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谢玉书深邃的黑眸里透露出些许困惑,裴一雪才惊觉自己的“失态”,尴尬地轻咳一声,迅速收敛笑意,回归正题。 “你卖这些草药,得有固定的销路吧?” 谢玉书拿着竹条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裴一雪,又看了看地上的草药,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裴一雪脸上的笑容重新浮现,他拿起一株金线莲:“这个……他收你多少钱一斤?”目光紧紧锁住对方。 谢玉书垂下眼睑,竹条在泥土上轻轻划出五枚铜钱。 “五文钱??”裴一雪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这黑心商简直烂心肝!普通金线莲至少二两银子,也就是两千文,更何况这是极品野生的! 谢玉书点头。裴一雪瞬间明白了村民为何宁愿饿肚子也不去采药——人为财死,但没人会为区区几文钱赌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不平之气,再次引发他剧烈的咳嗽,咳得他眼前发黑。 好不容易平复,他喘着粗气,斩钉截铁:“他骗你,不卖他了。” 他游说谢玉书合作。得益于谢玉书画得一手好简笔画,沟通还算顺利。 但单靠两人,效率太低。他的目光,投向了来时村口那群面黄肌瘦的村民。 通往村子的田野小路,荒草丛生,杂草高过裴一雪。 他拖着病体,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肺部像破旧的风箱嘶鸣。 冷汗浸透里衣,他仔细辨认着杂草丛中那些身怀“绝技”的植物:“狼克星”附子草、剧毒相思子、镇痛麻醉的曼陀罗…… 正午阳光灼烤大地,裴一雪终于带着几捆辛苦搜集的草药回到王家祖宅。 谢玉书不在。在李氏和谢母协助下,裴一雪强撑着忙碌了整个下午。 捣药、熬煮、过滤……空气中弥漫着浓烈怪异的药味。 他以曼陀罗为主,附子草、相思子为辅,加入几味解毒草药调和平衡,最终得到一小包深褐色的细腻粉末。 他相信,哪怕是五六百斤的猛虎,吸入些许,也能两息倒地。 夜幕降临,鼠群的吱吱声、奔跑声如噩梦重演。裴一雪将一小撮药粉撒在了老鼠必经之路。 不过片刻,喧嚣骤停,死寂降临。 第二天清晨,堂屋里“丰收”了。李氏惊愕地指着地上横七竖八、陷入昏迷的硕鼠:“天爷!这……这么多!” 裴一雪忍着不适清点——足足六十六只。 立竿见影的效果带来巨大的成就感,他的嘴角终于扯出一丝真心的笑意。 简陋早饭过后,四人前往村口歪脖子老槐树下召集村民。 八十文一天的工钱诱人,可“上山挖药”四字一出,汉子们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摇头摆手,带着惧意后退。 “东家,不是咱不想挣这钱,”一老汉连连摆手,“山上的畜生,凶着咧!您这药……真能顶用?”话语里是根深蒂固的怀疑。这年头,小伤都可能致命。 憋闷感堵在喉咙,裴一雪压下挫败感——他的“神药”宣传竟成了穿堂风? 他咬着牙,将工钱一涨再涨。当“一百二十文”砸出,几个壮硕汉子终于迟疑停步。 领头的汉子搓着手:“东家,这活要命……您看工钱……” 要命?裴一雪差点气笑,随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冷汗濡湿鬓角。 