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这贱狗!”钱悦一手捂着脸,却挡不住血水奔流,半边衣裳都湿了,“怎么了?你来替他求情?小崽子,你真当自己是什么好人菩萨了?!” “师兄多虑,我只是觉得他命不该绝。”齐芜菁缓声道,“你流了太多血,我这有药,师兄。” 钱悦又痛又恨,他杀气腾腾地瞧了齐芜菁片刻,而后偏过头,露出少了耳朵的侧脸来,被撕咬的断口处翻着红肉,钱悦啐声道:“天下神教当道,这群杂种……能给我当狗做奴算是他们命好!要不是宗门有规定,应该向当年诛杀三千界一样将他们——” 他话说一半,忽然疑神疑鬼道:“你给我上的什么药?!” 他挣扎,齐芜菁便止住动作,平静道:“师兄,这药有些疼。” 这个“疼”字刚落地,钱悦忽然刺痛似的,狠狠抹了两把脸。齐芜菁捡起灯笼,照在钱悦的手上。黑血渗透进钱悦的掌纹,与此同时,他的断耳处传来细密的啃咬声,钱悦大骇:“小孽畜,这是什么药?!” 齐芜菁扔了药瓶,里面早就空了。 “问第二遍,你太烦了。”齐芜菁兴致缺缺,“你当日喂给我的药那么苦那么臭,怎么自己反倒忘了?”
第4章 钱悦悚然:“你……” 他记起来了!两年前,陈宫十六岁生辰宴上,他偷偷在师父端来的药酒里下了膻虫的卵,虫卵遇到生血后自动破开,化作条虫啃咬伤肉。 这类毒虫喜欢吃腐肉,但毫无节制,一直进食到将身体撑爆,因此膻虫存活不久,比的是与中毒之人谁熬到最后! 当年陈宫因为挑嘴,只喜欢甜酒,因此仅是浅尝了下,也咬得他脏腑溃烂,呕了一夜的血。 ——死寂。 齐芜菁将灯提在两人之间,照出钱悦眼中生出的鬼:“瞧见什么了师兄,怎么在抖?我是鬼吗?” 啃噬的疼痛沿着创口,一路向内,仿佛一柄长矛钉入颅骨。钱悦痛到失声痉挛,齐芜菁掐开他的嘴说:“救命啊。哈哈……喂,快张嘴喊啊,当年我没喊的‘救命’都赏你了,唔?师兄摇头是什么意思?当着狗的面儿喊不出来?哦对了……” 齐芜菁侧过脸。 走道的烛火阵阵摇曳,火影雀跃间,黑冷的牢笼里似乎藏着一双忽明忽暗的眼,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边。 齐芜菁忽然间对钱悦兴味索然,他将人扔到地上,踩着那道视线走去。 地牢越往里,黑越浓稠,腥味和湿气搅在一块,黏在脚下,发出湿哒哒的水声。 四面阒无人声,齐芜菁浑身融进黑暗之中。 灯笼照着一侧,牢里关押的囚犯都受过重刑,半死不活地窝在角落里,瞧见一只白灯笼缓步略过,只掀起眼皮,麻木地喊:“皇帝爷爷……饶了我吧……” 他们口中什么都有——“皇帝爷爷”、“活佛救命”、“菩萨恩慈”、还有“汪、汪”。 哈哈,有趣。 齐芜菁提灯扫过这些人脸时,瞧见了钱悦的那只奴,他蜗居在干草堆里,灰心木立,分不清是活着还是死了。 齐芜菁又漫步了会,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笑。与此同时,跟前的囚奴齐齐瞪大双眼瞧着他,或者说……他身后。 齐芜菁回身,后面却只有无底的黑,什么都看不见。 仍是死寂。 齐芜菁转过灯笼,光照的瞬间,他对着跟前一张惨白的脸露出笑意。 