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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亲眼所见，林商月是万万不敢相信林参絮的房间会是如此模样的......这若是说出去，恐怕也不会有人相信外表明媚看似完美的林参絮，生活的空间竟是如此这般混乱吧。 并且，在第一次邀请她进入之后，林参絮似乎是依然没有半点想要整理的意思，更像是摆明了是要告诉她：我的世界就是这样的，繁复神秘，一番混乱。 我本就是这样的人。 这样的世界， 你还有想要了解的欲望吗？ ...... “在想什么呢？”书房里，坐在电脑前的林参絮突然停止了鼠标的嘀嗒声，侧过头，轻声问道，眼中仿佛装了一片海。 “没、没什么。” 林商月方才走神的思绪突然被打乱，只得胡乱的翻了两页眼前的小书，尝试去掩盖自己的走神。 但很遗憾，身为同桌的林参絮，又怎么会看不出她这样的小心思呢？好在林参絮其人最可爱之处，就在于看破不说破。 意识到自己无端的慌乱，林商月的大脑飞速运转，连忙反客为主的问道：“参絮同学，在看什么呢？” 空气安静，电脑主机发出嗡嗡的响动声。过了半晌，林参絮诚实回答道：“他们说，奕含的作品是‘弱女’叙事，不值得被赞美。” “实在是荒唐。”这种评价可太没有同理心了。林商月语气颇有不满，摇头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她的苦痛的，有时候，人光是能把感受写下来，本身就是一种勇气。” 林参絮点了点头。 见林参絮没有什么说话补充的意思，于是林商月又道： “我想，人类的痛苦一旦被书写，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被消解了，因为痛苦从不可名状的未知变成了已知的具象文字。有时候，人们感到过分恐惧，其实只是因为害怕未知。” “并且，这些记录是极富有价值的，因为会有后来的阅读者意识到，在这世上，并不止自己在感受着这样的疼痛。如此，奕含的存在，便给后来有相似经历的人提供了理解自身痛苦的一种方式。” “那么，快乐呢？” “月又是怎么看待快乐的？” 快乐也会在发现“自己的快乐并不独特”中，受到这样的消解吗？ 这是林参絮第一次直呼林商月为“月”，不是“班长大人”，不是“商月”，更不是“林同学”...... 而是单一个“月”字。 这个称呼如钱塘江涨潮时的潮水一般忽然上涨，劈面盖来，冲得林商月大脑阵阵发晕。她模模糊糊随着自己的心意回答道：“快乐啊？快乐只会在被记录之后，在被重新看见的每一个时刻里，一次又一次的重现。” 不知为何，林商月拿起手上的书，径直向着林参絮走了过去。然后随手对着参絮的脑门玩弄似的轻轻敲了一下，道了一声：“傻瓜。” 这一套动作，那叫一个行动流畅行云流水，只是在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已经先于理智思考就这么直接的发生之后，林商月又陷入了更深一层次的紧张。为什么，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身体中似乎不断迸发出一种行动的欲望，催促着她去这么行动。 可为什么呢？理智似乎无法解释。这就是爱吗？林商月的脑子突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蹦出了这样的问题。 “你说的对。”林参絮的肯定声在耳畔响起。 不知道是在肯定林商月内心冒出的那个问题，还是在肯定林商月方才对于奕含的看法，亦或者二者兼有？ “每多阅读一次，过去对于快乐的感受，就会重复一次，而且随着阅读者的年龄变化，每一次获得的感受都会与前一次有细微的不同。” “这就是记录的魅力。” 林参絮的语气激昂，手舞足蹈，全身都在摇晃着，像是在述说着怎样远大的理想。情绪汹涌澎湃，仿佛明日的一切都在远处闪着耀眼的光芒。林商月似乎也要被她这种即将就要燃起的情感所鼓舞了。 “月，你的理想是什么呢？”林参絮突然发问道，她的眼睛如天上的星星一般，闪亮亮，一眨一眨。 此时这双温柔的眼望着林商月。 林商月忽的就犹豫了，自己的理想，究竟是什么呢？考个好分数，然后考个令人羡艳的学校，再找一份体面光鲜的工作吗？ 在沉默的思考了一阵之后，林商月吞吞吐吐回答道： “考上X师大吧？” 这个回答听起来很务实、很中肯、也很乏味。林商月心想，或许自己就是这样一个无聊的人吧？ 以前是这样的，现在是这样的，以后可能也还是这样...... 只是在遇到林参絮之后，似乎有一些东西发生了改变？但她好像终归是一个无趣的人呢。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的心情...... 不过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 “怎么不定一个更高的目标？” 对于林商月的这个答案，林参絮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道：“我觉得，以你的能力，完全可以有更加宏伟的目标。” 更加宏伟的目标，那应该是怎样的目标呢？林商月不知道。只能听见胸口的心跳声怦怦加速，如鼓点一般，不断地催促她直面自己的内心。 林商月突然没来由就觉得害怕了起来。她心想：我竟是如此无趣的人，我没有理想，我没有目标，我不知道要做什么......