍生,手中一柄木枝作剑,乌发高束, 眉目生艳。 三青鸟还在絮絮叨叨:“祖师爷没有本命剑, 已经练成万物为剑的境界, 对了, 你那招‘游龙’不也是祖师爷真传精髓么,你……” 云梧却什么也听不进去,如同被摄了魂, 怎么动也动不了。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长相, 明明是从没听过的名字。 他手脚冰凉,面色蓦地苍白,心脏被牢牢攥紧。 三青鸟见他长时间没有动作,面露疑惑的瞥了眼云梧,想出声询问,却被云梧骤然死灰的表情吓到了, 半晌说不出话。 好半会儿, 云梧才缓过神, 僵硬的转过头道: “师姐,我有些不舒服。” 三青鸟很有眼色的点头说好, 随后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 宽广的庙宇里岑寂冷清,唯有云梧一人沉默的矗立在原地, 仰着头, 望向漠然而立的神像。 一像一人, 两相对立。 庙外的大雪越下越大,逐渐覆盖住殿前高高的阶梯,刺骨的冷风穿进庙中, 打在云梧的脊背之上,明明冷极了,云梧却觉得浑身发烫。 他僵硬的去摸自己的额头,指尖发抖,指腹处也一片滚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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