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终于出了府衙,苏逸望着不远处,脚下的青石板,水痕早已淡去,站在马车旁的谢明眴笑盈盈的望着。 目光飘移至远处鼓楼上,惊飞的宿鸟掠过瓦片,苏逸仰头望着它们盘旋的身影,忽然想起《庄子》里那句:“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 他脚下这片青石板路,或许正是通向九万里的开端啊。
第13章 回了家之后苏逸疲惫不堪,倒头就睡,足足睡了一整天。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去,暮色浸透窗棂,《四书章句》还摊着,墨迹未干的批注洇透了竹纸,谢明眴也不在房中,但是床一旁的烛火还亮着。 苏逸伸手去够床边烛台,却见摇曳的烛火突然“噗”地熄灭,冷风裹着铁锈味扑面而来,整个房间登时就黑了下来。 他神色一凛,斥道:“谁!” 四周寂静无声,苏逸侧耳细听。 忽然间,苏逸还未曾反应过来,窗外便冲进一只短箭,划破了他的脸,伤口处渗出血丝,他不禁皱着眉头。 窗纸已经破掉,恍然间黑影闪过,他推开窗的时,人早已消失不见,只见门口一团身影。 他心下暗道不好。 “谢明眴!” 他来不及穿鞋,便赤足奔出房门,苏逸推门刹那,喉头猛地发紧——谢明眴肩头素锦已浸透血色,不知拖了个什么东西,手捂住肩膀是试图让他他不再流血。 苏逸定睛一看,发现那是昏厥过去的苏月。 “怎么回事?!” —— 一年前的奚河。 谢明眴原身在暗中调查苏文昌时,顺藤摸瓜查到了江宁县,却在即将带证据回京的时候被人追杀,被派来保护的侍卫中有间谍。 箭支确实避开了要害,但却淬了毒,谢明眴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毒发入体。 所以按道理来讲,真正的裕王殿下是被害死了,所以谢明眴穿到了原身上。 他的侍卫谢九匆匆赶到的时候,将自家主子拖到了东边树林里,喂下了解毒丹。 谢明眴似乎对这具身体十分熟悉,在接收到了大脑里的信息,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主子真要舍了这玉佩?“谢九捧着螭龙玉佩,“这可是陛下......” “对我来说只是块玉,对苏文昌来说,那便是我却死的铁证,带着尸体,扔进暗流最急的洄水湾。” 谢明眴撕下袖口衬布,“让苏文昌的人以为,本王连人带玉佩都被冲进了运河。” 暗卫将死尸套上锦袍时,扔进了河里。他原本是要离开的,却意外发现了苏逸。 于是他让谢九隐去了自己的行踪,半死不活的躺在东边树林,等人来救。 他的确余毒未了。 包括两个人第二天上山采药遇到的刺客,其实正是来通风报信的谢九。至于肩头上的伤,则是因为谢明眴动作幅度太大,自己故意扯开的。 谢九回了京城,向圣上禀报裕王已死。 谢九一个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的人,不哭不闹,说着自家主子死了的话,皇帝哪里会这么轻易相信,于是吩咐喜安悄悄跟踪他。 喜安是乾明宗谢明安的贴身侍卫,同时也是谢九的哥哥。 既然瞒不过皇帝,苏文昌疑心病重,自然也不肯相信,他下令将整个江宁县搜查一遍,直到在奚河里打捞上了那个被伪装成谢明眴的尸体。 尸体已经被泡发,看不清脸。 唯一能辨认出来的便是他身上的那个玉佩,苏文昌太过心急,真的以为谢明眴就此殒命,只觉大势将至。 谢明眴那些救下的锦衣卫,是锦衣卫指挥使娄观澜的手下,娄观澜就立即向乾明宗谢明安报告了谢明眴的情况。 以至于那个铺子…… 表面上看,谢明眴开在县城的香粉铺子,实际上,他就是暂时设立的据点。 谢明安得到消息之后不是没想过叫他回京城,可是也不知怎么回事,百般推诿,说自己在江宁县发现了苏文昌的把柄,倒不如将计就计,假死脱身,也更好调查。 至于他抓到的那个把柄,便是王高旻。 他父亲通过贿赂江宁县知府,买卖县试通过者名额。 这也是为什么谢明眴虽然在家门口那般狠厉,这件事,归根究底只为了激怒户部尚书苏文昌。 江宁县知府自以为将这件事做的滴水不露,却没曾想栽到了谢明眴手上。 昨日府试结束,苏逸还在睡觉的时候,谢九便潜了进来。 谢明眴却听闻来报,苏文昌听说自己人在江宁县看到了谢明眴出现,甚至是在府衙门口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更觉得被羞辱,于是又派人气势汹汹杀了回来。 他皇兄那边告诉谢明眴,首辅史元容已漏出马脚,叫他务必保护好自己,隐藏好身份。 那不长眼的刺客偏偏挑在苏逸睡觉的时候。 谢明眴原本在苏逸的房间里看账本,怕谢九一个人应付不来,害怕伤到苏逸,就找机会溜了出去,想在外面把它解决掉。 他解决了众人之后,却被人背后突然袭击。 又是淬了毒的剑…… 没办法,谢明眴只能让谢九去把徐院判抓过来,自己只在房间里等着他。只是还没来得及进屋,便脱了力。 至于苏月…… 在目睹谢明眴的一场激烈的打斗还有满地的死人之后,苏月被吓得一个屁股墩坐到了地上。 