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话实在吓人,不仅是让他们三个人生出一股内心悲凉的感觉,更是让一众太监宫女,皆是跪下磕头。 可是却无人敢再发声,甚至连礼部尚书那总爱苦口婆心劝人的老骨头,也竟然罕见的沉默。 谢明眴对他们这种状况似乎是早有预料,只是看起来也不甚在意,不管不顾,他安静的看着苏逸:“若只是忧心旧友,朕也不必费这么大的功夫。既然你要推脱,那我便在这儿对着所有人说,不枉我耗费一番苦心,这才叫你带回宫中。” 他轻轻挥了挥,一旁的宫女立马端着手中的东西上前,他站起身,将那两样东西塞给苏逸,宽大的手掌将他的手心包裹。 “去年六月大水,你替我守住山河,保家国安康,却以身犯险,流于荒芜之地,又饱受谣言困扰,迟迟不敢归京。朕心生惭愧,而这首辅一职,本就是你应得的。” 谢明眴低垂着眼,苏逸的睫毛不停的抖着,他似乎还未把注意力从手上拿着的东西挪开,只能僵硬地捧着,生怕一个不慎,从手中脱落出去。 “今日爱卿所言,只听起来不像是嫌弃朕给的不够厚重,倒是为朕考虑,于君臣之间,我可以收回成命,于朕的私心,我想给你的只会更多”,谢明眴:“你手中握着的,是大乾的国玺和兵符。” 那传国玉玺,竟然被一分为二,一部分是受命于天的主体,另一部分算是副玺,篆刻既寿永昌。这是谢明眴登基后,特地命工匠打造的。 至于那龙符,本就是二龙交缠,君臣相济,以同阴阳。 “朕并非昏君,当初匆匆离散,我总在梦里与你同聚,醒来后的现实又是空落的。万种入骨相思无处说。我不想骗自己,也不想骗世人,哪怕是让我放肆一回,能够和我想白头相守的人相伴一生。” 谢明眴眼神直直的同他对视,道:“苏逸,朕倾慕你已久,相见时的第一眼,情便难绝。” 苏逸眸光微动,他已经无暇顾及还在场的剩下三人,从谢明眴初次开口求婚,到如今满打满算,或许是第四次。 情到深处时,他们会在床第间提及这些,可是困难重重,他们两人的感情有兜兜转转,再次回到深爱的起点。 苏逸其实没有想过这一天真的会来到,可是当他听到谢明眴将这些话毫不犹豫的在重臣面前说出口。 “神明在侧,以证朕肺腑之言,此生不违。” 谢明眴:“朕愿以山河为聘,与君结山盟海誓,只待繁花落尽,相顾百年,共赴此生白头。” 谢明眴就是个死脑筋。 谁敢劝他,谁又能劝得动他? 他认准了的人或事儿,什么都改不了。 他这辈子认定了苏逸一人,于是哪怕是死,也要为他而反,寻寻觅觅,只求他一人归。 人间纵有千媚百红,唯独他是情之所钟。 也多亏了情种不止他一个,如此这般,他才能得偿所愿。 “既然许了我,那我要你说话算数。” 苏逸忽地笑了:“本是不想被这皇后一位困住的,奈何情不由己,心向往之,只待明朝君执雁帛,从此双栖玳瑁梁。” “是帝君,你并非我的附庸,而是会同我平起平坐的,”谢明眴道:“我答应过你的,也不会让你被困住。” “不可啊!陛下!” 祝启运这下终于忍不住了,几乎算是声嘶力竭,表情算得上是狰狞,但又尽力忍着:“万万不可!先不说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天下之大义也,今陛下欲以阳承阳位,是犹令日代月升,使天无昼夜之分,若是立男后,今若开此先例,则百姓效之,父子□□,兄弟逾矩者必然风起,法之言章将成空文。更何况一国二君,成何体统!” “是么”,谢明眴抬眼,扫视众人,紧接着轻声:“朱爱卿,你又觉得呢?” “臣并无反驳之意,祝公所执,不过是汉儒阴阳之糟粕。八卦本有八项,又仅仅只是男女之分?所谓阴阳,只是一气,消长而已。” 朱崇烟拱手:“陛下以阳和阳,恰似日与月辉同耀,正和天道广大包容之德,并无不妥。” “更何况,连连理木生于二柏之间,此乃阳阳交感,天命瑞应,更有楚王细腰传为美谈,先秦男风盛行,魏晋龙阳成风,也并未阻碍百家争鸣,建安风骨,反倒文明昌盛。” “立男后之祸不在于男,而在于不顾礼制,霍乱朝纲。陛下若是严整朝纲,直立后不立君,那便无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阿逸不可与朕平起平坐,自然也不能接受过玉玺龙符。” 谢明眴垂首:“可朕反倒觉得,敢为天下者先,不毁人欲,不灭人情,方才为人之道也。” 谢明眴主动拿起那块玉玺的主体:“我并无子,最后也不会再有,此后只会从宗室贤子中寻找遗嗣,或效法周公,以德继统,以至于后续所有的安排,我都已一一处理,只是你们不知罢了,如今向你们告知此事,只算是意外。” “至于拿那破阴阳理论来堵朕,爱卿以为,朕吃尽苦头,甚至先帝都不敢同我谈论此事,我又何苦在意尔等的一言一行。” “朕并非不顾家国天下,而是深思熟虑后才做出的选择。宫中事事繁多杂乱,以我一己之力,劳神伤神,若是有心灵共通之人陪在朕身边,是对大乾来说,算得上是一桩幸事。更何况苏逸心思缜密,才学兼备,博闻多专,如何又担不起帝君一称?” “朕倒是觉得,他要比朕还要适合当这个皇帝。”谢明眴轻轻摇头:“好了,今日说了这么多话,朕也乏了。若有什么其他的事,便等改日再说。” 谢明眴轻轻挥了挥手:“祝爱卿,若是大婚这件事儿无法交由你来做,又或者说你有更合适的人选,随时来找朕。” 祝启运卡顿:“臣……臣只是觉得,帝君一称,实在……” “实在什么?”