平复后,他强行直身,脸上挤出一抹苍白笃定的笑:“几位宽心。我随你们一道上山。真撞上豺狼虎豹,”他顿了顿,“有我垫后。” 他那一步三喘的病躯,早已被村民看在眼里——真遇野兽,他怕是头道肉菜。 见对方犹疑似要抬价,裴一雪心底涌起无力。这已是极限。 他状似无意转身,对谢玉书三人惋叹:“罢了,实在寻不到帮手,明日……只能我们自己去了。” 这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某个汉子的踌躇。 “成!东家,俺干!”一汉子咬牙应承。有人开头,其余几个也狠心应下。 翌日上午,林中湿雾未散,阳光艰难穿透树冠,在弥漫腐朽落叶和泥土腥气的林间投下光束。 裴一雪死死攥住老树皮,指尖泛白。他像从水里捞出,冷汗浸透粗布衣。每一次吸气都如拉扯着破风箱,喉间泛起铁锈味,胸口闷痛欲裂。 仅仅五里山路,走了整整两个时辰。再走下去,他毫不怀疑会倒毙林中。 前方身影晃动。是谢玉书折返回来,沉默地停在面前,抿唇,背脊微弓,半蹲下身。 那宽阔的背脊,在裴一雪模糊视线里如同救命的孤岛。他毫不犹豫扑上去,双臂环住对方脖颈,冰冷的额头抵上温热颈侧,濒临停摆的心才找回一丝搏动。 趴在谢玉书背上,裴一雪贪婪喘息。隔着薄衫,能清晰感受到对方肌肉的坚实和平稳节奏。 他侧过头,目光无意扫过谢玉书暴露的耳廓——那耳尖,竟泛着一层清晰的红霞。 裴一雪心中掠过一丝诧异和兴味。这高大个儿的爷们,背个男人竟也会不好意思?若是背个娇俏女子,那副模样……他几乎能想象出来。 此刻的裴一雪,自然不知晓谢玉书双儿的身份。基于前世经验,他理所当然地认为,谢玉书这款男人往往都喜欢女人,或者身娇体软易推倒会撒娇的男人。 而未来的事实,也的确印证了他此刻的判断。 没有他拖累,队伍速度骤快。不过一个多时辰,一片豁然开朗的山谷展现眼前。 绿意如泼墨汹涌。几条纤细瀑布错落泻下,激起碎玉琼花,飞沫折射虹彩,宁静中蕴含磅礴生机。 目光所及,地表几乎被金线莲浓密的叶片完全覆盖,如同奢华的金绿绒毯。其间挺立七叶一枝花。湿润石壁上,密密麻麻挤满了石斛。 漫山遍野的真金白银……裴一雪呼略微急促。“采大留小,莫断了根。”他哑声吩咐。 很快,背篓箩筐塞得满满当当。满载而归,裴一雪脸上却笼着阴霾。 此行太顺,未遇野兽,迷兽药威力如何证明?下次,他恐怕还得拖着破败的躯体再来。 归途,谢玉书背负沉重背篓,两手各提冒尖箩筐,步履虽稳,却无暇他顾,其他壮汉也负重累累,只能走一段便在远处歇息等候裴一雪。 前方身影消失在林荫深处。沉重的寂静包裹下来,只剩裴一雪自己粗重的喘息。双腿灌铅,肺腑灼烧。若非昨夜强施针疏通部分经络,他此刻早已魂归。 而这治疗,至少得咬牙坚持一个月。 就在他眼前发黑,即将软倒时,谢玉书拨开林木大步走来,依旧沉默地停下,转身,屈膝,将脊背放得更低。 裴一雪的目光落在谢玉书被汗水浸透、紧贴在脸颊的几缕乌黑鬓发上,怔忡了一瞬。 看他没有动作,谢玉书侧过头,露出半张轮廓分明的脸,眼神带着无声的询问。 裴一雪默默攀上那可靠的脊背,身子被稳稳托起的瞬间,他才感觉灵魂归位。 感受着对方沉稳步伐和有力心跳,裴一雪侧过脸,带着劫后余生的调侃低语:“那几箩筐草……扔了吧?我怎么着,也比它们值钱。” 谢玉书脚步微不可察一顿,喉结滚动,未作回应,只是默然加快了脚步。他坚持将药草送上前再折回接裴一雪。 