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了,起这么早。” 这会儿也才四更天,刚到五更天的样子。 “嗐,”戴着小帽子的张家大妻主张朝芳摆了摆手,“说这些。” “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许易水点头,一边进屋子拿东西。 先前的蘑菇和木耳都已经晒干,许易水拿油纸将它们包了起来,又将没保存好有点发硬了的兔皮从墙上取了下来。 这些就是她这次去镇上,全部要卖的东西了。 “易水!”屋外传来张大娘子叮嘱的声音,“今儿可能要下雨,你多带把伞哈!” “好——!” 许易水一边回声,一边看向等在身边的苏拂苓:“走吧。” 出门口时,许易水顺手捏起了挂在墙边的斗笠。 苏拂苓一只手捏着拐棍,另一只手紧紧的握住装了馒头的包袱。 草棚的路她已经很熟悉了,一路走到地坝里,都还算平稳。 “笃笃——” 斑竹棍子敲在地面上发出轻响,张家两口子询声看了过来,终于见到了许易水新买的瞎眼娘子。 看身段,的确是个可人的,但天太黑,看不见脸。 好奇心的驱使,几乎是下意识的,张大张朝芳就要举着手边的灯笼去照苏拂苓,好看得再仔细些,被张娘子啪得一声拍在胳膊上。 好奇是不假,但怎么能做得这么明显,人许易水就在旁边站着,看着的呢。 张大娘子冲自己莽撞的妻主翻了个白眼,又对许易水扬起和蔼的笑:“这就是你娘子吧?” “生得可真俊俏!” 许易水不*知道怎么答,只得笑笑。 倒是苏拂苓,虽然眼睛看不见,但透过声音,也能感觉到张大娘子的善意,心里那股见到不熟悉的人的紧张感顿时放松了不少:“张婶,张婶。” 她还记得刚才许易水对两人的称呼:“麻烦你们了。” 年轻女孩儿的声音宛转悠扬,像清脆的黄鹂,虽有些怯生生的,却也是十分有礼,一边说着还一边欠身,看着格外文雅。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张大娘子的声音都温柔了下来。 举着身边的灯笼给两人照驴车的后车斗:“易水你愣着干啥啊?” “赶紧抱你媳妇儿上车啊!” 驴车的车斗后面摆着好几个大竹筐,有各种青菜,还有两篓红薯,挤得满满当当,看着都有些难以下脚,但这在农家是常态。 “直接坐红薯上面就行。”张大娘子豪爽道。 张娘子说话的时候,苏拂苓已经敲着拐棍到了驴车边上,摸到了车斗边缘,大概有她腰那么高。 想了想,苏拂苓将拐棍放平,试探着将膝盖往车斗上跪,准备就这么爬上去。 下一瞬,张娘子的话音落下,苏拂苓的胸前忽得横亘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大腿也被一股劲儿托住。 向上。 失重感是一瞬间的事情,却吓得苏拂苓不由缩了缩,小声惊叫:“啊——” “站稳。”脚踏实地时,耳边是许易水沉稳有力的声音。 苏拂苓踩在驴车后斗的木板上,许易水已经松了手,可那股力道却在最敏感的胸口挥之不去,还有大腿上,仿佛还能感觉到那股强劲的,不属于自己的热度。 “吱——”驴车一重,身边多了团极其有攻击性的气息,好像要将她裹住。 毫无疑问,那是许易水。 苏拂苓只觉得刚才那快速的一抱,留在身体上的属于许易水的力像是刻了烙印,直往她心里烧。 她,她力气怎么那么大呀…… “坐吧。” 看着僵硬得仿佛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苏拂苓,许易水顿了顿,伸手扶住她的手肘,让她坐下。 “好…好。”苏拂苓结结巴巴地坐下,右手悄悄往后,快速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要把许易水残留的那股劲儿打散。 白净的脸上不由飞起了云霞,衬得灰白的眸子神采奕奕,只可惜夜色浓重,仅有车头两盏橘黄的灯笼是为了给驴子引路,便无人知晓少女的羞涩与情谊作出的肖像画。 “嘿——” 目睹整个过程的张大娘子不由偷笑,一边伸着胳膊撞了撞自家的妻主,眉宇间全是善意的调侃,看稀奇似得看着两个人: “瞧瞧,这年轻人,就是恩爱。” 张大娘子自以为声音小,可在这空旷又安静的驴车上,四个人都清楚的听见了。 苏拂苓头不由压得更低,脸上火烧得更旺了。 “你呀你。” 张大的话音里也是笑,对着自家媳妇摇了摇头,又朝坐在后面想两人叮嘱道:“坐稳了,我们出发!” 许易水扫了一眼苏拂苓,见她没什么歪斜,应声答道: “好。”
第12章 好像从刚才起,这位小娘子就一直在看灯笼。 从上河村进镇的路并不平坦,虽说是官府修的主路,但也都是遍地泥尘,偶尔还得停下车来,将碍着车轮的大石块儿捡开。 “你怎么这个时候卖兔皮啊?” 熟人一起赶路,若是沉默难免觉得尴尬,张朝芳看了两眼许易水,见她还带了兔皮,于是主动挑起了话头。 上河村背靠大狸山,家里的妻主们也时不时会进山打猎,毛皮价格一向不错,但现在已经开春了,天气回暖,一般都是囤起来,等到刚入冬价格最好的时候才会拿去卖。 “这张没剥好,”许易水的机关抓到这只兔子的时候已经过完年了,“我怕放久了到时候坏了。” 比起季节的影响,坏了的毛皮更卖不上好价钱。 明白过来原因的张朝芳点了点头:“那你可以直接卖给钱掌柜。” 钱掌柜是镇上成衣铺子的老板,店里也一直在收皮草。 “虽然可能会压点儿价,不过钱掌柜那儿什么皮子都收。” “而且收了就立马加工做成衣了。”这样对于没处理好的皮子来讲,损失是最小的。 许易水摸了摸兔毛:“是打算去问问钱掌柜。” 伴随着驴车嘎吱嘎吱的声音,车上四人各说各的话,旁边的张大娘子和苏拂苓,又是在说另一桩事情: “你这是真白净,怎么养出来的?” 张大娘子感叹:“这瞧着跟刚满月的婴儿一样水嫩。” 苏拂苓抿唇笑了笑:“可能是我眼睛不方便,很少出门,没晒着的缘故吧。” 很少出门? 可是官府一路押送罪奴过来,还少走少晒了?还是说是因为天冷见太阳的时候少? “说起来,你这眼睛是怎么伤到的啊?” 张大娘子的视线顺着灯笼晃晃悠悠的黄光,落在了苏拂苓的脸上。 好像从刚才起,这位小娘子就一直在看灯笼。 “一点儿都看不见了吗?就全是黑的?那你能分得清天黑天亮吗?” 张大娘子的好奇不加掩饰,这样的刨根问底,其实对于刚认识的人而言,多少都有些不礼貌了。 但她没什么恶意,苏拂苓也并不介意,反而一点一点耐心地回答了起来: “也不是全黑的,就像……雾吧,看着是特别特别浓的雾。” “白天和晚上的话,雾的颜色会不一样,所以是可以感觉到时间的。” 其实更准确的来说,是虚无。 就像最炎热的夏日正午里,耀眼刺目的烈日高悬,而你抬起头看了它一眼,被灼伤的那一秒,会下意识的闭上眼,就是闭眼的那个瞬间眼前的空洞虚无。 苏拂苓一开始很害怕这样的世界,后来……或许是习惯了。 还慢慢能察觉到,白天虚无亮一点,晚上虚无暗一点,若是有灯,会有点昏黄感。 所以她很喜欢盯着灯看,喜欢努力地去感受那一丁点的不同,空洞的世界好像终于有了抓手的地方。 “原来不是全黑的……”张大娘子也是第一次知道瞎子眼里的世界,“你伤着的时候没让大夫看看吗?” “治不好了吗?” 苏拂苓摇头:“我是在被——” “嘭——!” 话音未落,忽然!木头撞上石头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整个车身猛地一抖! “咴——!” “吁——!” “哎哟——!” 张朝芳急忙去拉缰绳,张大娘子也吓了一跳,顿时,驴叫人叫响做一团。 后车斗苏拂苓的话被打断,整个人也随着驴车的抖动而猛地往前一栽! 什么都看不见,恐惧成倍地放大,苏拂苓嘴里不由发出惊叫:“啊——” 下一秒,整个人便好似撞在了一根木棒之上! “嗯——” 苏拂苓闷哼一声,人倒是有惊无险地稳在了车上,但胸口那两团却疼的要命! 这坚实有力地和木头一样的手臂,除了许易水也没谁了。 苏拂苓微微弓起身,一张白嫩的脸揪成了一团:“呼——” 是真的疼,好想揉一揉缓一缓。 许易水只感觉到手臂撞上了什么十分绵软的物什,紧接着便是带着点梅香的慌乱又急促的呼吸,隔着春衫吹在她的手臂上。 骨节分明的大掌不自觉地握了握,许易水正想抽回手臂。 “哎——” 驴车又是一个颠簸,苏拂苓也顾不得胸前的痛了,慌乱地伸出手,忙抓住身前这唯一的依仗。 “没注意压到石头上了,”张朝芳关切道,“你们没事吧?” 张大娘子也帮着解释:“天色太昏了。” “没事,”许易水回道,“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啥,都习惯了。”张大娘子道。 其实许易水是有事的。 苏拂苓将她的手抱得很紧,意识到那是什么后,她便僵着一动也不敢动。 就这么任由那半截手臂脱节似得陷进了温柔乡,难以自拔。 喉头滚了滚,将脑海里浮现的残梦画面踢开,许易水看向苏拂苓: “然后呢?” “啊?”听到她的声音,苏拂苓有一瞬间的茫然,又小心翼翼道,“你是在问我吗?” “嗯。” 许易水垂眸:“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 “就……” 苏拂苓顿了顿,声音放得很软很轻,带着无限的委屈与隐忍。 “我也记不太清了,她们说是在押送的路上摔的,磕了脑袋,就看不见了……” 她是不是问到了伤心处? 听着苏拂苓的声音,许易水心里难得的产生了点儿反思。 倒是和梦里,她知道的苏拂苓伤眼与失忆的原因一样。 “是么……” 许易水喃喃。
第13章 一直住在我这儿,也不是个事儿。 就这么伴随着驴子一步一步,车轮嘎吱嘎吱,属于白日的晨光慢慢从山脚边亮堂了起来,一行人离镇子上,也近了。 远远的,就能看见坡上边的坪坝露出个木刻的牌坊,刷了桐油和红蓝宝漆,牌坊的正中间是描金的“狸水镇”三个大字,据说还是十几年前在这边当县官的宰相老爷亲笔提的,好不气派。 “易水,你们到哪儿?” 牌坊的右边儿是一座土地庙,修得很是气派,不过这会儿已经有些荒芜了,只有几个懒汉嘴里吊着草,蜷着腿在门口的石阶上赌牌。 “就茶摊儿把我们放下来就行。” 许易水说的是静思茶摊,就在过了牌坊没几步路的大榕树底下。 茶摊的老板黄静思是她的旧友,以前私塾里的同窗,黄家两口子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安静乖巧,特地托董秀才取出来的这么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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