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淮走到陈宴秋身前蹲下,抬眼去看他。 陈宴秋脸颊有些灰蒙蒙的,落着烧出来的煤灰,黑乎乎的好几团,像是雪地上的煤球。 他的头发在混乱中散了,有几绺松松垮垮地挂在脸颊旁,眼眶湿湿的,一看就受了不小的惊吓。 看见荀淮后,陈宴秋紧紧抿起唇,眼神不断往一旁瞟,就是不看荀淮的脸,两只手下意识地握成拳攥着。 像做错事的小猫一样。 荀淮叹了口气,伸手将陈宴秋的拳头握住,把陈宴秋脸颊边的头发撩到耳后,露出下边的花脸来。 “没事吧,是不是被吓到了?有没有受伤?”荀淮摸摸陈宴秋脸上的那块黑灰,温声哄道。 在见到荀淮之前,陈宴秋心里一直很忐忑。 他看着被烧得几乎面目全非的、火光冲天的厨房,吓得快要哭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烧了屋子,这下闯大祸了…… 他被下人们急急忙忙带到台阶上坐下。陈宴秋看着人们手忙脚乱地灭火,快要被心里涌上来的愧疚感淹没。 早知道…… 陈宴秋攥紧被烧坏的衣服。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荀淮一定会生气吧…… 我不是个合格的菌子QAQ 陈宴秋本就是强撑着,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荀淮骂一顿的打算,因此荀淮这么轻轻一哄,陈宴秋便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泪来。 “夫君……”陈宴秋扑到荀淮怀里,哭得浑身发颤,“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哭得实在是伤心,荀淮一下一下抚着怀里人抖着的脊背,轻言细语地安慰:“没事,为夫这不是没有怪你吗?人没事就好……” 荀淮的安慰在陈宴秋心里分量极重,他哭了好一会儿,心情平复了些,想到旁边还有好多下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陈宴秋抹着眼泪从荀淮怀里直起身子,哽着嗓子小声回复:“……嗯。” 荀淮笑着看陈宴秋用袖子擦眼泪,牵着陈宴秋的手,把人拉起来:“先回去洗漱,换身衣服吧。” 说到衣服,陈宴秋又难过起来:“王爷,新衣服被我烧坏了……” 金线做的,我可喜欢了! “那就让绣娘再给你做几身。”荀淮捏捏他的手道。 陈宴秋方才就一直阴郁着的心情终于好了些,他破涕为笑,跟上荀淮的步子。 两人的手还牵着,谁也没说要松开。
第14章 一个猜测 厨房被烧,早饭和午饭一时都没了着落,来福只能带着人上街去买吃的。 于是陈宴秋与荀淮二人都只能饿着肚子。 虽然荀淮没说陈宴秋一句,但陈宴秋自知闯了祸,态度依旧很端正。 他看了看垂眸批着奏折的荀淮一眼,决定坦白从宽:“夫君,我……我只是想去做点吃的。” “府里的饭菜不合胃口吗?”荀淮闻言放下折子,揉了揉伸到自己面前的脑袋,“不合胃口的话,下次让人去酒楼里给你买……” “不是,”手下的脑袋左右转了转,陈宴秋双手捧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是想给你做点好吃的。” “你最近总是没胃口,吃得太少了,我很担心,谁知……谁知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陈宴秋整个人看起来都恹恹的。 这个理由荀淮确实没想到。 他愣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继续把奏折拿起来:“本王知道了。” “以后……”荀淮眼睛盯着奏折,斟酌着措辞,“以后我会注意,你别担心了。” “那你拉勾!”陈宴秋的眼眶里还有些泪,他喜笑颜开地把自己的小拇指递到荀淮面前,眼里还倒映着阳光。 荀淮看着眼前的小指头,着实犹豫了好几息。 怎么这么幼稚…… 他面无表情地把自己的小指头也伸出去:“嗯,拉钩。” 陈宴秋这才满意了,开开心心地坐回去。 是夜,寂静的王府里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 这声鸟叫声音很小,微不可察,似乎与平常的鸟啼没什么两样。 睡梦中的荀淮睁开了眼睛。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窗而入,跪在荀淮面前,恭敬道:“主子。” “霖阳,”荀淮轻轻坐起身,捏了捏眉心低头看他:“东西找到了?” “是,”霖阳单膝跪地,把怀里的包袱拿出来,“属下探查了一翻,都在这了。” “如您所言,”霖阳补充道,“您在王府修养后,王大人那边便动作频繁,时常与朝中大臣走动,想要拿到今年秋闱的监考权。” “他倒是好算盘,”荀淮冷笑,“本王和崔明玉都还没死呢,这么快就想当他那群臣师长。” 他接过包袱,叹了口气:“做得好,你先下去吧。” 霖阳对荀淮行了个礼,脚尖点地,轻盈地又从窗户翻了出去。 荀淮:…… 你其实可以走门的。 他把那包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躺着一沓厚厚的信件。 荀淮拿起第一封,借着月光读起来。 读到一半,荀淮的手指微微一紧,在那信纸上掐出了个印子。 他又拿起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读完最后一封,荀淮只觉得一阵气血上涌,口腔里又弥漫起血腥味。 