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风的羊绒衫已经快被她搅烂了。 家里现在没有人待见她,认为她是长歪的小孩。她是一定要从家里跑出去的。与其考到外省,不如向小姨学习跑的越远越好。她记得妈妈从前说过,小姨当年出国留学是她自己偷偷考的学校,直到出发的前一天外公外婆才知道。 当年柏风被小姨的‘先斩后奏’惊到说不出话来。而今她自己也成为了‘先斩后奏’的人。 既然大家都说她们像,那么她现在的行为也不难以理解吧。 高峤见她不动,挑挑眉,“敢签吗?” 在羊绒衫真正烂掉之前,柏风下定决心:“敢!” — “……政府规划是要做商品房……你们聊完了?”祝芳岁听见书房开门的声音,停下和郁青对于城市规划的聊天,转头去看她们。 高峤把写了什么的A4纸对折后再折,递给祝芳岁,“帮我收好。” “什么东西?”祝芳岁一边接过来,一边信口提问。 “欠条。” 高峤和柏风在茶几边的沙发上坐下,前者翘起腿,后者贴近郁青,小声和她说在这里住几天以后她想去小姨家住。 郁青看柏风从某些角度和看自己很像。她对自己宽容,对柏风也不会苛责,“你开心就行,怎么样都行。” 说到这儿她抬眼去看高峤,“姐姐为什么从我家翻出欠条?我没欠钱。” 高峤正被什么事情绊住,一只手忙着在手机上打字回消息,另一只手随手指向柏风,表示那是她的欠条。 郁青懂了高峤的意思,下意识叫问高峤怎么还和孩子打欠条?“你可是她的亲小姨!” “亲兄弟还要明算帐呢,何况是亲侄女?”高峤放下手机,弯腰从桌上拿起还没喝完的养乐多,“而且她自己愿意。” 郁青摇头问柏风:“你要多少钱呀?我给你。不问她借。” 高峤替柏风答话:“她要出国留学,你也供她?” “我又不是供不起。”郁青面对高峤挑眉。 柏风坐在郁青和高峤中间,预感两人要吵起来。下意识向齐逐鹿和祝芳岁分别投去求助的目光。结果前者埋头玩手机,对周遭一切不闻不问;后者回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高峤刚要开口,祝芳岁按住她的胳膊,“好了,过年别斗嘴。” — 十二点过,大年三十已经来到。 高峤从口袋里摸出三个红包,给郁青、齐逐鹿和柏风一人一个。在她们的道谢声中高峤先带着祝芳岁先回去,说晚一点年夜饭见。 柏风洗漱完,经过书房时看见一道橙色的光从门缝透出。柏风放轻脚步,不想打扰阿姨办公。 “她应该知道未成年签字也是没有法律效力的吧?”是小鹿阿姨的声音低低的混着灯光一起传出门缝。 紧随其后的是灼灼阿姨略带清冷的嗓音:“当然。” “那为什么还要签呢?而且我以为高峤姐不喜欢小风。” “不是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应该是灼灼阿姨坐在她的皮椅子上调整了坐姿,“高峤姐就是有话不会好好说的人。你看她不喜欢小风,但今天听说小风来我们这里她就过来看她。而且当时高峤姐出国,学费是柏岭姐给她出的。她现在也算还柏岭姐姐当年的情了。” 后面两位阿姨还说了什么,柏风没有再留下去继续听。 她回到房间里关上门,坐在床上抱着手机,想着小姨整天冷冰冰的脸和藏在眼镜后面,永远伺机而动的狐狸似的柳叶眼。 原本柏风想发给小姨的‘谢谢’被她逐字删除。柏风点开同学推荐给她的留学中介,仔细对比每一家学校的要求和费用。 窗外的烟花在十二点之后一朵接一朵,它们在天空中绽放的光照亮昏暗的没有开灯的客房,也照亮坐在床上对比资料的柏风。
第99章 成为某人 郁青三十岁的生日。 “现在算是理解高峤姐为什么不爱过生日。”郁青坐在梳妆镜前,过年时定做的在生日宴会上穿的礼服被她已经试过三回改了三次,现在包裹着她的身体,不遗余力地展现她纤细的腰身。 齐逐鹿把原本准备的耳环放回首饰盒,重新挑了一对流苏的挂到她耳朵上。这样的话她最近常常听到,已经习惯,“所以我不过生日呀。” 郁青任由她摆布自己,心里知道齐逐鹿不过生日其实是因为那天也是她母亲的忌日。 “等明年我也不要过生日了。”郁青对着镜子看一看齐逐鹿给她挂好的耳环,颇为满意地点头,“到时候只要你、高峤姐和芳岁姐还有吴桢闵莲,我们六个一起吃一顿饭就好。” “好呀。”齐逐鹿又为郁青挑选一枚金色胸针,在她身前比划样子,“明年、后年、大后年,多少年都可以。” 郁青低下眼看着齐逐鹿。想起那一次见到她透过镜子。当时的齐逐鹿茫然而天真,问她为什么演出看到一半就走了。 现在的齐逐鹿专注而认真,小心地为郁青别上胸针。 “我爱你。” 猝不及防被表白的齐逐鹿习以为常的抬头,“我也爱你。” — 郁青的三十岁生日。 柏风很早就决定不管那天有什么事情她都要参加灼灼阿姨的生日宴。因为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灼灼阿姨都对她很好。 这一天是周四。柏风自己给自己请了一下午假,从学校离开跑到川市唯一一家Valextra的线下店给郁青选了一款白色的包。 她拎着礼品袋子坐了三站公交车,又换了一趟地铁。到达郁园·岸芷的时候,离郁青的生日宴还有二十分钟开始。 柏风在洗手间洗了一把脸,给自己抹一点粉饼和口红。离开妈妈快要两年,柏风不但学会自己收拾屋子,也学会了化妆。