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两个字?”阿初追问。 “心疼。”江范回答。 “我不懂。”阿初摇头。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江范放下手中的水杯。 “好的。”阿初很是期待江范口中的故事。 “那是我刚刚结婚的第二年,家中保姆请假,妈妈去我家里做客的时候瞥见我在卫生间里帮丈夫刷鞋,她当时很生气。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生气,我们夫妻关系摆在那里,何况妈妈平日在家里也会帮爸爸洗衣服啊……可是妈妈却告诉我,她心疼。 女儿有女儿的角度,妈妈有妈妈的角度,她看不得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女儿为对方做这些。妈妈说我出嫁之前,她没有让我刷过任何一双鞋,我嫁人不是为了过来给丈夫刷鞋,难道他一个大男人自己没长手长脚吗? 阿初,你听听,这些话是不是很刺耳,很尖锐,可背后却掩藏着妈妈对我的心疼。 所谓心疼,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因为很爱,所以很心疼,因为很心疼,所以说出口的话听起来很极端,极端到令人觉得那是一根扎人的刺。”江范言语间似乎已经窥探到秋水内心的全部。 “江范,你为什么如此坦诚,难道你不怕我和秋水走在一起吗?”阿初无比感激江范的坦然相告。 “我的内心其实很矛盾……我既怕你们在一起,又怕你们不在一起,我既希望秋水一辈子单身,又希望她能有个绝佳的人生伴侣。我对于你的感受也相当矛盾,既想劝阻你、讨厌你,又想教会你,亲近你,我有时看到你会仿佛觉得看到六年前的我。”江范言语间一点一点向阿初敞开内心。 那顿晚饭之后,阿初竟像肩头卸掉巨石般浑身轻松,她感觉长久以来郁积在心中的游移已被江范尽数驱散,她感觉心中那几尖根刺已经被江范用镊子一一拔除,只留下几个细小孔洞,它们终有一天会从根部愈合。
第16章 原来那些尖锐的刺里面包裹的竟是爱意与心疼,原来那个每日雕琢打磨歌词的人表达爱时竟然如此迂回与笨拙,她像极了一个次次考试倒数的情感后进生,每天握着课堂笔记背诵却始终不得要领。 江范时隔多年手中依旧掌握着破译秋水那些尖刺的密码本,她对一切了如指掌,只需懒洋洋搭上一眼,便可以轻易破解秋水身上一切令人费解的部分,只需短暂一眼,不费吹灰之力……阿初不得不承认二十八岁这年的彼此钟情确实抵不过那两人十几岁开始的互相陪伴。 阿初羡慕江范对秋水的了解,如果是江范听到秋水那番话,她一定会当下解读出秋水掩藏在背后的心疼,那么她与秋水之间的感情发展便不会像自己现在这样一直尴尬停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如同两个正在拔河的人同时松开了手,她们垂着胳臂在赛台上互相凝望着对方,只剩一根绳子沉默地躺在中央。 阿初决定先于秋水主动捡起那根落在地上的麻绳,她知道如果自己不俯身去捡,秋水可能会下意识地选择做一个沉默的守护者,阿初置身于穷途末路的当下很想尽早在下一港口抛锚停泊,她这根漂泊已久的浮木早已疲于应对海上的风浪。 阿初那阵子夜里照旧按时主持她在音乐平台上开设的私人电台,秋水与她当初一致认为私人电台能比现实工作省却许多麻烦,其实不然。阿初近来每天都在平台内收到无数内容令人作呕的不良私信,即使关闭私信每天仍旧得面临不定时的电话与短信骚扰。 那些听众大部分都把阿初当做一个仅仅存在于网络世界的朋友,关键问题在于每晚都有几个想利用言语解决性压抑的用户上演固定节目,每每遇到这种情况大家便会群起而攻之。秋水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些存在骚扰行为的用户扔进私人电台回收站,官方人员核实之后会将之进行压缩或是粉碎处理。 “阿初,如果你只做同性私人电台聊天室里应该会减少许多垃圾……”秋水作为听众一员清楚地看到阿初当下所面临的困境。 “如果只做同性私人电台听众群体至少会减掉百分之八十……”阿初亦有她心中的担忧。 阿初先前在陆城广播电台月薪只有区区三千块,每月除去房租水电以及日常开销所剩无几,她担心自己那点可怜巴巴的存款在这种低收入状态下支撑不到过年。阿初思来想去决定暂且不冒这个风险,她的事业目前刚刚才起步,假使冒然转型一切又得重头来过,她总不能放任自己沦落到向秋水伸手要钱。 那天城北修理铺在中午十二点照旧准时开门营业,阿初起床后蒸了一锅包子又做了鱼汤,秋水做在餐桌前心满意足地吃得很香,饭后还不忘一脸回味地感叹阿初真是了不起。 “秋水,我做的饭当真那么好吃?”阿初认为秋水的话应该有一大半是在捧场。 “我今天吃了四个包子,阿初,四个……我还喝了那么大的一碗汤……”秋水站在水槽前伸出双臂做了个夸张的手势。 “那我可要好好检查一下。”阿初走过去撩起秋水的上衣下摆摸了摸。 “我没骗你吧。”秋水被阿初这一摸耳朵登时红得像只灯笼。 “店里有人吗?”城北修理铺门口站着一名七十多岁的老奶奶。 “阿婆,我在呢。”