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哦!”此人讪讪退下。 裴夫人故居维持着她生前的装潢,家具陈设一应俱全。白翎拖了一张八仙椅过来,请师兄先坐,被婉拒,便自个儿痛快坐了。 他欣赏着施工现场,发现阵法围绕着进主屋的石阶。 难怪说阴阳契是旁门左道,在白翎看来简直是高利贷。生前拿了助学金,按理说有所成就后,给富户当保镖已经算偿还了,结果死后还得在地下打工,供人踩踏。 不过他摸着裴响软乎乎的头顶,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视线经过师兄微荡的剑穗,经过漱玉真人眉心闪烁的花钿,最后落在裴舅爷满怀希冀的脸上。他看似中年,实则二百来岁,靠灵丹妙药供养。 为什么最怕死的是他呢? 对叶琅而言,最该死的难道不是…… 白翎扳过裴响的脸,漫不经心地说: “师弟啊,若我是叶琅,头天就把你杀了。害我被断供的是你,我咒的也是你,怎么关了这么些年,不先索你的命呢?” 他笑眼弯弯,越发小声:“让你不痛不痒地睡觉,或许是等杀光裴家人、最后教你遭殃。但,一个被日夜折磨而成的怨灵,和高三生有什么区别?他会这样理智吗。我不过是无聊了三百年,都想大战展月老祖耶。” 即便如此小声,还是被诸葛悟听见了他的大逆不道之词。 诸葛悟斜睨来一眼,白翎将绒布偶塞回领口,保持微笑。 终于,法场完工,祭坛落成。 驾鹤一脉准备完善,六名小弟子各镇一方,加上漱玉真人,隐约是北斗七星的站位。不过北斗七星实际上包含九颗星辰,其中有两星作为辅弼。 漱玉真人向诸葛悟道:“敝派人手不够,请问道长与白师弟是否方便,施以援手。” 诸葛悟踏入阵中,说:“恭敬不如从命。” 他背后双剑交错,其中一柄出鞘,悬停至白翎身侧。白翎没结丹,亦无本命剑,若是被怨灵当做突破口,不知能否招架。 白翎屈指一弹剑身,仙剑认得他,发出悦耳的轻吟。其上铭着两枚刻字:万怜。 诸葛悟善使双剑,一曰“千恨”,一曰“万怜”。他遣其中之一护佑白翎,向漱玉真人颔首。 时值黄昏,逢魔时刻。毒咒说每日要死一人,而今日已快过去。 漱玉真人亦召剑出鞘,口中念念有词。仙剑在她身前颤动,如水波般的剑意层层荡漾开来。少顷,她倏地睁眼,眉心花钿从嫣红变为深绿,水红衣裙也被暮色浸染,渲开大片浓碧。 一只展翼的舞鹤在她后背浮现,纹路从裙角延伸至肩头。宝衣露出真容,周围隐隐鹤唳,催动阵法。原本死寂的石阶下,突然发出一记叩门声。 “笃笃,笃笃笃!” 仿佛棺中人试图坐起,却被黄土压顶,渐渐失去了耐心。叩门声在地下游荡,似在寻觅何处薄弱,轻重缓急不一。 白翎听着那响动,觉着已将自己绕住了。怨灵对他一见如故,叩门声越来越密、离他越来越近。 怕什么来什么! 轰然巨响,磅礴的黑雾破土而出,探出影影绰绰的利爪,一把抓向白翎。他反应慢了一步,“万怜”先与怨灵交锋。 锵然声动,令人四肢百骸发麻的声音响彻夜幕,天黑得奇快。仙剑与利爪一触及分,剑鸣恍若龙吟。 顷刻间,另外两柄仙剑杀到,分别是诸葛悟凭意念驱使的“千恨”,以及漱玉真人贯彻灵力、破空袭来的“衔烛”。 白翎一手护着裴响,一手丢出几个法诀,快步后退。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什么“吹火术”、“化石咒”,想起来就用,也不管功效如何。 