灯笼骤然熄灭,铁链被拽得叮当响,血味儿飘过来的瞬间,齐芜菁听到对方声音沙哑道:“月黑风高的,来干吗?” “我师兄掉了只耳朵,有些着急。”齐芜菁踩烂灯笼,抽出木棍:“我来帮他找找” 桑青疑道:“不找我吗?” 齐芜菁“哦?”了声,在黑暗里瞧着对方的眼睛:“原来需要找吗?” 桑青的鼻子皱了下,忽然问:“你在吹口哨吗?” “原来唤狗要吹口哨吗?”齐芜菁用木棍抵住对方的小腹,阻止对方继续闻,“那太可惜了,我这个人安静得很,走路都静悄悄的。” ——啪、啪。 他每说一个字,就轻轻踩脚,鞋底踩在桑青的脚背上,几乎漏不出什么声音,但他每说一个字,桑青的呼吸就加重一分。 桑青道:“……我才不是奴,少君,我都没有笼子。” “你想告诉我,笼子关不住你。金的、铁的,你一咬就烂了对不对?”齐芜菁笑起来,好像被狗鼻子嗅得有些发痒了,“他们说你很不听话,是吗?” “是吗?是的。”桑青压着呼吸,目光凶狠,“问我吧,继续问。你问我的时候,很好听。” 话音刚落,桑青逼近的脸却被骤然拉远。 链子“哗啦啦”响起来,桑青猛地后仰,轰然摔在地上!他四肢都被挂上粗重的锁链,脖子上的咒链发出幽幽红光,仿佛被烧红的烙铁。 桑青不顾窒息,抬起腰,鼻尖前忽然“噌”地出现一团火,他首先便瞧见了少君眼尾的红泪痣,因为这颗鲜妍的血点,他止住了动作。 “凶悍有什么用?”齐芜菁燃起符纸,将光照在桑青脸上,“我说你是个蠢货。敢离我那么近,却不敢将刀刃对准我。”齐芜菁蹲身,用木棍挑起链子,“我教你,要是我,反正烂命一条,死就死了,不如拉一个垫背的。” 红链之上,金色咒文流动,环绕着桑青的脖子,仿佛很烫很痛,逼得桑青颈侧爆起青筋,喘息不止。 他狠笑道:“……少君怎么知道,我当时没有想要直接咬断你的脖子?” “我现在知道了,想做却做不成,更加废物不是么。”齐芜菁舔到虎牙,嘴里仿佛已经有了血味,“你遗憾吗?我很遗憾啊,像你这种凶残的败类,当狗为奴有什么意思,不如做头狮子。”他轻声怂恿道,“谁命令你,你就咬死谁,” 桑青盯着他的眼下:“像方才那样么?” “耳朵掉了能捡回来,脖子断了就很难办了。”齐芜菁拍拍他的脸,偏头露出脖颈,以近乎轻蔑地语气道,“起来,咬死我。” 这五个字很轻,像游蛇一般爬上咒链,再缓缓缠上桑青的脖子。 桑青感受到侧颈一阵轻咬般的痛痒,触感逐渐蜿蜒。他凝视着齐芜菁的笑,那笑十分狡猾,犹如实质,擦红了齐芜菁的泪痣,又顺着语气刮上自己的侧颈。 狗啊……狗。 起来。 起来。 咬我。 汪。 桑青骤然起身,却被链子拉回地上。四面石壁上的金色咒文忽然亮起来,将阴影从桑青的脸上蜕去,露出一张十足凶狠却英俊出众的脸。 “你说得对,我蠢透了,我当时就该杀了你,而不是让你钻了空子,给我画上刺青,这样说你开心了吗?嗯?”桑青的犬牙停在齐芜菁脖颈处,想咬却再难以近身半厘! 紧那罗门的烙印果真厉害!哪怕他心中再不服驯,身体也断难做出伤害主人的行为。 混账。 桑青难以抑制喘息,他笑得有些狠,耳语道:“……少君,你的诅咒让我有点疼了。” 咒文照亮整个牢笼,无数双眼睛静静地盯着这边。 齐芜菁仰头拉开距离,哈哈笑道:“傻子,身处虎穴中怎么敢露怯。你瞧,你一疼,所有老虎都在滴涎水。” 桑青喉间发紧,那道咒链勒着他,让他难以察觉地磨着犬牙。 “这些眼神很恶心。”