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辞说自己不聪明,这话要是传出去,全天下的人都得承认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萧予辞往前迈了一步,抬眼望向沈明烛,像是再逼问:“殿下,你的目的是什么呢?你救了满朝文武,灭了百越,为大齐的百姓埋了一粒生的火种,你做了这么多,难道对皇位就没一点想法?” 他再度往前一步:“你难道不想为自己正名,不想夺回本该属于你的皇位,不想重新位于万人之上、享无边荣华?” 你尝过众星捧月、一呼百应的滋味的,你有天纵之才,难道就没有与之匹配的抱负?难道你就甘心在这荒僻一角,守着一块破地度过余生? 沈明烛思忖片刻,如实道:“不论你们信不信,我确实无意皇位。” 他说:“我答应过一个人,我会好好待在这里,种地、养鱼,过自己的生活,不去插手不属于我的事情。” 含章宫养不了鱼,但他还可以好好种地。 燕驰野、萧予辞、贺时序,还有刚走到门口的沈永和。 听到这句话的人全都齐齐一怔。
第12章 那个人是谁? 能让一个很有可能继承皇位的太子心甘情愿自囚于冷宫,收敛他本该端坐云端舞动风云的才华,不惜任由自己背负污名为宫人所欺辱,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只有一个人有可能做到。 以道德伦常为枷锁,仗着沈明烛的仁孝,一再得寸进尺,逼迫这人答应不去插手“不属于他的东西”。 ——只有先帝。 ——沈明烛的父亲。 所有人都知道,先帝疼爱三皇子,不喜皇长子。 可所有人都不知道,先帝为了给当今陛下铺路,居然对他的皇长子如此残忍。 先帝是用什么样的口吻对当时的太子说出“不要插手不属于你的东西”的呢? 是恳求,还是命令? 沈明烛当年是太子啊,名正言顺的齐朝储君,怎么就成了肖想皇位? 那本就该是属于他的东西。 萧予辞脸色瞬间变得惨然:“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枉他自诩忠诚,自认对沈明烛仁至义尽,可也不知,原来这人曾遭受了这么大的偏私与恶意。 沈明烛莫名其妙:“你怎么了?” 贺时序酸楚地别过脸,“所以谋逆是真的?” 燕驰野沉默片刻,恨声道:“真的。” ——谋逆是真的,谋逆失败是故意的。 ——沈明烛确实被陷害,可陷害他的人是他自己。 “你为何……”萧予辞神色一变再变,最终脸色难看地骂出两个字:“懦夫!” 当时他麾下有他萧予辞,有颜慎,有江铖,有燕长宁,不缺文臣亦不缺武将,不缺朝堂上的拥趸也不缺兵马,再加上他的才能,即使对手是先帝也未尝没有一争之力。 但他居然束手就擒,为着可笑的皇室血脉亲缘,放弃了黎民百姓,连自己都放弃了。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燕驰野上前一步,拳头紧握差点便要挥了出去,沈明烛赶紧拉住他。 沈明烛被骂了仍旧语气温和:“你来,还有想问的事情吗?” 好似不论是什么事,他都愿意和盘托出。 可是不是的,沈明烛不仅是个大骗子,还是世界上最过分的混蛋。他闭口不言,一个人将这件事瞒了五年之久,让他们像傻子一样被骗得团团转。 “怎么,想赶我走了?”萧予辞冷笑一声,大骂道:“沈明烛,你活该,你落到今天这地步,全是你咎由自取!” “你找死!”燕驰野怒气冲冲地试图上前,却被沈明烛牢牢抓住了手腕不得寸进。 沈明恒好脾气地应和:“嗯,是我罪有应得。” 确实是原主的错,怨不得任何人。 萧予辞愤怒地拂袖而去。 他素来重涵养,君子如玉,但今天路过大门时居然用力踹了它一脚泄气,“咚”的一声沉重巨响,大门显得无辜极了。 沈永和躲在门后,往门与墙的缝隙内缩了缩。 堂堂一个天子,居然要如此做贼似地躲着自己的臣子,说出去未免让人觉得可笑。 沈永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难道要他出去,看着自己的臣子与旧主互诉衷肠? 然后杀了萧予辞,以解被背叛的怨恨? 沈永和靠在墙上,疲惫地闭上眼,忽而生出不知所措的茫然与无力来。 过了片刻,耳边传来沈明烛温和的声音:“他已经走了,陛下,你还不打算出来吗?” 沈永和睁开眼,目光中又是一片如水般的沉稳。 他从门缝中出来,略略理了理衣袖,负手在后,便是积威甚重的天子。 “沈明烛……”他沉声,然而许久没说出后半句。 他张了张嘴,最终道:“父皇的事,朕不知情。”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偏爱的,他和沈明烛斗了十九年,直到五年前沈明烛谋逆被废,这段争斗才算稍稍止歇。 在他刚出生的时候,在他话都不会说、路也走不稳的时候,是他的父皇扶着他的手,带他去触储君的位置。 他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他比沈明烛出色,父皇选择他理所应当。即使没有父皇的帮助,他也能靠自己当上太子,最后再成为皇帝。 可现在看来,他比之沈明烛……真的出色吗? 原来他自以为是的优秀,全都是父皇打压沈明烛写就的谎言。倘若撕开这层假雾,他与沈明烛真实地两军对垒,也许无需多久便溃不成军。 说不出现在是什么样的感觉,过往所有的骄傲被碾碎成泥烟。 