秋水摘掉橡胶手套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修理铺门口。 “秋水,阿婆家的格兰坏了,家里水哗啦哗啦漏一地,你去给修一修。”阿婆见秋水出现在面前松了口气。 “阿婆,你先走吧,我拿好工具马上就过去……”秋水在货架角落里翻出一个新水龙头,又拿了一卷生料带、头灯、螺丝刀和扳手。 “格兰是什么啊,秋水。”阿初站在身后看秋水把那些物件一件一件扔进工具袋。 “格兰是俄语里面水龙头的意思,青城这边老年人讲话的时候会习惯性夹杂这种外来语。”秋水一边向阿初解释一边对她摆了摆手大步迈出门槛。 秋水将工具包卷起来夹在腋下一路跑向阿婆家方向,阿初很少见到秋水这么风风火火的模样,她大步迈出门槛和在风中奔跑的动作看起来很鲜活,阿婆的求助好像唤醒了她身体中沉睡已久的朝气。那原本是应该属于年轻人的东西,只可惜秋水平时身上没有,阿初身上也没有,大家都活得那么死气沉沉。 “秋水啊,阿姨的手表……”城北修理铺门外的来客人未到,声先至。 “咦,秋水呢……”阿姨把头探进来问阿初。 “秋水帮阿婆修格兰去了,您要修什么交给我就好,秋水一会儿就回来。”阿初走到秋水工作台后招呼顾客阿姨。 “孩子,咱们俩是不是一个星期前在超市里面见过……我想想啊……哦,我想起来了,你当时正在超市二楼给狗狗挑海绵垫,那天你最后买了吗,你家的狗狗是什么品种,现在狗狗在这里吗?”阿姨认出阿初后一瞬开启了容量巨大的话匣。 “我还没有买狗,只是提前看看。”阿初面颊微微发烫。 阿初三年前初来青城时花了好一阵子才适应这里普通老百姓的自来熟,两个人即使从来都不认识,只要眼神碰到了也要象征性地聊一聊天气,青城普通老百姓远远比她电台里那几个高高在上的领导更有温度。 “那我把手表放这里了啊,你告诉秋水表除了指针不走没旁的毛病,修表钱我回头来取时给她。”阿姨把表交到阿初手里冲她摆了下手,那意思是让阿初乖乖在屋里呆着不必出来送客。 阿初站在窗前看着阿姨挺着隆起的小肚子摆着手离开修理铺,她发呆时偶尔会观察青城中年女人的歩态,那些阿姨通常走路时都会双肩打开目光平坦直视,鲜有双目无神含胸驼背的佝偻姿态。 阿初想青城女人们一定不知道云城女人们彼时在过一种什么样生活,二十八岁的秋水从来都不会被家里催婚,二十五岁的自己三年前却因为被父母逼婚狼狈地登上火车逃到这里。
第17章 秋水大概一个小时后才从阿婆家里回到修理铺,她回来时左脚一瘸一拐,阿初俯身去脱她的运动鞋,她出于本能反应下意识地往后一躲,随后又认命似的伸出了那支不灵光的腿。 “我的这根脚趾多多少少有点叛逆,它目前还处在叛逆期,平时经常动不动红肿闹脾气,过两天就会自行恢复,不碍事。”秋水满不在乎地向阿初解释。 “我看处在叛逆期的人明明是你,脚趾又有什么关系,你的脚趾之所以会红肿是因为指甲修得太深,记得下次把指甲修成一字型,两边弧度不要太大。”阿初一边低头查看一边柔声嘱咐。 “阿初,你的眉头都皱成一座山川了。”秋水目光落在阿初紧锁的眉头。 “我是在担心你,你的脚如果再肿下去我们可能得去一趟医院……”阿初气恼地看了秋水一眼。 “你生气时这个样子还蛮好看……”秋水饶有兴致地看着气恼的阿初。 “所以呢,你以后打算经常惹我生气?”阿初双手抱在胸前一脸严肃地盯着秋水。 “我才不会,我舍不得,如果你生气我会心疼。”秋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果剥开糖纸塞进阿初嘴巴。 “心疼……”阿初含着那颗糖果细细回味秋水口中这两个字,江范说得果然没错,秋水刻意回避她的照顾的确是心疼,秋水舍不得惹她生气也是心疼,好迂回的爱意,好难解的心思。 “哪里来的糖?”阿初回过神来问。 “阿婆小孙女给的工钱。”秋水忍俊不禁。 “阿婆的小孙女可爱不?”阿初摆弄秋水随手放在一旁的糖纸。 “可爱,那小孩儿和你小的时候一样可爱。”秋水一边回忆一边感叹。 “你又没见过我小时候。”阿初嗔怪。 “喏,这个送你。”秋水回身从工具袋里取出一盒发卡、一盘钢笔和一摞信纸。 “你怎么买这么多?”阿初接过秋水递来的礼物。 “那天我帮你搬家的时候……看……看到你床头有一个整理箱专门用来放这些小玩意……”秋水言语间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随后又马上红着脸道歉,“对不起,第一次送你礼物就这么廉价,我太不用心了。” “谁说不喜欢,我喜欢的……你很用心。”阿初一边安慰秋水一边微笑着翻看信纸上的各种图案。 “广大陆城居民,今天下午本市豆包胡同发现三例确诊阳性病例,病例一号活动轨迹为三日下午二点十六分前往陆城中医院,三日下午四点五十分返回豆包胡同118号院,四日上午八点零八分出现在陆城浅唐医院,四日中午十一点二十三分前往路德餐厅就餐……今晚十点起本市将进行为期两周的封控,请广大市民提前做好准备,如有轨迹重合人员请自觉上报……”修理铺角铁货架对面的电视突然插播一则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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