齐芜菁没半点惧色,“我再教你,谁不敬你,你便拿刀砍烂他们的膝盖骨,要他们永远跪着。”齐芜菁瞳色深得可怕,笑意落在其间也变得不伦不类,“最后一件事,败类深陷囹圄,如今谁给你递刀呢?” “……你。”桑青哑声道,“是你。” 齐芜菁起身,睥睨道:“可是你敬我么?” 桑青道:“松开我。” 齐芜菁说:“命令我?” 桑青目光沉沉,道:“杀了你。” 齐芜菁颔首,怂恿道:“来杀我。” ——不妙。 桑青得了指令,竟下意识起了杀心。他要起身,却被齐芜菁一脚踩在胸口,摁回了地上。 该死。 “紧那罗门的刺青可没有让人百依百顺的功效。”齐芜菁躬身撑着膝盖,好奇道,“你适才是真想杀我吗?原来如此……真以为自己是狗么。” “狗要吃肉,更何况野狗疯狗,”桑青笑意渐深,他道:“‘汪’的前提,得好好喂我,” 此话未尽,被绷直悬在半空的锁链忽然全部垂下,连同桑青脖颈上的咒链也一同熄灭消失。 “我的脖颈在这,瞧清了吗?”齐芜菁踹道,“我为你解咒,你最好有这个能耐。” 桑青猝然翻身坐起,他身体健硕,背部肌肉紧绷,喘息起伏间,更像一头蛰伏的雄狮。 周遭再次罩下浓黑,唯余几支烛火燃着微光。 齐芜菁正等他动作,却不料桑青遮掩般地整理了衣衫,而后沉闷地垂着头,忽然背对着齐芜菁开始老僧入定。 桑青道:“果真混账。” 齐芜菁惊疑不定地“唔”了声。 他脖颈凉凉,没等到撕咬,似乎还有些失望。 “我曾听闻……”桑青背后长眼似的,“紧那罗门的少君嫉恶如仇,待人温和良善——” “是啊。”齐芜菁拢紧衣裳,大言不惭,“待人归待人,待狗、待畜生又是另一回事,我们紧那罗门的人都是双面佛。” 桑青仍背对着他:“很有趣。” “好玩吧。”齐芜菁笑眯眯地说,“还有更好玩的。无为教酷爱钻研机关凡术,自认为高神教一等,今夜我心情很好,便不用术法,教你最后一课。” 言毕,齐芜菁从腰间摸出一张软塌塌的符纸。他双指一夹,翻转手腕,符纸竟立时变得如刀片般锋锐,在牢中飞旋一圈,猝然划向自己的喉咙。 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暗骂了一声,眨眼间便闪至齐芜菁身前,用二指堪堪夹住回旋而来的符纸。饶是桑青的动作如此迅疾,锐利的边缘也依旧穿过指缝,在他的颈前划开一道血痕。 血珠渗了出来。 桑青眉间戾气横生,齐芜菁却像不明白似的,居然笑得很开怀:“紧那罗门的驭奴手段好像比我想的威风啊,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明白吗?这刺青一旦烙上去,不论外边谁想杀我,你都不会允许,包括你自己。” 齐芜菁绕至前方,需抬头才能看见他的眼睛,桑青这头凶兽…… “你长这么高,是为了天塌下来也要先顶着吗?果真贴心。”齐芜菁讶然片刻,盯着桑青的脸陷入沉思,他抬指点在桑青的眼下,“啊……原来是颗银珍珠,不是泪——” 他话未尽,忽然被桑青捉住手腕。 “你擅自将我变成你的第二条命,”桑青脸上阴云未散,“还指望我为你流眼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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