只会考试得高分，因为这样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至少在过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在林参絮到来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 可是，在这“所有人”里， 也会包含着絮吗？ 林商月不知道。 “那就，Q大吧，Q大的设计学相当厉害，我想成为一个厉害的工业设计师呢？”林商月感到万分紧张，忽的想起了自己前些日子随意翻过的杂志，随口就胡乱回答着。 生怕林参絮看穿我的浅薄。 因为我会因此感到羞耻。 林商月在心中反复默念，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我就是如此肤浅的一个人，再问就要露馅了。 林参絮听过之后，轻轻接过了林商月方才阅读的那本紫色封皮的小书，又轻轻将书反扣在了头上，双手各握着半本书。 她逐渐靠近，再靠近。于是林商月这才第一次认真看清了那书的封面：封面上印着的那一团墨绿色的痕迹。原来是一只墨绿色的鳄鱼。 林参絮没有露出半点嘲笑讥讽的反应，而是冲林商月笑了笑，道： “这样啊，我想考F大。” F大，不仅是一所顶尖的学府，而且与Q大在同一座城市。 “好呀，我们还在同一个城市呢！”林商月惊喜道。虽然Q大只是自己方才一时胡诌的鬼话，但没想到竟和絮有着同样的目标城市。 林参絮更是兴奋的尖声大笑了起来，半晌后，道：“太好了，到时候上了大学，我们还可以经常一起玩，就像现在这样，对不对？” “当然！”林商月毫不犹豫回答，感到内心不再是攒成一团的模样，有一些东西似乎在一言一语之间被轻柔的放松、熨平、舒展开来了。 林参絮笑着，望着林商月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缓慢的开口道： “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友。” 说完后，林参絮的语气一顿，眼神湿漉漉的，像是索爱的小动物一般，静静的看着眼前的林商月，似乎像是在征求林商月的肯定回答一般，问道：“对不对？” 林商月点头，下一秒，脑中迸发出一个强烈的念头：好想接近她。 她可以听到我心里的那个声音吗？这大抵是我疯魔了的幻想吧？林商月在心中默想着，若是同阿姊或爹妈去说这样的事，多半要被他们笑话的：小脑袋瓜，在学堂不想着好好念书，尽念着些什么无聊的事。 但林参絮不会。 毫无缘由的，她坚信林参絮不会这么说这么做。 林参絮会是了解她的人。 于是，下一秒，林商月向前倾了倾上身，靠近坐在电脑前的林参絮。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再近一点...... 在林参絮的额头上，她如蜻蜓点水般，留下了一个微微湿润的吻。结束这个浅浅的吻后，林商月开口，轻声喃喃道：“这是我的回答。一、辈、子、哦。”
第7章 蚕（七） “爱人叙说承诺时，总爱说些海誓山盟，可真正能走到最后的人又有多少呢？ 我过去总是因此嗤笑那些动不动把‘爱你一万年’挂在嘴边的人，觉得他们不过是随口戏说罢了。 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竟也能明白这样的心情了。” 在心爱的笔记本上，林商月迅速的写下了上述内容。 - ...... 此时此刻，除了说一些“永恒”“万年”之类的话，好像也没有别的方式可以更准确的去表达我内心即将喷涌而出的爱意。 于是始觉在庞大的情潮面前，这种胡言乱语的梦呓似乎也是可以被原谅的事。 毕竟，爱情的点燃，本质上是一个瞬时性的质变时刻。 就在双唇接触到林参絮额头皮肤上的那一刻时，林商月又闻到了那熟悉的淡淡橘子清香，她觉得，自己的世界仿佛在顷刻间燃烧了起来，熊熊烈火，爆射出亮眼灼目的光芒。 理智何在？感受何在？ 爱欲何在！ 林商月理智尚存，心想自己虽然能够理解那些爱侣们在坠入爱河时候说的“永恒”“万年”之类的胡言乱语，但这些夸张的表述还是太过于虚浮。而一辈子，却可以是实打实的承诺。 那就一辈子吧。 这个吻，便是她此时此刻的所有感受、她的爱欲、她的冲动，她难以抑制的心思。 如此这般心意，可以传达到了吗？ 这个吻会持续多久呢？ 倘若吻的结束，将意味着这段关系的终结，林商月此刻也觉得毫无遗憾了。 她心里再清楚不过，某种情感在日渐膨胀、疯长，至于何时爆裂开来，也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已经没有办法再去欺骗自己“我们只是同学朋友”之类的话了。 就如那本紫色小书当中所写的那样：“如果你不诚实的面对自己的感觉，你所需要的，那么，你永远无法诚实的爱别人。”[1] 水有各种形态：如冰、如雪、如雨、如雾，而百川终将汇聚到海，殊途同归；人生亦然，人活一世，或早或晚，终究会死。任何事的开始，似乎都隐含了结束的句点。 在结束这个吻之后，林商月感觉心中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某些过去的日子里被自己高高悬起的东西，似乎在方才的那个吻中，又被轻轻地放下了。 倘若这就是你我的关系的终点，那么，这个结局或许也并不算坏。林商月在心中宽慰自己无数遍。 只要能够珍惜过程，去爱，去体验，便已是无悔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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