谢九那孩子出手没轻没重的,不知道苏月是谁,一出手,剑尖就悬到了听墙角的苏月面门之上。 他将人吓昏了过去。 “事情就是如此。” 谢明眴道:“阿逸,你可还记得那日你问我香粉铺的账本?” 苏逸道:“记得。” “里面记录的是朝中六部要员的把柄。”谢明眴从枕下抽出账册。 苏逸接过,翻开账册,瞳孔猛地收缩——最新一页赫然写着“江宁县令,收受考生纹银三千两”。 “只是他们来得倒比我预想快三日。“谢明眴咳出半口血。 “所以你其实一直都知道……失去记忆是骗我的,说不愿意相认也是骗我的,”苏逸攥着令牌。 谢明眴道:“不是骗,是因为想和你待在一起,想得到你的原谅…” “只是,这棋盘下的太大了也不行……” “算了,我不敢你计较,你先别说话了……” 苏逸看着他那副样子,眼眶突然就湿了。 谢明眴心头一紧,抓住苏逸的手:“剑上有毒,把我抱到塌上,等一会儿…再替我包扎一下伤口就好。” 苏逸循言,但却冷汗直冒,不停的用纱布去堵住流血的伤口,却发现血几乎止不住:“怎么一直在流血啊,我包扎不好,怎么办?” 谢明眴抬手擦去他的泪:“阿逸别怕…没事,稍等一下,会有人来的。” 果真如谢明眴所说。 他们等了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两道黑影破窗而入,还带着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 苏逸被吓了一跳,但也很快冷静下来。 那老者二话没说,冲上前来,扒开谢明眴身上的衣物,开始查验伤势。 他大致观察了一下,掀开药箱,苍老手指捏着银针在烛火上翻烤:“箭毒已入心脉,需剜肉换血。“ “等等!”苏逸按住老者手腕,“你们究竟......“ “阿逸,”谢明眴冰凉的手覆上他手背,“这位是太医院判徐慎之,五年前因不肯给史元容作伪证,被皇兄暗中救下…莫怕。” 徐慎之觉得啰嗦,他向来做什么事情都要快,于是迅速的割开谢明眴肩头皮肉,黑血溅上苏逸月白中衣。 一旁一位年龄较小的黑衣人回答道:“殿下为了使你县试不受影响,提前解决了王高旻,提前收钩,不仅惊扰了朝中的那只鱼,还暴露了自己。” “什么浑话…小九,一切和苏逸无关,是我自己想的。” 谢明眴闷哼一声,额角冷汗坠入血色锦缎。 “谢明眴,疼就别忍着,咬我”,苏逸伸出手,放在他的嘴边:“咬,快点。” 谢明眴嘴唇轻碰,虔诚的吻了吻他伸过来的手腕:“不咬,不疼。” 谢九不再去看自家主子,而是表情生硬,看着他哥。 喜安睨了他一眼,把还躺在地下的苏月扶了起来:“你把人家吓晕的,还不过来看看。” “是他自己胆小,如何能怨得了我?” 可话虽然这样说着,谢九人就蹲下来,接过手里的人,替他点穴。 不知过了多久,徐慎之长舒了一口气:“成了。” 苏逸定睛看去,谢明眴肩头黑血已转鲜红,地上铜盆里浮着半截乌紫箭簇。 窗外传来五更梆子响,谢明眴惨白的脸泛起潮红,他知道接下来便是神志不清的高烧和余热,不知还要昏迷多久,并抓紧最后一丝清醒,吩咐苏逸:“明日等到放榜过后,我们便启程前往南都,等明年三月份你参加完院试后我们便前往京城…至于其他的,其他的全部交给小九和喜安安排…” 晨光破晓时,苏逸抱着还在昏迷的苏月登上马车。 谢明眴披着狐裘靠在软枕上,腹部的伤口已经被清理干净。 “主子,京城密信。” 谢九突然勒马递进竹筒。 谢明眴展开信笺轻笑:“皇兄说,国子监祭酒的实在过分。这位置我盯上了,到了京城得告诉皇兄这要给你留着。” 苏逸轻轻握住他的手:“不要笑了,小心你的伤口。” 车帘外,他们路过了府衙,朱墙上的红榜正在晨风中舒展。 放榜的红纸处。 苏逸望着“案首江宁县苏逸”的金泥大字,忽然觉得那抹赤色艳得像谢明眴肩头沁出的血。 这案首之名,又何尝不是在拿着他的命做赌。
第14章 江宁前往南都的路程,就算是是驾车,最快也要十天。 此时已是小满时节,天气逐渐燥热,苏逸怕谢明眴伤口发炎,恨不得每过一个小时就扒开衣服看一下,但终究还是忍住,按照半天一换的频率。 每到换药时,苏月就会被撵下车,和抱着剑在马车外等的谢九面面相觑。 某只受伤的大型犬也不动,任凭苏逸小心翼翼的换药,支着手肘安静的看他。 “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苏逸指尖轻轻触上谢明眴的腰腹,伤口已经结痂,但还是看起来可怕,谢明眴轻轻摇了摇头,放软了声音,似乎是怕吓着了苏逸:“早都不疼了。” “你为了我身份暴露,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苏逸低着头,不去看谢明眴:“谢明眴,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明眴身体的温度滚烫,一把抓住苏逸还停留在他腹部的手,额头轻抵在苏逸肩头,闷声:“你说呢?” 那一瞬间,苏逸只觉脸上温度异样的高。谢明眴总是露出他不加掩饰的喜欢,苏逸僵硬的转过头去:“我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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