怨灵遍体黑雾,尽是凝为实质的怨气,对白翎穷追不舍。两名真人本欲杀之而后快,不料又一声巨响,石阶整块爆炸。 一角青铜露出,正是拘魂所用的磨盘。它与怨灵共生,竟也滋生邪意,正在汩汩地渗血。 裴舅爷躲又不敢躲太远,此时紧紧抱着廊柱,魂不附体。磨盘直奔他袭去,眼看要削掉他的头盖骨,驾鹤一脉的后生们齐齐出招,形形色色的武器挡在裴舅爷身前。 磨盘被弹开,在空中明晃晃飞去,突然改道,扫过弟子们的脚踝。一名弟子闪避不及,整条小腿被拍成血沫,惨叫一声。 漱玉真人眼神一沉,调转剑尖去除邪物。邪物和怨灵不同,并无行事逻辑,虽然只是死物,但凶性更重。 白翎从不逞强,立即跑到诸葛悟身后,与师兄背对背。 诸葛悟双剑出鞘,一心二用,“千恨”直指邪物,“万怜”抵挡怨灵。白翎自认为和怨灵非亲非故,它如此激昂,唯有一种可能。 白翎高举绒布偶,努嘴道:“嘬嘬嘬?” 怨灵大怒,黑气暴涨,险些将“万怜”击飞。 诸葛悟难得教训了他一句,说:“别作。” “好,我不嘬。”白翎故意曲解他的话,拍拍裴响的脑袋,道,“奇了怪了,难道怨灵真是叶琅?师弟,他和你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 那厢被重伤的驾鹤脉弟子服用丹药,靠在阵法的角落,腿骨自断口处重生,长出血肉。想来是漱玉真人用于保命的极品灵丹,为了留住师弟的腿,先给他用上了。 随着女修一声清叱,“衔烛”一气分化十六剑。赤红剑身如流火,从四面八方追杀邪物而去。 起初她一身红裙,是碧衣弟子间的万绿从中一点红,如今她亦一袭碧色,手中剑则如凝冰血,掀动鼎沸的灵潮剑意。 白翎看得发呆,不明白她怎么是同辈里的万年老二。说句胳膊肘往外拐的话,若非自家师祖是展月,师兄不一定能压她一头。 反正在白翎这个半吊子眼里,漱玉真人简直是天仙下凡。他头回见到如此激烈的场面,没注意怨灵分出了一缕黑气,绕到他面前。 “阿翎!” 诸葛悟一声低喝,唤回了白翎的神智。
第6章 六、骨灰 刹那间,心念电转。 白翎向后仰倒,不过重心放在脚跟,避开袭来的黑手。确实是黑手——这一刻,怨灵糊满血污的指甲断掉,只剩皲裂的五指。 难道护身符起作用啦?怎么没点特效。 白翎一面腹诽,一面被逼得节节后退。手又如何,黑气腾腾的,挨一下也掉半条命,绝不能让它碰到小师弟。 “万怜”转眼飞至,不再与怨灵缠斗,直接将其洞穿。诸葛悟的眼底有符文流淌,一列列如蕴锋芒,他手捏剑诀,要将其一击毙命。 白翎忙道:“等等!” 蓄势待发的剑意因他一句话止住,刚被刺出窟窿的怨灵嚎叫不止,再次生出利爪,朝白翎扑来。 白翎无处可去,摸到身后有门,闪身进入。这下好了,远处的裴舅爷发出一声惊呼,道:“那是我家宗祠!!” 中年男人顾不上性命了,连滚带爬地跟过来。白翎一进屋内,看见三清圣像、祖宗挂画,一行行的排位烛火,也知自己走错了地方。 怨灵紧随其后,但不知是迫于三清天尊的存在还是什么其他缘故,同样犹疑了片刻。 白翎道一声“抱歉”,顺手摸过一尊玉瓶,念了个“千钧诀”,砸向怨灵。 裴舅爷撕心裂肺:“那是琳儿骨灰!!!” 白翎:“啊?” “哗啦”一阵碎响,白翎倒抽冷气。灰白色的粉末从瓶中洒出,混合着几块骨片,扑了怨灵满身。 令他没想到的是,怨灵竟然愣住了——绝不是被“千钧诀”强化过的玉瓶打傻了,而是感应到了某种在场之人皆无法感应的东西,发出似哭非哭、似骂非骂的长嚎。 