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对她几乎算种弥补。 致过谢,她朝陆回舟轻点了下头,和梁乐一起离开。 “他俩肯定被吓得不轻。”两人走后,苏煜对陆回舟说,“您干嘛突然冒出来?” “梁乐以后要来住院,总会碰到。”陆回舟声音平静。 那也是。早点儿震撼,早点儿平静。苏煜弯起嘴唇。 “下雪了,手冷不冷?”陆回舟说着,抓起苏煜的手试了试。 诊室暖气不足,他担心苏煜冷,给他准备了加热贴,但苏煜不肯用。 好在苏煜的手是热的。 陆回舟转而又担心他腿疼,但他有经验,并不明说,代苏煜收拾好桌上东西,拿过他的羽绒服:“车停在门诊楼地下,不能久,下班回家。” 苏煜没反对,脱了白大褂,任凭陆回舟帮他套上羽绒服,嘴里问:“今天吃什么?” “熬了鸡汤,其他看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火锅烤串大龙虾。” “吃了谁去医院伺候你?”陆回舟把拉链一直拉到他下巴,捏了下他脸蛋。 “那我看你吃解解馋总行吧。”苏煜说着,有些认真,“师祖不用顿顿迁就我。” “不迁就,我喜欢吃。” 唔,陆回舟明明是很普通一句话,苏煜却不知怎么想歪了,裹着羽绒服,脸蛋红扑扑的:“师祖,今晚我们要不要[吃]点儿好的……” 陆回舟静了静,因为在电梯里,一声不吭,只用力抓了下苏煜的手。 * “12床的家属,我来谈,你不要插手。”走出电梯,陆回舟跟苏煜说正事。 “怎么谈?他们买那些乱七八糟的[祖传秘方]倒舍得花钱,一到我们的方案就[再商量商量]。”苏煜不高兴地说。 “怎么谈是我的事,你不要想那些,生气对心脏不好。” “我心脏挺好。”苏煜咕哝一声,看向他,“你是不是觉得我处理不好,会跟人家干架?” “不是。”陆回舟说,“我相信你能处理好,但你说过,你只想心无旁骛做手术。” 嗯?苏煜愣了下,回忆了会儿,才想起他确实说过这话。他没想到,他自己都忘了,师祖却记得。“因为我说过,所以——” “所以你就心无旁骛做手术。”陆回舟平静说。 说完见苏煜沉默,他又补充:“你想自己处理的情况除外。”他不是要什么都插手,更不想因为自己大包大揽,影响到苏煜个人能力和意志。 他只是……看苏煜身体不好,单纯手术已经很累,不舍得他再劳心。 苏煜听他说着,看他平静的侧脸一眼,脚步慢下来。 “腿疼?”他一慢下脚步,陆回舟立刻注意到。 “不是。”苏煜说了声,忽然扑上来,挂在陆回舟胳膊上,“开心!” “我是开心小废物。”他说着,毛茸茸的脑袋往陆回舟颈窝滚了滚,整个人像只大号魔术贴,黏在陆回舟身上不下来。 陆回舟眼中闪过笑意:“哪有人这么说自己。” 他说着,被苏煜拱得发痒,在他头顶亲了下,把他扳起来扶正:“有人,回家再开心。” “哪有人?”苏煜松开他四下看了一眼,立刻知道被骗。 但陆回舟牵起他的手往前走,他又忘了计较,拖着右脚跟上他:“你是不是怕被人看见跟我亲热丢人?” “不是,怕别人见你这么可爱来跟我抢……” 两人说着话,上了车,在车里头颈交缠,亲热了一会儿,才驾车远走。 “咳。”远远的,停车场另一辆车里,梁乐尴尬看了眼迟迟没发动车子的谢芝桃,“芝桃姐,咱走吗?” “走。”谢芝桃把车点着火,摘下脖子上的围巾,手指紧了下。 “芝桃姐,太像了,对不对?而且他没结婚,哪儿来的后人啊?” “应该只是有血缘关系。”谢芝桃答。 “嗯。”梁乐答着,看着那辆车离开的方向,攥了攥口袋里的东西:“芝桃姐,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谢芝桃问着,看着梁乐掏出一张纸——刚才苏煜给他开的检查单。 “你的检查单?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这儿。”梁乐指指检查单上的签名。 谢芝桃看过去,还是不解:一个挺正常的名字。 “小苏医生这名字倒是好听。”她温和笑着说。 她对苏煜,有种天然的好感。 “你再看这个。”梁乐把自己手机递给她,手机上显示着一张照片,是一张海报的背面,龙飞凤舞签着一行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下面是签名:陆回舟。 “这是……他送你的?”眼睛在“陆回舟”三字上顿了顿,谢芝桃看向梁乐。 “嗯。怕搬家弄丢,拍了张照。” 梁乐说着,把检查单和手机摆在一起:“芝桃姐,你不觉得很像吗?” ——尤其那个“陆”字旁边,还有一个写错被划掉的草字头。 和苏煜签名上的草字头,宛如一个模子刻印。 谢芝桃是画家,她很敏锐,她知道除非刻意仿写,否则不同的人写的字再怎么像,还是会有细微的差别,而同一个人写的,即使是不同的字,放在一起,也会气韵相通。 她端详着两幅字,良久,抬起头来:“乐乐,你是不是觉得,苏医生像他?” “我知道这有点儿匪夷所思。”梁乐沉闷答。 