她把自己打扮的干净利索,不会让人知道不到两年前的自己还在穿皱皱巴巴,破布似的裙子。 洗手间的大门柏风照镜子确认妆容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生。那女生没有说话,但眼睛一刻也没有闲着。她先看柏风,再看柏风放在洗手台上的包装袋,最后又看向柏风。探究写在她的脸上,柏风在她眼睛里读出问题:你是谁呀?你怎么在这里? 柏风不确定她会不会和自己搭话,以警惕的目光从镜子中看她。那女生与她对视,不但没有觉得自己的视线冒犯,反而对她咧嘴笑了笑。柏风抿抿嘴,拎起袋子从洗手间离开。 这是柏风第一次自己参加长辈的生日宴。 从前都有父母带着,她只要跟在她们身后微笑打招呼就好。现在柏风的手落在宴会厅的大门把手上。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儿,推开大门以后,金灿灿的光从门缝里海啸般倾泻而出,将她瞬间席卷。 等到眼睛适应了强光,柏风第一个看见的就是她的灼灼阿姨。 鱼尾裙摆落在地上,郁青穿白色的一字肩礼裙,胸口有一朵金色的玫瑰花胸针。她璀璨而漂亮,和这宴会厅的灯光相同,让人睁不开眼,也挪不开眼。 ‘我以后会成为像她一样的大人吗?’柏风升起的念头是理所当然的。这一刻的郁青太过华贵,诱发人性中爱美慕强的天性。‘谁不想成为郁青’的真实含义是‘谁不想像她一样有钱又漂亮’。 黑白色的人影在这时也挤入郁青所站的聚光灯之下。那是柏风万年穿暗色系的亲生小姨。高峤近期剪过头发,原本的长发现在齐肩,更有刻板印象中女强人的感觉。她们站在一起,谁都会认为她们事业有成。 ‘以后像小姨就好了。’柏风想她应该比其他人更有成为‘高峤’的可能。毕竟她们血脉相连,毕竟大家都说她们很像。 期待能成为和小姨一样的大人的种子是在这时种下的。柏风非常明确。她不知道的是很多年以后会有人问她为什么要成为别人,做‘柏风’不好吗? 那时的柏风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她总是在给自己找一个模板,让自己成为一些什么,把自己往这些模板里套。过去她在成为一个好女儿,现在她即将成为‘小姨一样的人’。 灼灼阿姨和小姨不知道在说什么,两个人的脸上流露出大人的笑。那种笑是一种很场面化的笑,只有嘴角在动,眼睛里传达的不是笑意而是心领神会,不用言说的默契让她们听懂对方话中的含义,欣赏对方的领悟力。 她们从不会和柏风有这样的笑容。大概是还把她当孩子。也可能是没有想过要把她放在和她们同一层面上平等的交流。柏风想,灼灼阿姨不好说,但小姨应该认为她没什么可以和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孩儿心领神会的。 柏风一时觉得这场宴会,这场宴会上的人,灼灼阿姨和小姨离她很远。她们不是她熟悉的样子也不是熟悉的人,她像是误入了这个世界。 “你不进去吗?” 问话从身后响起,陌生的少女嗓音。 柏风回头。是那个在洗手间遇见的女生。她的眼睛还是那么不老实,在柏风身上看过,在她手中拎着的袋子上看过,又看向郁青和高峤,最后再落回柏风身上,“你是这场宴会邀请的客人吗?” 柏风的自尊心要她皱起眉头,全力反感这陌生女孩子的话:“当然。” 那女生像是天生少一根筋,看不出柏风的反感,她快乐地笑起来:“好巧呀,我也是。你和这宴会里的人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小姨。”柏风指向聚光灯下的高峤,再指向郁青,“她是我的阿姨。” “真好呀。她们都很有钱。”那女孩不掩饰话中的艳羡,“我和你就不一样了,郁总是我爸爸的老板,我和这场宴会里所有人都不亲近。” 女孩子过度的直白坦率反倒不惹人厌烦,柏风一边惊讶于她的快言快语一边对她好奇:“那你为什么要过来?” “如果因为不亲近不熟悉就不参加,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不会认识你们这些人吗?”女孩子面向柏风,她的眼睛像一片桃花花瓣落在脸上,唇红齿白,天真和聪明同时写在她漂亮的脸上,“我叫戚穗,稻穗的穗,你呢?” “小风——” 不等柏风回答戚穗,郁青已经扬了嗓门喊她。她对戚穗点一点头,拎着送给郁青的礼物加快脚步朝郁青走过去。 “怎么还买这么贵的礼物?”郁青没有接过柏风递上前的袋子。 “灼灼阿姨不用客气,你一直很照顾我,这是我应该的。” 郁青眼风扫过高峤,“可你现在正是要用钱的时候呢。” “买都买了你就收吧,和孩子磨叽什么。”不耐烦的是高峤。 郁青接过柏风的礼物,摸一摸她的脑袋向她道谢。 熟悉的包容的灼灼阿姨,熟悉的对什么事情都不耐烦的小姨,不远处芳岁阿姨正看着她微笑。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和柏风记忆中的完全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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