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语槐其实听得懂法语,她记忆力很不错,学习别的语言并不吃力。 虽然这两人没提起姓名,但温语槐很清楚这是在议论她。在这个地方听到命运这个词,对于她来说,或许是种别样的滑稽。 毕竟她人生的前十八年,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那里贫穷落后,到处都是泥土,麦秸秆,一到下雨行走就会变得非常艰难,路上的泥泞能把人脚上的胶鞋陷进去。 如果换做是十八岁那年,听到这样的话,温语槐或许还会被刺痛自尊心。 可是现在,她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高跟鞋踩着地板的清脆响声回荡着空旷的走廊里。 夜间的风夹杂着寒气,孤身一人走到门口,温语槐发现白天那个“痴心妄想”的女人居然还在。 女人颓然地坐在地上,腿上磕出了些许淤青还有血迹,嘴里止不住地咒骂着,负心汉的名字是高阳。 见到有人出来,她发疯一样上前质问温语槐,认不认识高阳,是不是他的新情人,说到激动时,她上手抓住温语槐披在身上的外套,纤细的手背绷得青筋凸显。 温语槐并没有反抗,只是看着这个可怜又可笑的女人。 “其实我跟你又有什么不同呢。你想要进去,只是用错了办法罢了。” “以前我也站在门外,想要进去。” 听到一连串中文,女人听不懂有些懵,温语槐不仅不恼火她粗鲁无礼的动作,反而贴心地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单薄又颤抖的身躯上,动作轻柔。 女人被肩上突如其来笼罩下来的温暖给弄得不知所措。 温语槐问:“Avez-vous plus chaud ”你暖和些了么? 大约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说法语,女人怔怔地点头。 这片夜色之下,温语槐露出了笑容,轻声道:“Faites attention à rester au chaud,et les filles doivent prendre soin de leur corps.” 像是情人在念诗,随风飘散。 留下这件抵御风寒的外套之后,温语槐就离开了。 巴黎的街头很美,街道上暖黄色的灯光映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咖啡店的窗户似乎能飘出醇香,埃菲尔铁塔高耸在一片阴冷的雨雾中。 细雨来得很急,温语槐快步躲进商铺的屋檐下,等她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把黑色的伞。 她撑着这把伞,独自一个人在雨夜中漫步。 陌生女孩儿递给她一束红玫瑰。温语槐接了过来,从钱夹里掏出一张临时从银行兑换的法郎。 卖花女孩儿有些忐忑地看着这张钞票面值,不知道这位外乡人还要不要找零,温语槐主动挥了挥手,示意不用。 做完了这单交易,她接了一个电话。 “嘟”一声接通之后,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很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接呢,现在法国是几点钟,你们那边宴会还没结束吧?” “应该还没。” “应该……?” 温语槐轻嗯一声,“我嫌闷,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走。” 梁思琪颇为意外,跟温语槐共事了这么多年,最清楚她是个工作狂人。这么重要的宴会,中途离席这种事可真不像是她能做出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只是出来欣赏巴黎的夜景。” 梁思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笑道:“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我还以为你的爱好只有工作和赚钱。” 这话听起来太真实,所以很好笑。 温语槐很给面子“哈”了一声,张嘴呵出的全是冷气。 电话那头传来文件翻动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惊呼:“我记得昨天葛玉才刚把并购案的合同送给你,今天就走完流程寄出去了,你哪来的时间看完的,昨天晚上没睡觉?” “昨晚失眠,闲着也是闲着。” 梁思琪沉默良久,无语凝噎,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你多少小时没睡觉了?” “嗯?”温语槐回忆了一下。 夜间室外气温很低,她感觉有些冷,头很昏沉。 “记不清了。” 梁思琪的语气忽而变得严肃起来。 “你现在就近找个地方睡觉,可以让助理帮你定酒店房间。如果有睡眠障碍入睡困难的话,我帮你联系心理医生。” “温语槐,你可能需要看医生了。”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当年去美国留学的时候,梁思琪就见到她出过很严重的心理问题。偏偏温语槐平时表现得很正常,导致情况拖到很严重的时候才被发现。 温语槐心不在焉地听着,举起手机对着埃菲尔铁塔拍了一张照片。 也许是拍照技术不行,她看了看发现不是很满意,手指轻轻拭去屏幕上的雨珠。 对话那头传来不确定地疑问:“温语槐,你还在听么……?” “抱歉,我在拍照。” “拍照……?” 梁思琪真的越来越搞不懂她了。 她一度认为像温语槐这种女人是毫无浪漫细胞的。 温语槐把自己的为人原则摆得足够清晰。一切不能功利化量化出来的东西,都是毫无价值的。不值得花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去做。