白翎若有所感,不过只是一瞬。 在刚才的某个刹那,月光斜穿朱户,满室烛火乱舞。白翎分明听见,一声女子的惊叫在玉瓶碎裂时响起,确切地说,是从玉瓶里边传出来的。 裴舅爷在窗外伸长脖子,恐惧道:“琳……琳儿!” 白翎以为他发癫了在喊自己,目露疑惑,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说裴小姐?” 怨灵抬起双手,似在查看掌心的骨灰。 或许在灵与鬼的世界,裴琳正站在他们当中,说些只有怨灵能听到的话。她尚未下葬,魂魄滞留于此,依附在骨灰上。 忽然,黑气消散。怨灵化作一缕浓烟,伏地而去。它好像对裴家非常了解,转眼便隐入了夜幕下的林园,再无踪迹。 裴舅爷“噗通”跪地,攥着心口大喘气。 白翎知道追不上,便没有追,找来一把笤帚,寻思不够干净,又将其丢开。 他连使几个“和风术”、“罗网咒”、“定尘法”,总算将裴琳的骨灰收拾好,放进原本摆祭品的瓷碗。 白翎甫一出门,被守候多时的“万怜”逮住,剑柄“邦邦邦”追着他的脑袋敲。白翎“哎呦”一声抱头鼠窜,奔到师兄身侧寻求庇佑。 诸葛悟知他没有受伤,叹息道:“刚才何故让我停手?” 白翎:“这个嘛……” 漱玉真人已将邪物击碎、碎片也用法器融了,收剑回鞘,亦过来问:“白师弟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蹊跷?怨灵逃逸,怪不得你,人没事最好。” “唉,我确实觉得怨灵不简单。让我捋一捋……”当着众人的面,白翎将疑虑和盘托出,道,“起先我以为,怨灵不是叶琅,因为他没伤害裴响。但刚才打了一架,我错了,他眼里只有裴响啊。不过呢,我不小心打碎了那个……那个……” 驾鹤一脉的弟子急道:“哪个?!” “裴小姐的骨灰。嗯,怨灵被骨灰打中,直接跑了,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白翎挠挠头,说,“看来冯力士、刘大师、裴舅爷、裴小姐之中,与当年之事关系最深的,是这位裴小姐啊。” 打更声遥遥传来,子时已半,两日交替。裴舅爷总算缓过气,在管家的搀扶下站起来。 无数高举火把的家丁涌入裴夫人故居,包括府上所有的侍女、园丁、伙夫、厨娘,全部跟随裴声,前来听命。 裴声作为一家之主,不能只在乎弟弟或者舅爷的安危,须得保证全府上下、不受毒咒暗害。所以她组织了裴府全部人员,姗姗来迟,聚集在门外的大道上。 她已听见白翎的分析,道:“诸位仙长,请借一步说话。” 许是众人大多心有余悸,最终选定的开会场所是裴家祠堂。 在三清天尊和裴家列祖列宗的注视下,侍女奉上茶水,退出门外。仅留仙家子弟,与裴家的舅甥。 诸葛悟无意争功,由驾鹤一脉的弟子陈述了全经过。 听闻白翎放跑怨灵,裴舅爷愁眉不展,但看看他又看看诸葛悟,不敢发话。 漱玉真人对他道:“白师弟发现了裴小姐和叶琅的联系,事关重大,或许能查明三位死者的死因。若怨灵再度现身,我等自当擒拿,不让他害人便是。你将此物带回去,在窗台、门口、床头、床尾各插一杆,能保你安睡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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