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骂骂咧咧,用削尖的竹竿串起肉虫,放在蜡烛微弱的火苗上烤。虫子被烤掉了苦味,散发出蛋白质的香气,油滴落到蜡烛上,呲的一声。 火苗有些晃动,谢自生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护着,烛光印出她苍老的脸庞和掌心的刻痕,在身后的岩壁上投下巨大的影子。 她带来的人团在一起,围着蜡烛,细瘦的人成了西北山崖里唯一幸存的人群,烧到底的烛火成了整个溶洞里唯一的光。 “给!”谢自生把烤好的肉虫递给小孩,“给我吃下去,好好保住你的命。” …… 东南风从地图上的一角,吹过荒无人烟的第一要塞,吹过早已碎成烂布的红色披风,一直往西北方,吹向萨罗文城后方的雪山。 没有人类的土地没有真正的说话声,但是风声刮得猛,吹过废墟,吹过刻了字的石碑,呜呜的,像哭泣,又哗啦啦的,像旗帜招展。 骨蚀者在奔跑,水蛭在唱歌,埋在地里的骨头高声大喊。 “痛啊。” “走吧。” “到能种下种子的地方去!” …… 蒂荷城的贺莉每天都会去码头边等候。 她看辛希琳的船,看伙伴离开的方向,等着有一天,有人能从那边回来和她招手。 林湮的诊所依旧火爆,朝霞和晚霞刻在每一个人脑子里,过着虚假的日常。 “母亲。”辛希琳终于开始思考,“我们就要这样活下去吗?” 林湮寻找新的机器人,跟原来那个长得不太一样,很朴素。她淡淡说:“有什么不好,至少命还在。” …… 绿洲,高塔中心街。 那些黑藤蔓、骨蚀者等怪物组成的黑潮,在神明重新掌控安鹤的那一刻,又开始动了。 海狄没有进入高塔,她抹掉护目镜上的鲜血,咧着大白牙跟阿尘通讯:“快快!队友们都出来了,你准备好了我就开始炸了!” “好的,已经阻断居民区输送管道,并降下防火线,目前,只打开了一区高塔周围的输送道。”阿尘重复着方焰尘留在日志的话语,做完了她没做完的事。 “好嘞!”海狄按下按钮之前,自己先“砰”了一声。 在她轻轻发出的声音背后,是震天的轰响!以高塔为圆心,沿着一圈的能源输送道开始接连爆炸,如同冷水滴入热油,滚烫的白烟先一步冒出,紧接着,将那些还未来得及活动的骨蚀者、黑藤蔓烧了个精光。 火带蔓延出去,在防火线前面停止,除了毁掉一区的中心街,绝对不往后伤及居民楼半步。 “走。”海狄架着她从黑藤蔓里拽出来的士兵,“我们去救安鹤!希望她还没死!” …… 安鹤还清楚地看到,绿洲这片小小的土地上,有更小的人在奔跑。 那些从骨头间、藤蔓间、黑雾间钻出来的小小蝼蚁,冲向高塔,站在她面前,浑身流着鲜血。好红的血,像是一簇簇将熄未熄的火苗。 啊,原来神明是这样定位人类的,每个人的精神力都如一颗小火星在发光,精神力越强的,越明亮,越差的越黯淡,哪怕是普通人,也有独一无二的亮度。神明能分辨她们,无论她们躲在哪里,走到哪里,它都能准确把她找出来。 安鹤又想起那个神话,她一直不知道火焰之神是谁,人们总要推崇出一个符号性的人物,以此来引领精神,在神明的眼中显得特别可笑,错了,是可爱。 现在,她看过了古今,一个人的一生甚至可以压缩到短短的一天,再强的火星眨眼就灭。 安鹤这才知道,没有任何一个特定的人类,担得起火焰之神的称号。那些走到绿洲的三百名人类、往后在土地上代代繁衍、代代传承文明的所有人,才共同组成了火焰之神弗拉米娜。 而死去的、早已变成枯骨的、一个个挣扎着传递希望的前辈,是燃烧过的爱尔克和她们的族人。 她们没有拿着固定的身份,弗拉米娜会诞生,长大,然后逐渐变成爱尔克,守护新一个弗拉米娜。她们是庞大的、流动的,一代一代传承下去,永远不会停下脚步。 安鹤不能动,但她眼睛看到了人类的过往,耳朵听见了历史的声音。 白枕河在说话:“你来记录,我看看中心悬挂的是什么东西。” 冯时在说话:“太好啦!说不定我们就要找到应对疾病的方法了!” 关鸣川在说话:“再艰难的时刻,都不可以感到绝望。” 还有方焰尘:“绿洲不会放弃任何一位民众。” 先是一个人说“要活下去!”,然后是两个人,一群人。渺小的、洪亮的、微弱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成了一曲气势磅礴的合唱。 往前走,只需要往前走就好了! …… 安鹤清醒过来,往前跨了一步。 队友为她争取了足够时间,她的身体能动了,强大的精神洪流在她脑海中翻涌,一切努力在这一刻收束。 窗外的火焰烧得太旺,浓烟滚起几十米高,那些绿洲留下来的武器,留下来的智慧,和方焰尘留下的“抹杀”一样,威力巨大。 安鹤想,命运的多变永远无法捉摸。 最初把她当成武器的安宁,给了她灵魂。 而把她当成孩子的方焰尘,给了她武器。 人们留给她们的宝贵遗产多到数不清,安鹤猛地再往前一步,用所有的精神力使用了天赋抹杀。 她本来是杀不死神明的,因为神明住在她的身体里,她不可能杀死自己。