他第一次认知到,和某些人生活在同一时代,也许是他们这些自诩有才者的莫大悲哀。 沈明烛眨了眨眼:“什么事?” 他语气平和,毫无怨怼,像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沈永和知道他现在装傻的意思——他不会再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他会当作这事不存在,永远不会影响继位天子的合法与权威。 沈永和默了片刻,到底还是承了这份情,他转移话题,说起别的事来,“你带回的庆尧,朕给他封了皇城司指挥使。” 沈明烛“啊”了一声,不赞同道:“庆尧能力不止于此。” 皇城司指挥使,从五品,看似一步登天,然而皇城司向来是官二代镀金的部门。 护卫长安,不入前线,难以夺战功,二代们靠着父辈蒙荫,迟早会往上升,庆尧是没有这个机会的。 且他没有背景,入这名利窟中,连随随便便一个司吏都家世不凡,他能管得住谁? 沈永和笑意浅淡:“指挥使都不满意,难道还想当统领?” “你知道我的意思。”沈明烛眉头微蹙,“哪怕你只让他去四大营当个小兵,都好过皇城司。” 有才华的人是埋没不住的,即使扔进荒漠里,也能长成一棵树,但你不能因此剥夺他的土壤,限制他的生长。 沈永和轻描淡写:“边境苦寒,哪里比得上长安。” “你清楚他不怕苦寒。”沈明烛目光清清淩淩,澄澈不带一丝阴霾:“我不会和你争,你没有必要因此错过一员大将,庆尧会是一位很优秀的将军。你也不必担忧他背叛,能够坚持不欺压百姓,又为了家人金盆洗手的人,你不该怀疑他的品性。” 他说得直白,沈永和的脸色也不太好看,片刻后,他冷笑一声:“你既然知道原因,又何必再说?沈明烛,你应该明白,只要有你在,我不可能重用他。” 沈明烛睁大了眼睛:“你不信我?” “文武百官无不敬仰、有愧于你,你说你无意皇位,要朕怎么信你?”沈永和不知道先帝和沈明烛做了什么样的交易,又或是用了何种手段,可先帝已经故去,他不敢赌。 亲口承认自己的阴暗懦弱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此时还有外人在场。 他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朕还没接触含章宫禁令,非诏不得擅出,无旨不得擅入,贺时序与燕驰野此行有功,朕便不追究了,尔等随朕离开吧。” 谁都能看出沈明烛受了委屈,燕驰野难以忍受,为他鸣不平:“陛下……” 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沈明烛捂住了嘴。 燕驰野“呜呜”地发出几道呜咽,忽而便失了挣扎的气力,只觉心中一阵悲凉。 从小到大,父亲都叫他让着表弟,他那时愤懑。 表弟哪里需要他让着?表弟是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尊贵人物,任性骄矜,要月亮就没人敢用星星敷衍。 可在那朱红宫墙重重锁住的深宫之中,他以为的金尊玉贵的小太子究竟遭受了多少委屈? 即使再聪明,沈明烛当年也只是个孩子。 在他最需要成年人护持着长大的时候,他的母亲不在了,而他的父亲不爱他。 他的父亲有更为喜爱的孩子,为了那个比他小了两岁的孩子,他的父亲对他苦苦相逼,直到他彻底死心,敛去一身风华,与荒凉为伴。 贺时序也愣了一下,他是个太医,与政治上不算敏锐,他不知道为何沈明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沈永和还不肯信,分明在场中谁都能看出谋逆是一场先帝主导的阴谋。 殿下都愿意不翻案了…… 殿下都说无意皇位,不会与陛下相争了…… 他来不及多想,跪地恳求:“陛下,殿下身中瘴毒未解,请陛下允臣入住含章宫为殿下治疗。” 抬脚准备离开的沈永和顿住脚步,他转回身,望向燕驰野与贺时序的眼神中有他们看不懂的一抹晦色。 沈永和问:“贺时序,你要抗命吗?” 燕驰野也就罢了,贺时序,你是朕的人啊。 朕将随行、监视的命令交给你时,你对朕发过誓的。 你说为朕尽忠,虽死何妨,现在你要背叛朕了吗? 贺时序没听出这是一场试探,他叩首,字句都真诚:“求陛下允臣为殿下解毒,待瘴毒解后,臣即刻搬出含章宫,无陛下之命,再不踏入一步。” 沈明烛的手还捂在燕驰野的嘴上,他看了看正在挣扎着想要说话的燕驰野,又看了看跪伏在地的贺时序,而后他看向沈永和神色莫辨的脸…… 沈明烛深深叹了口气,遗憾自己怎么才生出两只手。 “贺时序。”沈永和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如果朕不准呢?” 贺时序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臣、臣……” 他脱力般的瘫倒在地,竟是连跪都跪不稳。 他额头上涔涔冒着冷汗,身子却像是冷得发抖,眼神左顾右盼,慌张到了极点。 半晌,他颤声道:“臣遵旨。” 贺时序低着头,目光仓皇,死死盯着地面,连余光都收紧。 不敢看沈明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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