社交上更是看重价值交换,典型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这么多年她也的确是这么践行的,拿高绩点,全奖保送出国,进投行实习,创业拉动校友会的人脉资金。 她比同龄人更早地适应这套生存规则,也更会利用。 比起欣赏美景,她更有可能去对着财经报表看上半天。 “你不对劲。” 憋了半天,梁思琪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 到了下榻的酒店之后。 温语槐坐在床沿,起身拉开酒柜抽屉,打算取一瓶水喝,但是手指却移向了旁边的烟盒。 手机被她扔在茶几上,屏幕亮着光。心理医生在电话那头持续地询问问题。 “最近作息稳定么?” “有没有服用褪黑素?” 温语槐拆开烟盒,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些生疏。抽出一只雪白的烟,点燃默默抽了几口,她感觉不适又按灭。 果然还是很难习惯,这类消遣的事情她都不太会做。 倒头躺在床上,温语槐举起手里的半截烟看了看。雪白的烟身看起来像是女人的身体。 心理医生还在继续询问:“发生什么事情让你压抑难受,或者是接触到了什么人?” 温语槐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 “没什么,就是太累了。” 心理医生嘱咐:“多注意休息。” “不是休息的问题。” 温语槐话说了个开头,很难再继续。她不是觉得身体疲惫。像她这样的一个小镇做题家,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太累了。 明明登上了山顶,应该是意气风发享受胜利的快感,可她却感觉自己所有的心力都要被耗完了。 “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烧光了,像落山的太阳。” 这句话出乎意料的沉重,饶是电话那头的心理医生想说些什么,也似乎觉得有心无力,陷入沉默。 思忖良久,他才缓缓说: “温小姐,人的一生是很短暂的,找点能让你快乐的事情做。” “作为心理医生,我接触过大量金融行业的病人,我很清楚对于你们这类人来说获得快乐是很难的,每天处在高压环境,对巨额财富的麻木会把人脑的兴奋阈值无限拉高。但是我还是建议你去找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情,不要浪费光阴去消沉。” 温语槐闭着眼睛。 缓缓道:“谢谢你的建议。” 翻身的时候感觉脸颊擦过冰冷僵硬的触感,温语槐回过神来发现,是手腕上带着的旧手表。 表盘玻璃碎裂成了一块蜘蛛网,是被人狠狠摔过的痕迹。 可里面的指针完好无损,还在转动着。 次日清晨,很快,一阵电话铃声又打破了寂静。 “她们不会拿这个来要挟我吧,你说我该怎么办?” 郁莎像是个还没断奶的孩子,滔滔不觉地说着自己的担忧,自从车祸之后,她整天思前想后都是这件事。 听了半天,温语槐简短地给出解决办法。 “过去给人道歉。” “什么?让我去道歉?” 郁莎是个小姐脾气,不爱做低声下气的事情。碍于温语槐的威严,她小声嚷嚷道:“我们给人家赔偿一笔钱不就好了么,干嘛还非让我过去道歉?” 温语槐并不对她的讨价还价买账。 “去道歉,别让我再说一遍。” “哦。好吧。” 第4章 那天晚上回去之后,顾嘉宝翻来覆去好久没能睡着,夜晚总是容易胡思乱想,怅然得叫人难以入眠。 第二天她又顶着黑眼圈,拖着疲惫的身体接着上班。 早高峰的地铁拥挤,跟着汹涌的人流走出地铁站,她赶到公司,在迟到的前几分钟,成功打卡。 在工位上落座没多久,王媛媛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盒热腾腾的生煎,上面撒着白芝麻。 她问:“吃早饭了没?” 顾嘉宝摇了摇头,“还没,今天起晚了。” 王媛媛给她分了点。“都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我马上连早饭都吃不起了。” 顾嘉宝托着腮:“要不我给你带点面包吃?我最近烤了一些。” 两个人正聊着,背后突然响起来一个午夜惊魂般的声音:“你俩在这儿说什么呢?” 两个人齐齐转头望向身后,原来是小组领导赵若楠。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站在后面的,神出鬼没,像是背后幽灵一样。 “行了,快过来开会。别磨蹭。” 待她走后,王媛媛叹气道:“不给发工资还让我们干活,我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呢……” 顾嘉宝看了看时间,“等会儿再吃,周一例会,咱们赶紧过去吧。” 拿上本子和笔,两个人走到了大会议室里,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们所在的公司AMD是一家轻奢品牌公司,主要是做原创设计珠宝,女装鞋帽的生意。在当地也是行业里的龙头企业。 但是现在行业竞争激烈,经营状况大不如前。 “现在的情况大家都已经很清楚了,公司资金周转的确是出了一些问题,接下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争取融资。” “我们要重点争取的几家基金的负责人。” “盛林资本空降了一位高层,我想这会是一个突破口。” 领导示意秘书,换了张PPT。 投影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张精英美女的面孔,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抽气声。 “哇塞……” “好有气质——” “她看着好年轻啊,三十出头?这么年轻?” 领导解释道:“这位就是盛林资本空降过来的高层,温语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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