但现在,她拥有了神明的眼睛。神明的本体是一块看不见的菌群,现在,脑海中的背景色成了火焰的红色,精神力成了黑色,安鹤看见了,它在脑海中越扩越大,像一颗占据整个脑海的茧。茧连接着大地山脉,安鹤能清楚看到,整个绿洲的地底,布满了菌丝和黑藤蔓。 安鹤的抹杀成了一块橡皮,她擦掉巨茧的上方,在高塔内,附着在指挥室周围的菌丝突然被消抹了。她擦掉左边,不断鼓泡的墙壁、横冲直撞的血人在嘶吼中归于平静,获得解脱。 接着擦掉巨茧底端。在安鹤的精神力范围内,地底下所有菌丝和黑藤蔓全部扭曲着消失。 神明开始疯狂挣扎,试图从安鹤的身体里钻出去,安鹤在利用它!但它真正的茧已经被骨衔青和薇薇安破坏了,除了安鹤,没有任何容器能够接纳它了。 安鹤不止在抹杀,她还在吞噬。神明消失一部分,安鹤精神力的火苗就扩大一圈。一直扩大到包围绿洲,隔着岩层、气流、一切自然空间震荡到千里之外。 它曾经这样杀人。 所以安鹤用同样的方式抹掉了它的存在。 在最后关头,安鹤听到了神明虚弱地问:“如果我求饶,你会放了我吗?” “有人向你求饶过吗?”安鹤想,应该有,可能这几年少了,但在人类还未进化之前,一定有。 “你听了吗?”安鹤反问,“一定没有。那我也不会。” 她语气很平静,或者说冰冷:“没有经历过死亡的神,好好享受死亡吧。” 神明没有求饶,也没有再发出声音,可能是来不及,巨茧彻底从她脑海里消失了。 高塔之外,突然照进来一束光,紧接着乌云散开,在绿洲高空遮了几百年的黑雾,透出一道裂缝。几代人的努力化成一双大手,撕裂天空,让蓝天和早上九点的太阳,毫无顾忌地倾泻在这代人身上。 黑雾没有完全消失,清洁管道引起的滚滚火焰还没有来得及熄灭,于是黑色和红色交映,燃烧着,一直燃烧着。要把血和泪、骨与肉一起烧个干净。 安鹤杀死了神明,不,是吞噬了神明。 骨衔青站在面前冲她笑,笑得一脸无害。 安鹤想,是了,她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解决。 第154章 “是告白吗?” “罗拉,让重伤的先去治疗。” 安鹤从人群里望过去,亮堂堂的光线下,走廊挤着很多人,所有人都在流血,从脏污里爬起来,头发散了,面罩掉了,衣服划破了。 但眼睛很亮。 “它死了吗?”先是有人小声问,然后人们大声呼喊起来:“我们成功了吗?!” 安鹤垂下目光,又抬头,露出笑容“嗯”了一声。 轻微的声音如涟漪沿着人群一圈一圈回荡,海狄最先爆发出一声高呼:“好耶!”她们浑身是血地拥抱喝彩,然后有人力气一松,往地上倒。于是人群乱起来,互相搀扶着帮忙止血、抢救。 罗拉用沾血的手把头发拨到耳朵后面,语气冷静:“都送去医院,轻伤也去,医院离这里不远,药品也够,快。” 在她们说话时,阿尘已经将传送梯调度到六十七层,人们乌泱泱地拥着走,又放声大笑,笑她们竟然还能撑到被救治。多了不起! 安鹤站在原地,没动。 她全身是血,衣服被菌丝刺破了好几处,怎么看都是失血过多的样子。但又站得笔直,跟没事人一样。 海狄走了几步又回头问她:“咦?你不去医院吗?没受伤?还是伤好了?” 安鹤往右跨出一步,拉住骨衔青的手腕:“你们先去,我和她还有事。” 什么事?海狄想问又没问,意味不明地“喔”了一声,笑嘻嘻地带着薇薇安一起走了。 五指收紧,力道很大,骨衔青感受到腕骨一阵疼痛,她心脏突突狂跳起来,安鹤给她的压迫性很强,隐晦的危险在周边滋生。 ——两人都知道事情还没完,一个旧的神被吞噬了,新的神诞生了,她和安鹤的账才摆到台面上清算。 骨衔青笑起来:“轻些,痛。” 安鹤善解人意地松开了她,抬步往高塔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我算明白了,这就是你说的献祭?” 她稍稍歪着头,笑起来露出犬齿的牙尖,眼神里带着她俩刚认识时那种俏皮,可是那双眼睛还是红色的,杀戮的红。 骨衔青却又迎上来,亲昵地圈着安鹤的胳膊:“你这不是没死吗?” 骨衔青又拉上了面罩,抬手时衣服往下缩了一截,露出皮肤上挤压的指痕。染血的外套已经脱掉了,红色衬衫领口、肩窝和腰间的布料都被血润湿。她挨着安鹤的肩膀往外走,很闲适的样子,肌肉却紧绷。 安鹤轻笑:“那我现在没死,符合你的期望吗?” “当然。”骨衔青去牵安鹤,五指挤进指缝紧紧相扣,“我当然希望你活着。” “你现在说谎的话,我可是知道的哦。” 安鹤轻描淡写说着恐吓的话语。骨衔青心尖颤抖,她无比清楚,安鹤现在真的有能力做到,她是神明的伴生物,和神明之间的连接,也一起被安鹤吞噬掉了。换句话说,安鹤是她需要“供奉”的新主。 安全。但又无比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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