这些信,都是与王耿一党的联络证据。 字迹工整娟秀,出自一人之手。那人与王耿一党保持着长期联系,被王耿当成了一把好用的剑,营私结党,陷害忠良,夺人性命,干了无数脏活。 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最后一封,内容是王耿以那人全家的性命相要挟,要那人嫁入荀王府,做王耿身边的棋子,得到荀淮的信任,趁机杀之。 信的主人,是“陈宴秋”。 而陈宴秋此时还在与周公对弈,丝毫不知荀淮心中的惊涛骇浪。 荀淮冷静下来,慢慢理着思绪,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着床沿。 荀淮不是没有怀疑过陈宴秋的动机。 甚至可以说,荀淮从陈宴秋嫁入王府的那天,就从未停止过怀疑。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荀淮不傻,从那钦天监“夜观星象”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局。 布局的人很聪明,借薛应年之手在自己身边安插棋子,让自己虽觉察出不对却不能反抗;又趁机在钦天监提拔自己的人,获得薛应年的信任,可谓一石二鸟。 问题就出在陈宴秋这一环。 这么多天相处下来,荀淮觉得陈宴秋并没有恶意。 何止是没有恶意…… 荀淮疲惫地闭上眼。 这人天真又纯粹,毫无城府还胆子小,喜怒都表现在脸上,一吓就哭。 这样的人,荀淮实在是想不出来能干出这般伤天害理之事。 不对。 这件事情有一个最大的疑点。 他又把那些信件拿出来看了看。 抛开内容不谈,这些信件有一个明显的问题—— 他是见过陈宴秋写字的。 陈宴秋的字……写得没这么好看。 荀淮的心略略安定了些。 他起身,把扔了满地的信件捡起来,按照时间顺序放好,锁进匣子里。 那么情况就只有两个。 荀淮目光沉沉。 第一种,这些书信不是陈宴秋所写。 但若这信出自他人之手,就与现实差距太大,也与他先前探查的资料不符。 他相信自己手下影卫的能力。 第二种…… 他看向在床上睡得香甜的人。 荀淮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这一种想法实在是太过荒谬,但是……但是若是真的,一切的不合理之处都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先前宁死不嫁的人,在成亲的那天这般温顺? 为什么身为精彩绝艳的状元郎,却写不出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为什么回门省亲时,连家里的人都好像不认识? 为什么明明有着杀死自己的任务,却对他百般关怀,交付真心? 如果说。 荀淮摩挲着陈宴秋的脸。 如果说这人,不是那个“陈宴秋”呢? 感受到荀淮的动作,陈宴秋无意识地蹭了蹭。 柔软的温度从指间钻入血液,传递到心脏,荀淮只觉得心里都熨帖起来。 如果说他那荒唐的猜想是真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 荀淮想。 兵荒马乱地紧急处理了几日后,来福在荀淮面前拿着账本报账。 陈宴秋喜欢陪着荀淮,荀淮怕他无聊,给了陈宴秋一个话本子,陈宴秋捧着,津津有味地看。 “四间厨房一共有两间损毁严重,需要重修。” “另外两间虽然损耗较轻,但是要修缮的地方也不少。加上建筑材料、人工费用、这几日从外头购入吃食的成本……总共需要七十两银子左右,还请王爷示下。” “找府库拨款就是。”荀淮头也不抬,提着朱笔在面前的奏折上画了个圈。 “是。”来福得了令,就要走开。 “等一下!”一旁的陈宴秋忽地把来福叫住。 “夫君,”陈宴秋挪到荀淮身边抓住他的胳膊,“这厨房是我烧的,我得承担责任,这用来修厨房的钱不如就从我的月例里扣吧……” 荀淮闻言,有些惊讶地看过去:“你知道你的月例钱有多少吗?” 陈宴秋穿越过来后就没领过月例钱,也没怎么出过府,吃穿用度都是荀淮一手安排的。 他从来没操过钱的心,还真不知道自己月例钱有多少。 他呆呆地看着荀淮:“多,多少?” 荀淮笑着答:“先帝有规,宗室亲王正妃,年例三百两。” 陈宴秋掰着手指算了算:“……” 好家伙,他这一把火烧了自己三个多月的工资! 但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总归自己在王府里待着根本花不了多少钱,陈宴秋咬咬牙,强忍肉疼道:“那、那也没事,左右也还剩着点……” 眼看陈宴秋垂头丧气起来,荀淮提笔写奏折,状若无意地对来福道:“本王记得,京城里的那几个酒楼庄子快要到收账的时候了?” “是,”来福翻了翻账本,“就在后日,还有京城的庄子也快要到交月例的日子……” “那就交给我们王妃吧。”荀淮把那账本拿过来,不由分说塞到陈宴秋怀里,“正好我们王妃可以戴罪立功。” 陈宴秋捧着怀里的账本,感觉捧了一本生死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他一下子雀跃起来,把那账本高高兴兴地收到怀里:“宴秋保证完成任务!” 陈宴秋跃跃欲试地出了门,说要去京城里实地考察。 荀淮望着陈宴秋蹦蹦跳跳的背影,唇角带笑,眸色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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