虽然另一个人有几乎一样的脸,但的确,苏煜给他的感觉,却更像当年的陆回舟。 “那就,珍惜好了。”谢芝桃低声说。 珍惜?梁乐攥了下宽大的手掌:“大男人,珍什么惜。” 他说着,却收回手机,把检查单叠好,妥帖装回口袋里。 谢芝桃笑了笑。梁乐不由看向她:“芝桃姐,你当初,是不是喜欢他啊?” 梁乐想到谢芝桃画的那两双眼睛。 谢芝桃顿了下,对上梁乐似后悔冒犯她的眼神,不躲不藏,大方笑笑:“一把年纪了,还好奇这个?” “是喜欢,可能也不是喜欢。”她又说。 “什么[是又不是]?”梁乐满头雾水。 “我和你一样。”谢芝桃微笑看向他,“你应该明白,我们那时候,不只是病被看见。” 不只是病被看见?艺术家的话,梁乐听不大明白。“那是什么被看见?” “是人。是我们的灵魂被看见,被抚慰。”是另一种,被爱。 艹,艺术家真矫情。梁乐攥紧手指,一大把年纪了,竟心里一酸。 谢芝桃眼里却流露出一分释然。 她放下了围巾,踩下油门,把车缓缓开上停车场的陡坡,从暗昧的地下开到阳光普照、一片坦途的地面上:“加油啊,乐乐,我们是他们拯救的,宝贵的生命。” “他们?”梁乐皱眉。 “他们。”谢芝桃笑笑,想到多年前,和朗书雪对谈的那个下午。 “你相信一体两面吗,谢小姐?” “我们好像喜欢上了同一个人的不同面。” 而她,现在好像同时看到了那两面。 彼此相称,又相依偎的,幸福的两面。 郎老师,你看到了吗,请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 “怎么来这里,太高雅了,我欣赏不来,我想在家看电影,阿嚏!”苏煜说着,打了个喷嚏。 因为是高雅的音乐会,他见人人都西装革履,只有自己穿着件臃肿的羽绒服,很不尊重演出的样子,于是坚持要把羽绒服脱掉。 陆回舟拗不过他,把羽绒服盖到他腿上,不顾旁人视线,握住他有些凉的手:“看一场就回去,有惊喜。” “什么惊喜?”苏煜问。 陆回舟不说话,“嘘”了一声,示意他看台上。 观众席上方的灯暗下,舞台幕布拉开,台上,一支大型交响乐乐团已经就位。 大小提琴,圆号长号,双簧单簧,还有,苏煜被陆回舟握在掌心的手忽然紧了下,还有居中站在C位的长笛。 坐席离舞台不远,苏煜视力又很好,他一眼看清,C位年轻男子的面目。 温和隽雅,白肤黑发,气色康健。 “是朗——”苏煜看向陆回舟,刚出声,又住口。 陆回舟递给他节目单,单上第一个节目,写着“莫扎特G大调第一长笛协奏曲,长笛:朗斯年”。 苏煜安静下来,耐心等着演奏开始,演奏开始了,又耐心等着长笛独奏。 明亮澹雅的长笛声终于响起,他无声弯了弯眼睛,专注看着舞台。 陆回舟却合着乐声,专注看着他。 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 演奏结束了。 台上,朗斯年鞠罢躬起来,准备和平时一样下台,目光却不知为何,被一个穿着灰色羽绒服、裹成球似的人吸引,不知不觉跟随他,看着他被人护着,动作比常人稍慢,迈上观众席的一级级台阶,向出口走去。 朗斯年心头忽然一揪,毫无来由地,想那人停下脚,不要走。 不知是否巧合,就在这一刹,那人果真停脚,回头看来,似乎,看的正是自己的方向。 间隔很远,朗斯年没道理能看清,可他确实看见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斯年,斯年?”同事低声招呼他下台,朗斯年回过神来,攥紧长笛,走下台去。 后面没有朗斯年的演出。 卸了演出服,他带着长笛,告别同事,回到自己车上,却不知为何,不想开车。 心中有什么起伏涌动着,他却不知那是什么。 不自觉地,他打开盒子,握到长笛,心境平和下来,把长笛举起到口边。 什么也没想,一曲他很少练习、却格外熟练的曲子,蜿蜒流淌而出。 肖邦,离别曲。 笛声动人,但低回反复,像极了屡次想张口,又说不出话的,静默的别离。 乐声中,另外两个人,却刚漫步到观众停车场。 “慕尼黑音乐学院硕士,首都大乐团长笛首席,很厉害嘛!”苏煜捧着手机读着查到的资料,边读边赞叹。 “看路。”陆回舟提醒他,见有道栏杆,不着痕迹托了下苏煜胳膊,扶他跨过去。 “师祖怎么发现的?”苏煜转过头问。 “凑巧。”陆回舟答。 “你觉得是他吗?” “我能转世重生,他未必不能。” 苏煜低下头,琢磨了一会儿:“人人这样,肯定乱套,一定是因为朗老师和师祖都有大功德。” “小迷信。”陆回舟捏了下他的手。 “那他也会记得吗?”苏煜问,“他好像并不认识我们。” “人人都记得,恐怕会更乱套。”陆回舟说着,摸出车钥匙。 “也是,那些痛苦的经历,还是不记得好。”苏煜又回头看了音乐厅一眼,转过身来,明亮的眼睛倒映着陆回舟的影子,“谢谢师祖,我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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