谢明眴歪头:“究竟是不好听,还是听不惯?” “若是听不惯的话,那就寻个下人,整日在你的耳边朗诵就好。” “若是觉得不好听……”谢明眴甩了甩袖子,淡淡的转过身去,抓起苏逸的手:“可这天下都是朕的天下,朕觉得好听,祝爱卿又能奈我何?” “……”祝启运长长呼出一口气,心中虽然默念着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但是表面已经屈服。 说实话,他也不太敢跟谢明眴对着干。 毕竟对方情绪好了些,也只在这两天,苏逸还没回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怎么见过对方脸上带笑的表情。 他干涩的抬头,默默的应了一声:“臣遵旨。” 两道背影遥遥的消失在长廊之中,朱崇烟先一步离开宫门,却被那祝老头给逮到,听到他气势汹汹的问自己:“你怎么不跟着劝!” “有用么?”朱崇烟垂下头去:“祝大人,男子相交这件事,本就是随人欲,如今只是顺其自然,又为何要张慌至极?” “你……怎么连你也犯糊涂?”对方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陛下跟着犯糊涂,你知不知道,这叫献媚!荒唐啊!” “不荒唐。” 朱崇烟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没办法改变祝大人的固有观念,那么我说的这一切,都是无用的。”朱崇烟含笑:“如果无法改变,那便试着接受,或许就像陛下说的一样,敢为天下之先,开天下之先路,成天下之人欲人情,便是极好的。” 祝启运或许还是老腐朽,他已尽力去绕明白这些事情,却发现自己还是无能为力,最后只得悠悠的叹了口气,尽力的拱起腰背:“但愿如此吧。” …… “你怎么忽然就说起这件事了”,此时已往宫中走的两人,宽大袖袍下的手紧紧牵着,苏逸微微偏过头去:“叫我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吓了一大跳。” 他隔了很久没听到对方的回答。 “是你说的,奈何情不由己,心向往之。” 谢明眴突然站立,道:“我同你一样,却又不完全一样。如今于我而言,什么事情都没有你重要,我也不想考虑除你以外的任何事,没了顾虑,反倒事事都能说出口。” “你……”苏逸叹了口气,伸出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难道你点都不怕吗?”
第85章 怕什么? “不怕。你现在在我身边, 我就不怕了。” 谢明眴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又轻轻蹭,看起来格外乖:“你能答应我, 我已经很知足了。” 好乖。 怎么能乖成这样? 这还是他认识那个谢明眴么…… 苏逸惭愧的低下头, 开始反思自己前天在庙里说的那一番话, 在车里扇他那一巴掌, 以及今天早晨要拒绝他给自己封地的种种事情。 “那我向你道歉。”苏逸余光瞥向四周,确认无人,踮起脚轻轻凑上他的唇,又极其迅速的挪开:“其实我也是。” 是什么? 满脑子都是和我成亲吗? 谢明眴却没问。 他伸手揽过对方的腰, 两人算得上是紧密相贴, 或许是苏逸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要有大半年之久, 倒是比先前还要更瘦些, 腰也更细了些。 昨天在庙里谢明眴就感受到了,从身后一只手便能拢住他的腰, 也敏感的不得了,光是碰一碰, 整个人都抖得不像话。 想到这儿,谢明眴道:“等会回去给你看个东西。” “什么?” “猜一猜。” 苏逸瞧着他那双眼睛,慢悠悠想了一会儿,不知是回忆起了什么, 没忍住, 笑了一声,撇了撇嘴, 不再看他,反倒是枕在他的肩上,遥遥地望着园里的花, 声音很轻:“猜不到。” 谢明眴见他这样,就知道苏逸已经猜到了,现在只是在给他留台阶。 谢明眴垂着眼,无意识的伸手去量他的腰围,握上去的那一瞬,怀中的人却一下软了身子,往下滑了几分,反应过来之后,略带嗔怒的瞪他:“说话就好好说话,你干什么。” 干了坏事的人却一点都不心虚,反倒冠冕堂皇的问:“怎么站不稳了?需不需要我抱着?” “你是不是故意的?” 苏逸觉得现在自己有必要和他保持距离。 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腰,尽力挺直腰背,往前窜了两步,连头都不敢回,声音有些急促:“走这么慢做什么?” “那快点。” 过了几秒,谢明眴低低喊道:“苏逸。” “嗯?” 苏逸又被人叫着,下意识回头去看。 和他对视,他能够看得到对方眼底翻涌的情绪,似乎是在克制,但却又毫不掩饰,反正只有他一人。 他挪开目光,又见对方缓缓伸出手。 “想牵手。” 很简单的三个字,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完全不一样了。 风穿过长廊,又静静的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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