第三次歇息期间,裴一雪没等来谢玉书,却等来了另一种毛骨悚然的声响——沉重的、带着泥腥味的呼吸,枯枝被碾压断裂的脆响,浓烈的野兽膻气扑面而来! 一头小山般的黑影从灌木丛后踱出。近四百斤的庞大身躯覆盖粗硬黑鬃,獠牙狰狞外翻,铜铃般的黑眼珠死死锁定裴一雪——一头暴怒的成年雄性野猪! 它低吼着,粗壮蹄子刨动地面,泥土翻飞,恐怖的吨位带起地面震动。 致命的威胁近在咫尺。然而,裴一雪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瞬间燃起近乎疯狂的光芒!兴奋的火焰烧尽所有疲惫! 终于来了! 野猪将闯入视为严重亵渎。伴随震耳欲聋的狂嚎,它低头弓背,后蹄发力,像失控的战车,裹挟排山倒海之势和飞溅的泥土枝叶,轰然冲撞过来!那冲击力,足以撞碎岩石,撞塌房屋! 裴一雪纹丝不动,脸上病态的苍白被绝对自信取代。就在野猪阴影即将吞噬他的刹那,他手腕一抖,一蓬肉眼难辨的褐色药粉,精准撒向野猪因怒吼大张的口鼻! 时间凝固一瞬。 势若雷霆的冲锋戛然而止!庞大躯体猛地一僵,向前踉跄几步,随即轰隆一声巨响,如同崩塌的山丘,直挺挺栽倒在地!四肢抽搐几下,彻底没了声息。 “呼——”急促脚步声和惊呼声由远及近。几个壮汉口瞪目呆望着地上小山般的野猪尸体,又看看安然无恙、脸色更白的裴一雪,嘴巴张得能塞下鸡蛋。 短暂的死寂后,狂喜在他们眼中点燃! 确认药粉无害且毒素快速消散后,一壮汉疯了般向山下狂奔报信。 很快,全村出动,喊着号子将这庞然大物兴高采烈抬回村。 那一晚,篝火映红夜空,肉香飘荡不息。前所未有的全猪宴,驱散了野兽的恐惧,更将裴一雪“迷兽神药”的名号,深深烙印在每个村民心上。 恐惧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对肉食和财富的强烈渴望。 接下来的半个月,王家祖宅靠着源源不断的珍稀药材,迅速变了模样。 斑驳旧墙粉刷,漏风门窗修补,破败屋顶换上新瓦。虽然外观朴素,但内里干净整洁,添置了些实用家具,透出久违的、带着药草清香的温馨舒适。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日夜刺激着村民们的神经。 看着自家依旧破旧的屋舍,看着王家日渐充盈的饭桌,心底的不平衡感如同野草疯长。 终于,在几个刺头煽动下,酝酿已久的怒火爆发了。 村民们聚在王家新刷的朱漆门前,情绪激动,嚷嚷着“不公平”、“加钱”,喧嚣声几乎掀翻门板——他们集体罢工了。 领头的人叉着腰,唾沫横飞,仿佛要将积攒的艳羡和贪婪,化作讨伐的利刃,对准了宅子里那个曾带来更好生活和希望的病弱裴一雪。
第3章 村民围在王家祖宅,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 谢玉书、李氏、谢祖母三人将裴一雪这个病秧子挡在身后,都快要控制不住眼前的混乱场面。 裴一雪喜欢安静,人一多,闹哄哄的,他就不由自主地烦躁。 他来稻花村前,村子连饭都吃不饱,而他开辟出这条赚钱的路子,如今家家户户每天吃肉喝酒都不成问题。 既然村民不满,他便也遂了他们的意。 村民们言语逼迫这么久,大抵认为他要妥协,他一开口便渐渐歇了声。 等人彻底安静,他微微一笑,朝这些人说:“大伙儿也知道我的身体,走几步都困难,确实上山挖不了药。”
福书网:www.fushutxt.org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